书城传记生怕情多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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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见王映霞

1926年12月27日,郁达夫抵达上海。这时,旧的一年行将结束,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在这辞旧迎新之际,他离开广州时产生的那种新生的渴望和奋进的雄心也愈益强烈起来。

新年的第一天,他就满怀希望地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是一九二七年的元旦,我很想于今日起,努力于新的创造,再来作一次《创世记》里的耶和华的工作。

1月10日,他又在日记中给自己拟订了一个更为详尽、具体的近期写作计划:

未成的小说,在这几月内要做成的,有三篇:一、《蜃楼》,二、《她是一个弱女子》,三、《春潮》。此外还有广东的一年生活,也尽够十万字写,题名可作《清明前后》。明清之际的一篇历史小说,也必须于今年写成才好。

……此外还有底下的几种计划:

一、做一本文学概论。

二、扩张小说论内容,作成一本小说研究。

三、做一本戏剧论。

四、做一部中国文学史。

五、介绍几个外国文人……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去创造社出版部查账,着手整顿、主持出版部的事务,先后主编、出版《创造月刊》《洪水》半月刊和《新消息》周刊。

不知是天意使然还是命运的巧妙安排,就在郁达夫满怀雄心壮志、集中精力从事创造社出版部的编务工作和自己的写作计划时,一次十分偶然的机缘,又搅乱了他的心境,并给他以后的生活直至整个人生历程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和影响。

那是刚过元旦不久的一天,他去位于北四川路的内山书店买书,恰好碰到了他的同乡兼留日同学孙百刚。他们已很长时间没有见面,这次不期而遇,两人都感到意外和欣然。

他们先是简单地介绍了各自的近况,然后又互相留下了地址才分手。

1月14日上午,郁达夫按照孙百刚给他的地址登门造访他的住处——法国租界内的马浪路尚贤坊40号。在那里他又十分偶然地遇见了一位杭州姑娘——王映霞女士。

王映霞,原名金宝琴,1908年1月25日(阴历一九〇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生于杭州。后因过继给她的外祖父——南社成员,杭州很有名气的读书人王二南做孙女,遂改姓王,名旭,字映霞。

因王二南与孙百刚的父亲是老朋友,1926年,孙百刚在省立温州十中高中部任教时,王映霞也恰好是该校附小的教员。随着国民革命军的北上,温州也发生了战争,于是,王映霞便随同孙百刚及其新婚的妻子杨掌华一起撤到上海,并暂时与他们夫妇住在一起。

这时的王映霞,虚岁刚近二十,亭亭的身材、健美的体态,显示出她的聪明伶俐而又不失作为名门闺秀特有的文化教养,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张略大而带有妩媚曲线的嘴唇,更给人以轻松愉快、风姿动人的印象。据说她在中学读书期间,就曾以她匀称自然的风姿赢得了“杭州美女”

的称号。

一见花容月貌般的王映霞,郁达夫顿时便又心旌摇荡、神魂颠倒起来,仿佛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寂寞旅人,突然发现了一片神奇的绿洲。

时近正午,孙百刚关照妻子预备酒菜。按常规,作为客人的郁达夫初次登门,在孙百刚家吃顿便饭也无不可。不料郁达夫却反客为主,固执地坚持由自己做东:“孙太太,你不必客气,我今天特诚来邀请你们出去吃饭的。在上海,我比百刚熟悉,应该让我来做个东道主。”

说完,他马上就跑去打电话叫出租车,将孙百刚夫妇及王映霞一同带到了位于南京路的“新雅”饭店。

吃过午饭,他又抢着付钱请他们坐黄包车去“卡尔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郁达夫余兴未尽,又请他们一起到“陶乐村”吃夜饭。

这一天,郁达夫一直处于十分紧张、兴奋的状态,并且显得非常豪爽、周到、热情、大方,尤其是对王映霞女士,更是竭尽殷勤。

孙百刚夫妇很快便发现,郁达夫这一连串的反常举动原来都是“别有用心”,可谓达夫请客,“意”在映霞!

当天夜里,郁达夫在日记中写道:

从光华出来,就上法界尚贤里一位同乡孙君(百刚)那里去,在那里遇见了杭州的王映霞女士,我的心又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的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

中午我请客,请她们痛饮一场,我也醉了,醉了,啊啊,可爱的映霞,我在这里想她,不知她可也在那里忆我?

第一次见面,就在日记中作了这样坦白、热情的记叙,足见郁达夫对王映霞迷恋、倾慕的程度。

关于郁、王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孙百刚在《郁达夫外传》一书中提供了较多的细节,其中在叙述他们当天回家分手之前的情景时,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从“陶乐村”吃完出来,已经华灯灿烂、夜景正浓的时分了。达夫差不多有六七分酒意,坐上汽车只有他一个人东说西说,他忽而用日本话对我说:“老孙!近来我寂寞得和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路一样,满目黄沙,风尘蔽日,前无去路,后失归程,只希望有一个奇迹来临,有一片绿洲出现。老孙!你看这奇迹会来临吗?绿洲会出现吗?请告诉我!”

“你真在做小说吗?”我只得和他开玩笑。

“人生不就是一篇小说吗?”他差不多有点声音发颤了。

“今天痛快极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们,再会再会!”

第二天,郁达夫果真又去了孙百刚家,去“再会”那位令他销魂的王女士,并且一连几天,几乎天天如此。

请看他那几天的日记片断——15日:“晚上至杭州同乡孙君处……复见得王映霞女士。

因即邀伊至天韵楼游,人多不得畅玩,遂出至四马路豫丰泰酒馆痛饮。王女士已了解我的意思,席间颇殷勤,以后当每日去看她。”

17日:“……差佣人去邀王女士来同饮,饮至夜九时,醉了,送她还家,心里觉得总不愿意和她别去,坐到十点左右,才回家来。”

18日:“……三四点钟,又至尚贤坊四十号楼上访王女士,不在。等半点多钟,方见她回来,醉态可爱,因有旁人在,竟不能和她通一语,即别去。”

19日:“……晚饭后又去王女士那里,请她们坐了汽车,再往北京大戏院去看ElinorGlyn"sBeyondtherock的影片。十一时前后看完影片出来,在一家小酒馆内请她们喝酒。回家来已经是午前一点多钟了。写了一封给王女士的短信,打算明天去交给她。”

熊熊燃烧起来的恋火几乎使郁达夫失去了理智,他的情感简直成了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控制。有一天夜饭后,郁达夫带着醉意,用差不多要哭出来的语调对孙百刚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从第一次看见她——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谁——之后,就神魂颠倒,无论怎样想抑制,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睛一闭拢,睡梦中梦见的也是她,眼睛一睁开,做事也无心,吃饭没滋味,眼面前只见她的影子在摇晃。一出门,脚步不期然而然地到此地来了。一到此处,只要看见她,我的灵魂似乎找到了归宿处,像迷途的孩子重复来到母亲的怀抱一般。即使她不和我说话,也觉得精神上很安慰。如果她偶尔和我谈上几句,我全身的细胞神经,像经过熨斗烫过似的舒适服帖……我明知道中年热恋的后果常不佳妙,但教我如何办呢?”

郁达夫一口气将内心的情愫倾泻出来,脸上像充了血,满面通红,青筋突起,眼泪似乎也快流下来了。

对于郁达夫这种不太正常的恋情和几乎不加掩饰地疯狂追求的直率与坦诚,孙百刚既感到震惊又十分为难。一方面,他是郁达夫的朋友,知道他感情易冲动而又脆弱,稍有不慎便会有所得罪;另一方面,他和妻子杨掌华又可算是映霞的长辈,兼有监护人的权利和义务。在他们看来,风华正茂的映霞,完全可以嫁个更合适的人,而没有必要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家,必须毁了家再和她结婚的男人。况且,他和妻子也都认为,郁达夫和王映霞年龄相差十多岁,贸然结合,即使一时没有问题,日久终有影响。

正是基于以上种种考虑,孙百刚夫妇从清醒的旁观者的角度,对郁达夫提出了严正的忠告,希望他慎重行事,不要因此而造成太大的损失。同时,他们也开始提醒王映霞,要她注意自己的言行和分寸。

实事求是地说,孙百刚夫妇的分析和做法是无可非议的,但作为“局中人”的郁达夫,此时此刻,任何逆耳之言都已无法接受。他认为,他们太把中国的礼教、习惯、家庭、名誉、地位看重了,他们简直不能了解自己现在的心状,并且不了解什么是人生,仿佛结了婚就不能离婚,吃了饭就不应该喝酒。在他看来,他虽然与孙荃结了婚,且已生儿育女,两人间的感情似乎也还不错,但那毕竟是封建的旧式婚姻,他没有尝到过真正的恋爱的滋味。他也曾经在寂寞、失意的时候去找过一些妓女,但那用金钱买来的肉欲的满足,只能暂时麻醉他的心灵,却无法给他带来爱情的甜蜜和心灵的慰藉。如今,王映霞的出现,就像一抹明丽、灿烂的曙光,照亮了他那原本荒凉、孤寂,有如沙漠一般的情感世界,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热恋着的一位女性!他想这一回若再把机会放过,那么此生就永远不再能尝到所谓“爱情”“恋爱”这一种滋味了。于是,他不断地鼓励自己:

“这一次是我生命的冒险,同时也是生命的升华。干下去,放出勇气来干下去吧!”

“老天爷呀老天爷,我情愿牺牲一切,但我不愿就此而失掉了我的王女士,失掉了我这可爱的王女士。努力努力,奋斗奋斗!我还是有希望的呀!”

他渴望自己的生命能在爱情中得到升华,为此他不惜拿生命去做一次冒险,甚至心甘情愿地点起火焰来焚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