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女侠谁知寇白门:寇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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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商略开成一树君(3)

而朱国弼,似知白门心中所想,明确告诉她不要想成为第二个王满,满儿之所以能离开,乃是因为他对她并未有过多少情意,且只花了三千两,而白门,却是他花了两万两才娶进门的,成婚之夜的场面之盛大,几乎等同于昭告天下。而今,这整个金陵城,有几个不知她是他朱国弼的女人。如此,他又怎能轻易放她走。

白门坐回到高背椅上,一时无话,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如此说来,他是决计不会让她离开了。

感情,原本是一件两厢情愿之事。而今,既是两人皆已不爱了,他又何必如此?白门一面绝望,一面又深深感到朱国弼的不可理喻。不知不觉间,清泪,无声地滴落。

朱国弼见状,并未心生怜惜,反而说白门背德弃义,想当初,自己身为大明保国公,风光无限时,白门倾慕于他,嫁入朱府。如今,明朝灭亡,自己亦随之失势,白门便翻脸无情,要离开他。

闻听此言,白门不由霍地起身,以手指朱国弼,却气得半晌未说出一个字。白门亦不想再与朱国弼纠缠,转身向自己房中跑去。

朱国弼坐在那里,悠然地喝着新端上来的茶,面色平静,好似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其实,他何曾不知白门当初对自己一片真情。此番他是故意要激怒白门,他太了解白门的个性,如此一来,白门便会留下来,证明给他看,亦证明给所有人看——她不是背德弃义的女人。

多少两情相悦的人儿能相守到老?世间之情爱,大抵千疮百孔。只是,白门不曾想到,待看清的那一刻,真相竟如此丑陋。

一段自己曾经几欲相思成疾的感情,一个自己曾深情爱慕的男人,却原来自己在他心中是这般面目。白门觉得,一直以来,朱国弼以冷淡的态度否认了两人现今的感情,而他方才的一句话,更是连那段深情缱绻的过往亦否认了。

罢了,如此薄情之人,白门亦是恨不能从未与之相识。

为其伤心更是不值得。念及此处,白门以绢帕拭了拭眼角,又联想到今后处境,难道自己真要老死于此吗?

名花倾国,掠入京师

雨打芭蕉,一片闲愁。那门内的佳人,也似烟雨中的一叶芭蕉,清绝,愁绝。灯花瘦尽,一宵又一宵。有喟叹,有唏嘘,似廊下之蛛网,细不可闻。不知自何时起,生活便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风雨琳琅中,白门站在当地,进亦难,退亦难,不知如何自处。

自古红颜多薄命。

——而今,白门终于信了这句话。

白门不知,自己为何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这幽深宅邸,这个她曾与之深情缱绻的男人,她已无意流连。然而她能离开吗?

若执意离开,朱国弼会如何看她?天下人会如何想她?他们都会因此觉得她是贪慕荣华的女子吧!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而今,见朱国弼失势,便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人生便是如此:每个人的阅历不同,心性亦不同,面对同一个人,同一事物,总会有不同见解。如此,我们常常被别人误读,也常常误读别人。相形之下,别人的想法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自己内心,不要为他人的意念所左右,失却了快乐。

念及此处,白门又释然了。人生苦短,只要自己活得洒脱,活得开心,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那只会令自己背负更多,令自己更累。

白门思来想去,为难了许多天,终于还是想通了。她决意离开朱府,离开这个在她眼里已越发变得不可理喻的男人。

然而,白门还没来得及走,便发生了一件事,使她与朱国弼的命运再次联系在了一起。由此,白门越发地感觉到,于现实面前,于命运面前,个人的一切谋划和设想都是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这一日,白门正坐在妆镜前,细细描画远山般的蛾眉,忽听门外人声喧嚷,一片嘈杂。白门命斗儿去看个究竟。不多时,斗儿回转房中,神色略带惊惶。斗儿告诉白门,外面有很多清朝兵勇,整座府邸已被清兵包围。

白门不由讶然失声,怎么会这样?如今看来,自己恐怕是走不成了。片刻之后,便有管家来传朱国弼的话,让白门收拾停当后,即刻随他入京。

闻听此言,白门心中惊讶,待要问个究竟,管家忙着通知其他女眷,已离开了。白门心中,又是焦虑,又是颓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低头思想了一回,便命斗儿收拾包袱,以如今情形,走,怕是不可能了,唯有先随朱国弼到北京,再做打算。

不多时,白门收拾停当,与斗儿一人挎了个包袱,走了出来。府中守卫森严,锋利的长矛,闪着幽幽的寒光,望一眼,便似冷到了心坎儿。

白门望见朱国弼,他被两名兵勇挟持着,神色间,一片平静。白门忽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种种复杂难辨的滋味袭上心头。然而,白门已无暇顾及,她望着朱国弼,问他发生了何事。

朱国弼神情似笑非笑,缓缓开口说,新朝邀他们入京。白门望着朱国弼,似懂非懂,待要细问,朱国弼已被那两名兵勇扶着上了马车。白门也只好随其他女眷上了车。

此行是吉是凶?没有人能告诉白门。

马儿四蹄踢踏,尚未出发。白门与几名歌妓挤在一处,心头亦有几分惊惶。良久,不见马车出发。白门伸出素手,掀起帷帘的一角,看见兵勇们从府中搬出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瓷器字画。

于这森严府邸,白门早已将自己当成局外人,即便是清兵将整座府邸搬空,也与己无关了。话虽如此,白门心中还是不免愤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清兵的行为,与抢劫有什么分别?

此时此刻,白门很想斥责这些清兵一番,方要下车,却被斗儿拉住。斗儿伸出手,与白门的手握在一处。

多年相处,两人之间已形成默契。白门慢慢冷静下来,罢了,连朱国弼亦不敢声张,即便自己站出来,怕是也无济于事。

帷帘低垂,遮住了外界的一切。白门坐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内,光线略暗,使人昏昏。白门心中默念:何必明白?何必明白呢!或许,人生便是难得糊涂。白门静静地想着,以此来安慰自己。

车辚辚,马萧萧,长路迢迢。

金陵,已然越来越远。

白门心中,不由涌起几分眷眷之情。悠悠的秦淮河水,这浮华柔靡之地,承载了太多记忆,太多情怀。忘不了,一襟心事,无语斜栏;忘不了,素手抚琴,调丝弄弦。明月清辉,清清然,皎皎然,也来相照。照得这秦淮河水柔光恍漾,别有一番韵致。

年年岁岁,白门便是在这般情致下一天天长大,褪却了憨拙,褪却了青涩,显露出群山嵯峨、山河壮美的底蕴。

有生以来,白门从未离开过金陵。而今,马蹄渐渐远去,白门心中难免有感伤。此一去,又是前程未卜,便更增了几分惆怅。

人生往往如此,一些人,一些事物,与之相亲时,只道是寻常。一旦远离,才知可贵。蓦然间,生出许多惋惜。

一切都太仓促,若早知有这一日,至少该留一封书信,告诉母亲和芸儿姐姐自己的行踪。白门暗暗想着,心头不免有几分遗憾。又想到一别数月,不知母亲可好……一路之上,白门想着,念着,不知不觉间,头脑昏昏沉沉,靠在斗儿肩头,慢慢地,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门终于醒来。白门坐正了身体,感到马车仍在前行,便问斗儿,自己睡了多久了。

斗儿告诉白门,她已睡了半日。闻听此语,白门越发感到时光之短暂,眨眼之间,倏忽而逝。

渐渐地,天色已晚,一路行来,已是人困马乏。又走了一段路程,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所有人原地休息。有兵勇送来水和干粮,转瞬间,便被同车而坐的歌妓争抢一空。

斗儿将一块玉米饼递给白门。白门望着眼前的玉米饼,脑际蓦地现出一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

白门望着面前的玉米饼,腹中虽有些饥饿,却无一丝食欲。斗儿又将清水递给白门,白门接过,勉强喝了几口。心中道:自己既非志士,亦非廉者,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如今又落难,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儿蹄声得得,继续向前走去。此去京师,山高路远,看来清军是想日夜兼程,早些到达。白门想。

日升月落,风景如梭。白门整日坐在车中,渐渐没了时间概念,已记不清此是第几天。马儿又行了多日,终于停下来。有士兵走过来,掀起帷帘。大片阳光随之涌进来,明媚耀眼。白门不由伸出素手,挡在眼前,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渐渐适应车外的强光。

白门随一班歌妓下了马车。面前一座宅邸,虽比不得朱府富丽堂皇,却也有几分华贵之气。从清兵口中白门得知,这,便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了。

众人已走了进去。白门一面走,一面想,这或许是哪个明朝旧臣的府邸吧。她早有所耳闻,大顺军入京后,对一些富户旧臣大肆勒索,强占宅院。清军入关后,大顺军闻风逃遁,这些宅邸自然落入清军之手。

终于结束了颠簸之苦,白门以及朱国弼的家眷们被强行安置在此处。初到北京,白门尚未来得及观赏京都繁华,就已重门紧闭。门外有清兵把手,出入都不得自由。至此,不消细问,白门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