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爱玲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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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玫瑰与白玫瑰——胡兰成(4)

胡兰成心下盘算,还想去武汉先找小周。他一心想着小周,对爱玲便不顾及言语冲撞,更加不顾她的感受,肆无忌惮地畅谈他与小周和秀美之间的瓜葛。他谈到了自己写的一篇关于小周的文章《武汉记》,并问爱玲写得如何。其实他无非是间接告诉爱玲小周的美好,会令所有人都感念伤怀,所以爱玲你不该总想着跟小周比。你自然有强于她的地方,但总的来说我还是青睐于她,请你自重。随后,他不能不谈及秀美。因为他与这个女人可谓厮守日久。虽然最后总不免一场分离,然而这一笔毕竟是有眉有眼地画下了。

爱玲不愿多听,便一个人走到窗前站定,只给胡兰成一个背影。胡兰成知道她微微动怒,又想将其哄回来,遂伸手去搭在她肩上。谁知她低吼一声:别碰我。然后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打落下来。他也没再坚持。因为一路长途跋涉,他旅途劳顿,也够累的了。于是不同爱玲周旋,晚间的时候自己独自睡了另一室的沙发。

小吵之后,胡兰成倒是了无牵挂。第二天一早,他因为要赶火车,匆忙地穿好衣服,敲门后直入爱玲房间,见她还没有起来,便走到她床前,俯下身,吻她的额头。谁知爱玲突然伸出双臂,深情地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原来,她竟一夜未睡。她可曾希望过兰成会在午夜过来找她?也许。但他始终没有来过,显然,这里只是他一处人生旅途中微不足道的落脚之地。他注定是个浪子,此时却不愿在爱玲这里驻足。没奈何,只得随他去吧。可又偏偏舍不得。待他将她的双臂移开之时,发现她早已泣不成声了。她仿佛知道这也许是永别。

而他顾不得许多,只知匆匆上路。去寻访小周。

空留余恨的爱情

姑姑推门进来,撞见爱玲还在床上躺着,头也深深地埋到松软的枕头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皱着眉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姑姑张茂渊一生只牵情于一个男人,就是李开弟。他们在去往欧洲的轮船上相遇,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之后,还是分别了,因为李开弟已有婚约,结婚后似乎也很幸福。但他们一直没断了联系,以至于张爱玲在香港读书之时,姑姑还托付李开弟做侄女的监护人。直到“文革”的年月,她还帮被下放的李开弟到农场里干过活。她在78岁高龄的时候,嫁给了李开弟。

无论如何,她年华尚在的时候,没有机会经受这种情感的打磨,没有机会令自己知晓李开弟是否专情,是否也会在彼此拥有过之后玩弄起这样若即若离的把戏。总之,她可算是幸运的。然而爱玲就不同了。

所以姑姑又奉劝爱玲,你如今花钱供养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是否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呢?我看他一点都不领你的情,你还在这里为他守什么呢?不如赶紧了断了,免得耽误了你自己呀!人总要为自己活着的,否则谁来管你?

爱玲低着头,感觉抬起头面对姑姑的表情,只会无比艰涩。她眼中的泪痕已证明了一切。即便是个年龄相仿的爱人,也不至于此吧?

总之,可能她身边的封建遗少,纨绔子弟太多了,令她目不暇接。再则,她自幼家中还是不缺钱花的,所以成年后对爱人就大方。如果是贫寒出身的女子,恐怕又是另外一种做派。

她最终也没有吭声,比胡兰成还有韧劲。也许这不是韧性使然,只是放不下而已。感情一旦扎下了根,想平复谈何容易。况且这是她真真切切的初恋,而胡兰成又是一个能包裹下她内心所有沉甸甸的情结的成熟男子。

然而想去摘取被别的女人磨炼出来的成熟的瓜,也令她品尝到了痛入骨髓的失意。

如果在当代,她无疑是个二奶或小三的角色。可怪还需怪男人。一切已婚男人的婚外情,如果没有他们一味的穷追猛打,女孩子的心也没那么容易被俘获。除非她们像张爱玲一样,缺少父爱、母爱,缺少一切该有的亲情,却注定要靠感情的给养才能潦草地生活下去。

她仓皇了,戚戚然中不知所倚。然而时间就这么在弹指间又悄然溜走,转瞬几个月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的佳期蜜月,三年的追索等待,一生的幽然苦守,可该够了吧?而今,真的是风住沉香花已尽,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逡巡的地方了。

感情不是尚未开始,便已结束,但也绝不是“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么简单的圆满。此时的张爱玲,正在感情的凄风苦雨中摇摆不定,连独倚花锄空洒泪的心思都再难觅寻。撷一枚空枝,将感情的负累轻轻悬挂在枝头,于是见到鸟儿也倦怠地飞走了,就像拣尽寒枝的胡兰成一样,再不愿留一点影踪。

那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她用写过无数凄艳佳句的纸和笔,给胡兰成写下一封诀别信,自此践行诺言,果真再没有同他见过一面。后来她写《半生缘》,认定人年轻的时候,短短三四年光景的感情,其实也等于渡过了一辈子的漫长。而信上的言辞,就这么轻易写就了。一切的纷扰、痴爱、离恨、繁华,都随着信的落款沉沉地落幕,躲进暗夜的凄迷中,似乎不会再随初春的炫目的日光而大白于世间人的审度。

1947年6月10日,还不知疲倦的蹦得很欢的胡兰成,撕开信封,抖落开信纸,摊到眼前一看,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小字,分明写着: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小吉”,小劫,劫难之隐语?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他若未回上海住过那一夜,未曾说过那些令她不堪的话,也未表露自己对她的不耐烦,是不是她仍会感念他毕竟对自己还有真情?即使是与别人分享,也足够她徘徊流连整整一年有余。可如今,尚要与人分享的感情,已变得十足的无味和卑微,那株自称低到尘埃里的小花,如今也不得不再次抬起看似骄傲的脸孔,摆出一副清冷的姿态重新见人了。

胡兰成一惊,心凉了半截。因为他在仍旧困顿之时,本想着这几日就回爱玲那里,重新寻得一些慰藉。怎奈这小女子怎么轻易就扛不住了呢?

他想起那个被他称为贤内助的现代版“樊梨花”——范秀美。当初他让秀美请爱玲到家中坐坐,秀美面露愠色,对胡兰成说:“我已有了身孕,是你的。”因为彼时秀美的娘家,居住的只是一处并不宽敞的厢房,且有一个瞎眼老母,怎么好让爱玲过来引人眼目?

当时他心中也是一惊。这分明是要自己负责了。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负责任,而秀美年已四十,应付起他的花招恐怕还不在话下。二人起了一点争执,因为声音大了些,恰巧这时胡兰成的侄女青芸来给他们端下午茶,一不小心被她听见秀美说有了胡兰成的骨肉。她没有推门进去,匆忙地想离开,却被胡兰成瞥见她从窗前路过的身影,心下不免尴尬。

青芸是一路跟着胡兰成过来的。彼时也曾跟随胡兰成去接过来温州的爱玲。她对张爱玲自来印象不错,因为她毕竟知道这是上海最红极一时的女作家。于是,她也在这段日子里,时常自己,或是被叔父指使着去小旅馆探望爱玲。

胡兰成在这里,衣食住行都需要仰仗秀美。他不可能要这个孩子,其实秀美也未必想要。兵荒马乱的,自己又已经四十来岁了,并不缺一个孩子来侍弄。可她也气胡兰成平白引来这么一个年轻女子,还要自己终日陪着聊天逛街,看样子一时打发不走。于是她拗着他,要他出钱才肯堕胎。

胡兰成这回可犯了愁。他已不再是伪政府要员,无奈囊中羞涩,又怕她一时性急生出事端。

他一时急得团团转,在温州举目无亲,又无故人可以借些开销。青芸亦没有什么钱。于是他想到了爱玲,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独处一室,徘徊良久。秀美也想整治一下他,对他不加理睬。这时几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胡兰成的烦躁。青芸熟悉的身影从门缝里若隐若现地透出来。他突然在不耐烦之中豁然开朗。

他知道青芸和爱玲是有来往,并且彼此关系融洽的。既然这样,何不让青芸去向爱玲借几个应急钱用一用呢。他先让青芸进来,然后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该如何言明,只说了些任凭谁也听不懂的含糊的话,窘得青芸也不知该如何听下去,只得自己挑明了,说叔叔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跟爱玲借钱呀?

胡兰成心中暗喜,想着这侄女真是他肚里的虫,这些年没白调教,在她身上花心思是对了。于是忙不迭地让青芸坐下,又解释了一番原委,意思是自己这段时间漂泊困顿,实在拮据,能想到这一步,实属万般无奈。青芸是知道叔叔秉性的,无非喜欢拈花惹草,如今惹上这一脑门子的官司,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她心下只觉好笑,表面却不好让胡兰成看出什么,于是耐着性子听完他的一番表白,便在他的催促下,立即动身带着秀美去置办前往上海的火车票。

在路上,青芸反复盘算着如何跟爱玲说,找个什么理由合适。可是想着想着,她觉得既然叔叔现在境遇艰危,又无心跟爱玲终身厮守,就是告诉她了又怎么样?说不定帮叔叔解了这个困局。毕竟,三人在一起,总不免是出尴尬的戏剧,让爱玲早日从中摆脱出来,也应该不算害她,瞒着她反倒是在有意害她。

青芸搀扶着秀美,“吱呀”一声,推开小公寓的小房门,一眼便看见爱玲在窗前伫立着的挺秀身影。爱玲转过身,一见是青芸,心下便有两层高兴,其一,是见了胡兰成身边的熟人,自然高兴;其二,既然是兰成的侄女来了,少不得又会带过来兰成问候的话,或者竟沾了兰成身上的气息。总之,她在颓然萎靡之中,仍见得一缕曙光,便仿佛垂死的人被打了吗啡一般,心中的隐痛暂时缓和了几分。然而又见身后尾随而入的秀美,她的目光便随之暗淡了下去。

待青芸说明来意,她一下子呆住了。泪水却始终像是被咽到肚子里似的,隐含着流不下来。她失神落魄地告诉青芸,她自己也怀孕了。

这回青芸不禁傻了眼,连忙问她身子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她却再不吭一声,只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箱子中取出一只金镯子,交与青芸,让她拿去,为秀美打胎之用。

青芸也两眼发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自觉再待下去也没几句安慰的话能管用,而且不免发窘,就又急匆匆地起身告辞了。

青芸推门走了。爱玲一头栽到床上,再不想爬起来。只觉得连抬起胳膊的气力都没有。难道她小说中的故事,在现实中注定要上演么?

她撞见过他跟苏青卿卿我我的场面,也品尝过小周令她遍体鳞伤的惘惘地威胁。可是这一切,现在似乎都在另一个世界,离自己很遥远了,远得觅不见踪影,连声响都听不清了,仿佛隔着一个尘世,在等待一个涅盘。但终究人在未死之前,毕竟无法超度,涅盘重生指的是思想,可你永远逃不出人生宿命的掌心。时间的无涯的荒野,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到来的那个人,自己与他,一直在编织着彼此爱情的传说中的赤裸裸的谎言。她无怨无悔地堕入爱情誓愿的巢窠,他却始终无牵无挂地萦回在捏造的意境中,不无怡然地品尝着万紫千红的无边风月。

她只想诅咒世人对她的直白。青芸的直来直去,不也表明她并不是胡兰成心目中唯一的妻子么?所以人们才会这么轻视她,跟着她的兰成一起不在乎、藐视、践踏她的感情。

这些,想必青芸也不屑告知胡兰成,但他知道他虽欠小周、欠秀美多一些,但也并非不欠爱玲的人情。他左一个女人为他坐牢,右一个女人对他照顾有加,爱玲跟这些女人比起来,自然也想争个先,于是寄钱接济他,令他俨然成为香饽饽。风流成性的男人,反而更抢手,真是十足荒谬的悖论,而如今竟一次次变为现实。

秀美仿佛是被他彻底放下了。既然是利用,无论她多么会服侍自己,终究他这只鸟还是不能总抓住她的空枝不放。于是在温州逃难的路上,秀美照应他的恩情,平时在信河街一起闲逛时的得意,一同攀上海坛山的情志,游走于大士门旁,手牵手许过的誓言,也都一并随风飘零,难觅影踪了。

心事终虚化

秀美芳华已逝,注定是要被他遗弃的。他还比兴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初夏时期的荷花。于是乎那些一起教书、写书、拜名士的日子,裹挟着乱世中似是而非的“岁月静好”,已被他亲手掩住了通往日后的门。无须多说,他心里还是喜欢年轻女子,而如花似玉的周训德,才是他真正倾情的对象。于是兴冲冲地去寻访她的下落,怎奈花颜禁不住风霜的蹂躏,小周已音讯全无。

情债累累的胡兰成,曾被小周压在身下保护他免受空袭时轰炸造成的险境,又亲手给他煮儿时他母亲才会煮给他的面条。这些,他似乎记得,但仍留活口,借不可因时局动荡而连累小周为由,替自己开脱。而范秀美呢,从最初被他瞒哄时的心心相印,到最后的哀婉叹息,想着有朝一日两人都老了,如再有机会见面,只要彼此敬重就足够了。女人们似乎都有预感他离开自己后可能会一去不返,但秀美仍在他结束逃亡之时,望眼欲穿地挤过密集的人群,将包裹递与他,然后目送着从车窗探出头去的他洒泪挥别。

他善折桃花,如今爱玲这枝花,如若同其他女子的委屈比较起来,似乎所有的抱怨都可以抵减掉一半。

后人评说,应英娣最初的下场,就是张爱玲最终的结局。漂亮的当红舞女应英娣,是在胡兰成最为通达之时的妾室,也曾从汪精卫手中救过他性命,不也被他遗弃得决然么?爱玲当时无法同情应英娣,而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同情自己。所以她越过冗长的思念,把纸轻轻化作一缕孤魂,随着信笺寄予胡兰成,却弄得后者不禁恍然若失。

其实,胡兰成还在乎爱玲。对应英娣这个最美的姬妾,未曾听说他有过悔意。也许是跟他离异之后又攀附上什么人,令他无法再接近也未可知。小周如今寻不到,秀美又只不过是利用,那么爱玲还在那里,胡兰成竟不忍放弃。可见,他在关键时刻,对张爱玲还是十足地重视。

这时,随信一道寄来的30万元法币,令胡兰成顿悟,如果这段感情就这么唐突地结束了,未免可惜。张爱玲的光环太盛,以至于让美得令人惊艳的应英娣黯然失色。这样可以载入史册的女人,居然一直未曾断了对自己的金钱支持,实在是同他以往的“业绩”一样,是可以趾高气扬跟任何人炫耀一番的。无论他当着爱玲的面炫耀小周或是秀美,还是他在日后的传记中向世人炫耀张爱玲对他的一番痴恋,都免不了令大众对他的薄情寡义和道德感的丧失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爱玲无意间充当了阅女无数的胡兰成的又一个筹码。其实他一生何止这些女人。光是与佘爱珍的情感纠葛,其实就纠缠了五十年之久。所以爱玲本来大可不必为这样的男人感念伤怀。但最终,她还是不自觉地陷入了感情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