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青山见我应如是: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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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生恰是如初见(2)

亦师亦友的李代问,对他来说,她不过是生命中一个的过客,不过是他尚未高中时的一个消遣。对她有缱绻深情的宋徵舆,也难逃家庭压力的牵绊。一生挚爱陈子龙,带给她的依旧是无情的背叛。但不可否认,与陈子龙的爱,虽痛彻心扉,却也深入骨髓。虽然不能长相厮守,却彼此祝福。同样是伤,却没有恨。

爱情花开花落,柳如是已然看淡了许多许多。再美好的回忆都已然是曾经,她知道,真心未必换来真爱。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家。她所想的无非是一种安全感,无非是在乱世中寻得安慰。而这一切,钱谦益都可以给她。

相交一段时间后,柳如是慧眼独具。她知道,这个年近六十的老名士,为人通达旷放,颇识得人生三味,也许正是可以庇护她的人。已然二十三岁的她,尽管“桃红依旧”,翠帐后的如花容颜却怎能抵得住寂寞的侵蚀,幽篁灯下,雨疏风骤,流年伤心往事,该与谁倾诉?

可短短几次相见,钱谦益带给柳如是的只是寒梅空秀,辗转无滋味,只能将漫漫长夜交付于杯盏之间了!虽被罢官,钱谦益依旧是文坛泰斗。而柳如是即使脱离青楼,仍是妓女身份。如此身份悬殊,也许只是简单的数面之缘。

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柳如是芳心暗许,可钱谦益却无此番心意。也许他在意的是身份,也许他在意的年龄,也许他本不做此想。不过,在相处几日后,他决定继续返程。回到老家,度此余生。

美貌与才情,世俗与高雅,柳如是双双兼之。她的美,不算出众,但让人流连;她的才,堪比蔡文姬。只因身份所限,她放弃了太多太多。寥寥人生,惨淡黯然,苦难不断。可她依旧坚持,不放弃。

柳如是头脑清醒,深切知道自己心中所念。她渴望才华名声,希冀平等与空间。她也确有能力,让对方死心塌地。然而,现实中太多事皆不能如愿,她也不能奢望十全十美,如宋徵舆那般年轻貌美,如陈子龙那般满腹才情。

柳如是的性格中有着一种浪漫的元素,她跟世间所有普通女子一样,总怀着一种少女般对爱的憧憬,因此,尽管一次次受伤,也没有阻挡她对真爱的追求,对幸福的向往。伤得越深,追求越强,柳如是带着骄傲,善解人意,才华,行走在追爱的路上,欣然前行!

西湖画舫,匆匆数面之缘,却在钱谦益心上留下了印记,可说,常熟的钱谦益对柳如是念念不忘。可,他毕竟深经世事,学识渊博,自然懂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岂非常熟与苏州两地的空间距离,而且身份悬殊,而是在三十六岁生日伦常之理。

钱谦益作为东林党的领袖,尽管是政界人士,但也时常流连于青楼楚馆。也乐于与青楼女子打交道,偶尔还会写诗赞美这些青楼女子。甚至会在关键时候,对烟花女子施以援手。他对于女性的喜爱,从来都不居高临下。在他心中,无身份之别,众生皆平等。

柳如是十几岁沦落风尘,阅人无数,所见男人更是丰富。多才多情的公子,风流倜傥的少年,自是见过不少。真心错付,自不在少数。可,每次,都无疾而终,从未修得善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命。

那些曾经,多少男子,只图柳如是的美色,只想留一段佳话。可,真正了解尊重她的人能有几个。也许她对陈子龙念念不忘,可之于陈子龙,她只是其生命中的一个陪衬。过眼云烟,随即消逝。

柳如是漂泊一生,才华惊世,除却追求真爱外,内心最最期盼的是赢得独立与自尊。她不甘心做金屋小妾,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经历了太多感情波折,除却更成熟之外,她也更懂得,美好的感情必定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

西湖上他与她的几次谈话,构筑了一场美好的缘分。缘分从来不是迷信,也不见得是巧合,而是一个寂寞的钥匙无意间打开了一把尘封已久的锁,没有牵强,没有应付,只有你,只有我,两心相许。

从此,在爱与被爱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在轰轰烈烈与平平淡淡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愿尽韶华,与君共赴

雾锁白门柳,似春来、秦淮淡月,桃红依旧。

翠帐容颜凭谁晓,寂寞人儿独瘦。

黯香枕、雨疏风骤。

二十三年如一梦,对白头,莫道能销久。

伤心事,君知否?

冰心玉色藏清袖。

叹新愁、芳颜怎耐,暮霜惊皱。

满腹诗文忧池冷,李杜何堪共守。

只半面、寒梅空秀。

长恨当年轻卧子,卷黄裙、青眼人归后。

无尽夜、付残酒。

——《金缕曲》

那段苦恋让柳如是明白,此生真爱难求,她只望寻得一位知己,度此余生。显然,钱谦益是她寻觅的那个人,是她历经沧桑后的港湾。柳如是希望通过钱谦益摆脱自己的悲苦命运。

于是,那个冬天,在半野堂,柳如是为自己的未来迈出了坚定的步伐。她仿佛看见了幸福在向自己招手,很庆幸,她得偿所愿,寻到了一丝安慰。是依附也好,是真爱也罢,总之,是一道照亮她人生的光。

柳如是向来高傲,即使是示好,也绝不像他人那样故作小女子姿态,不甘扮演粉颈低垂的仕女花瓶。虽面对的皆是当朝名士,她依旧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她从不吝啬向任何人展示她的才情,只因她是柳如是,只因她才华横溢,傲骨长存。

崇祯十三年,钱谦益已经归乡两年,他在常熟居住的半野堂早已是门庭冷落,无人到访,世人纷纷忘却了这个老学士。钱谦益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冷落,每日在家中闲庭信步,独饮清茗,倒也乐得自在。

闲适之中,钱谦益自是想不到,前方将有一段传奇姻缘等待着自己。也许是措手不及,也许是万般惊喜,总之,这段姻缘,令他始料未及。这世间,很多事,虽已注定,却也是未知。柳如是之于他,也许是乱世凡尘中的命中注定,令他万般珍惜。

柳如是,身着儒服,乘一叶扁舟,前往常熟。小舟徐徐前行,此时她的心情犹如湖水一般平静,她本信自己此番前去,绝不会徒劳而归。她把小舟泊在桃花涧下,随后乘坐一顶青布便轿,直奔城东钱谦益家宅——半野堂。

一张拜帖,转手来到钱谦益手中。“柳儒士”三字映在他的脑海里,心中顿生疑惑。翻开记忆,无任何印象。故交,知己,俨然没有此人。思来想去,或许是一个慕名而来的晚辈。

既然闲居无事,提携一下晚辈倒也无妨。

柳如是一身蓝缎儒衫,青巾束发,一副典型的儒生打扮,虽身材娇小,却也不乏阳刚之气。她眉清目秀,淡雅怜人,清新脱俗,真像一位翩翩儒士。钱谦益缓步踱至客厅,直觉得眼前的儒生有几分面熟,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柳如是不作过多解释,只是轻轻吟出一首诗: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冷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此诗,此情,此景,唤起了钱谦益的记忆。他忆起两年前的点点滴滴,初见,相知,仿佛一切皆在眼前。纷纷扰扰,打乱了他的记忆。他原以为,西湖一别,此生不复相见,那些纷繁的点滴也将留在回忆中。

钱谦益万万想不到这再见之日,且是柳如是不辞辛苦,女扮男装,排除万险,只身来到常熟。这于他真真是一份意外之喜。爱情,宛若窗前的一缕白月光,悄悄洒在了钱谦益的心间,润泽了他干枯已久的心。

钱谦益留柳如是在半野堂居住,柳如是自是欣然应允。一份意外,一份真诚,一份偶然,铸造了一段佳话。谦谦君子,红颜如画,可说是才子佳人。只惜一个已近花甲,一个妙龄芳华,一个名声在外,一个烟花之女,两人之间阻碍重重。

世人不解,甚至以为这是一场闹剧。即使不是闹剧,也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柳如是恰值最好的年华,为何将自己最美的青春交付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而钱谦益身为文坛领袖,却要将一世清名交托给一个青楼女子。

柳如是和钱谦益自然知晓世人揣测,可他们丝毫不在乎。任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却依然我行我素,相知相许。他和她可说是这世间最最不相匹配的一双,可是,姻缘天定,谁也无法改写,谁也难以解读。

柳如是确是年华正好,但却历经沧桑。那些翩翩少年,是她许久许久之前的梦,如今,梦醒了,她已然明白,他是她一生所依。因此,她不顾世俗眼光,如飞蛾扑火般,视死如归,迎接这一份不被世俗所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