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全民旅行的时代,旅行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飘渺梦想,相反,旅行作为一种新时尚,正逐渐降低姿态与要求,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果要在全国范围内评选“最受欢迎旅行目的地”,那么“西藏”和“拉萨”一定会以相当高的频率出现。
而如果把题目条件改成“最难抵达的地方”,恐怕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这一对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是什么能够驱使人们放弃其他舒适易达的旅行目的地,偏偏要舍近求远,花费大量时间金钱,甘愿忍受高原上苦寒的气候和稀薄的空气,仅仅为了能够站在这世界最高的土地上?
是什么能让无数漂泊不定的游子甘愿在这里安身立命,产生家的归属感?
又是什么能让那些在此地逗留过的过客们魂牵梦萦,驱使他们一次次地回到这片他们爱的深沉的土地?
也许,是因为这里拥有终年和煦的阳光照射?
也许,是因为这里无比洁净的蓝天白云?
也许,是因为蓝天白云下美丽神圣的雪山圣湖和红墙金顶的佛教寺庙?
也许,是因为大昭寺前袅袅升起的桑烟和日日夜夜转经磕长头的虔诚信徒?
也许,是因为这里拥有一个让人松弛身心、流连忘返的氛围?
也许,仅仅是因为到达这里就能满足一个勇者披荆斩棘之后的成就感?
……
答案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来到拉萨之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答案。
拉萨,就是这样一座答案多变的奇幻的城。
闲来无事,那就瞎转
8月16日。
我要在拉萨呆至少3天,等着与我爹的汇合。而且每天都没有计划要干什么,纯粹是吃饱了干耗。正如前面提到的,还不如去山南转转,可惜我一看到往拉萨的路牌就不顾一切地奔过来了。
在拉萨这样悠闲的地方,晚起的鸟儿照样有食儿吃。伴着正午时分温暖的阳光,我慢腾腾地踏着单车过了城东南牛哄哄的拉萨大桥,开始探访新的区域。
瞎转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由于没有聚精会地赶路任务,可以瞎想,想得远,想得不着边际。瞎想也是我的强项之一,尤其是在旅游的当闲之时。我记得一个外国学者说过类似的有关旅游的闲适,当然,人家说得文绉绉的,有学问。他认为,18世纪以来,人类的同情和了解不再源于社群活动,而来自于人们的漂泊经验。因此一种基本的疏离、沉默和孤独已经成为人性和社群的载体,对抗着普通社会阶层的苛严僵固、冷漠无情和自私自利的闲适。一个中国作家也说过类似的旅行的意义:随着时代的发展,旅行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古希腊哲学家所讨论的幸福,原因是,不旅行的危害越来越明显。初一看,旅行者未免孤独、沉默,因为他们疏离了社会,但被他们疏离的社会又会是什么样子呢?竟然是越来越走向保守、僵硬、冷漠、自私。于是,反倒是踏遍千山的脚步,看尽万象的眼睛,保留着对人类生态的整体了解,因此也保留了足够的视野、体察和同情,他们成了冷漠社会中一股窜动的暖流,一种宏观的公平。这就使现代旅行者比古代行者更具有了担负大道的宗教情怀。旅行,成了克服现代社会自闭症的一条命脉。
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有些人写文章,说过去的好,骂今日的不好,恨不得活在古代某个时段。我可不同意活在古代,单单是为了周游世界的便捷我也愿意活在现代。现代社会因为欲望的被极大启动,人性的丑漏被挑逗了很多,像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我仍然喜欢现代科技提供给人类的更捷的东西。比如,如果没有科技的发展,我来到拉萨简直是比痴人说梦还胡扯。飞机可以用几个小时就把我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火车里看外边的光景,简直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之一。还有,骑车游走,我的路盘我作主,前方因为未知而充满隐语。
按理说,这个大热天,我呆在青岛的家里,开着空调,玩着电脑,看着书,吃香得喝辣的,多好,哪像现在这个样子,冒着被石头砸破脑袋的危险,还差点被狼咬着……我现在的模样,皮肤比一人藏民还黑,伸出的手像兽爪,全曝了皮,完全就是一难民。两天后我爹见着我,都认不出我来了。见我这熊样,他都哭了……我出门之前,有同学和我告别,祝我玩得享福。我笑了,心里想,我这哪里是出来找福的,我是出来遭罪的呢。这可真是个悖论,我就是能从这“遭罪”之中找到幸福。我想,人的幸福和不幸福是一种感觉,这感觉当然来源于所接触的东西对人脑的刺激。人脑里面一定有一个区域,这个区域是因为外在境遇和内在生命的复杂厮磨才能产生的。我们看电影,一个有悬念的充满冲突的故事才能让我们感到有意思,而一个平庸的烂电影会让我们无趣。这也是因为有悬念的好情节和我们生命中的这个区域产生了复杂厮磨,而那个烂电影根本无法让那个区域有意识活动。呆在家里是安全的,平凡的,却也容易是无聊的。这也是因为日常生活难有让我们头脑中那个区域产生触动的事件。而旅游不同。旅游让我们充满意外,意外让我们产生惊喜。越是困难的旅游也让我们记印深刻,回味深足,也是因为那样艰巨的生活极大地调动了头脑中那个神秘区域,与它产生了严重的厮磨……
呵呵,不形而上了。回到具体的拉萨,继续瞎转。
过桥左转就是大名鼎鼎的川藏公路,几天后我真的走这条路奔四川了。不过呢,今天我暂且往右转,这条路是拉萨河南岸的疏散道,通往火车站所在的柳梧乡。
再次站在拉萨河边。拉萨河谷土地肥沃,人丁兴旺,古老的拉萨城得益于这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自松赞干布时代起成为西藏的中心区域。时至今日,拉萨河水一如既往地宽阔明丽,那蓝色飘带一般的碧水在连绵的群山之间优雅地铺展开来,承载着无数朝圣者的梦想缓缓西去。与十几天前的小忐忑相比,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洋溢着顺利走完后藏的喜悦与淡定,以及即将开始一段新路程的期待与激动——不再忐忑,那是因为不用再骑车了,我也累得差不离了。
红山矗立,碧水中流。河对岸就是现代化的拉萨市区,岸边一片浓密的墨绿。视野所及之处,各式各样的小楼鳞次栉比,拉萨河畔仿佛一张摊开的大饼,一眼望不到边。但无论站在哪里,红山之巅的布达拉宫总是能够映入眼帘,那么显眼雄伟。曾经戒备森严的宫殿,曾经神秘古老的城市,如今已是游人如织,连黄牛票都漫天要价。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方很远处河面上有两座桥,距离近的那一座是柳梧大桥,也是西藏自治区有史以来第一座立交桥,鲁定路横跨金珠西路之后又紧接着跨过了拉萨河,通往南岸的火车站以及柳吾新区。距离很远处的那一座更是霸气十足,想必那就是青藏铁路拉萨河特大桥了。此桥是青藏铁路的一大标志性建筑,号称“彩虹桥”。只见桥上那三跨连续钢拱,犹如三条飘飞的白色哈达腾空而起。乘坐火车的旅客们到达拉萨站前就会经过它,我犹记得两年前坐火车来拉萨的经历,火车过桥的瞬间真是印象深刻。
柳吾乡的楼房干净整洁,有些甚至比对岸市区的还要高,就是不够热闹,看来人气攒得还不够。拉萨火车站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顺道故地重游。车站被设计成了藏式民居的式样,由于车站采取严格的安保措施,像我这样喜欢乱窜的没一个能乱窜进去,以至于偌大的站前广场竟然空无一人。
很奇怪,走着走着,彩虹桥看不到了。原本打算继续走下去,却发现前方已是去年新建的机场高速。不过瘾,只得悻悻而归。
下午去罗布林卡广场转了。明天就是雪顿节了。接下来的几天,罗布林卡这边会有藏戏表演,于是自我安慰了一下,要是免费开放的话我以后再来。事实上我再也没来,我的个子一米八令,身板却小,怕人多被挤爆。雪顿节当天,拉萨的僧侣和群众要到大昭寺去朝佛,八廓街的店铺老板跟我说明天说不定就能混进去了。
整了份《拉萨晚报》,得知了哲蚌寺那边雪顿节交通管制的安排。哲蚌寺晒佛是雪顿节的传统项目,其实我一直想去凑凑这个热闹的,所以才这么早回到拉萨,否则浪费的这几天去珠峰也绰绰有余。结果得知当天去哲蚌寺需要提前预约门票,死贵死贵的。再说我刚刚知道,估计票早就抢光了。这下子我肯定去不成了。
来八廓街转上两三圈。一直没有细细地转过这条历史久远的转经道,现在总算是有大把闲散零碎的时光了。八廓街是双重中心:地理上和精神上。从地理角度上,它是拉萨中心,也是佛教圣地;从精神层面上讲,八廓街依存于藏族人的世界观和精神世界,是无数人心灵的寄托。站在八廓街上,你随时可以感受到自己穿梭于时光机:转经的人群手摇着转经筒,口念六字真言,悄无声息地飘过,代表着悠远的过去;而衣着鲜艳络绎不绝的游人,沿着同样的方向转街,却个个兴致盎然,驻足在琳琅满目的小摊前,一拨人换掉另一拨,他们代表了拉萨蓬勃开放的现今。这就是拉萨最鲜活最真实的情境,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然还要数围绕着大昭寺磕长头的信徒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色彩旧暗,满是灰尘,但他们前进的步伐是那么坚定,动作一丝不苟:双手合十,从额头上方下划到胸前,双目微闭着,视线跟随着下划的手臂,旋即下蹲,双手打开,紧贴地面向前探去,上身顺势趴下,直到自己五体投地,让大地感知自己虔诚的心跳,最后站起,向前走出几步,双脚站在方才五体投地时手掌碰到的位置,再重复着这一套动作……在我们眼里,他们经受的苦难似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在他们心里,他们收获的快乐与满足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始终相信人类具有无尽的潜能,更相信信仰的强大力量。生活在原始蛮荒而又波澜壮阔的青藏高原,人类轻易地察觉到了自身的卑微渺小,因此纷纷匍匐在自然与宗教的面前。佛教寄希望于来世的思想犹如一针强心剂,无形中减轻了他们今生的痛苦,同时打开了心灵的枷锁,释放了隐藏在心底的强大精神动力,促使他们走上朝圣的漫漫征途。纵然是血肉之躯,有了强大的内在精神的支持,亦足以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顺道关注起了转经信众手里各式各样的转经筒,个个样式精美,很多还穿着裙子戴着帽子,转动起来犹如一朵花。和摊主闲聊,原来这些虔诚的信徒会把家里最值钱的金银珠宝装饰到转经筒上面去,以示内心的虔诚敬重之心。相应地,这些转经筒价值不菲。
夜幕降临,北京路反而越发繁华,拉萨的夜晚永远不乏热情,拉萨城沉浸在雪顿节即将到来的欢愉气氛中。雪顿节其实也和格鲁派有关。宗喀巴所创之教派以严守戒律而著称。每年六七月间天气温暖,百虫活跃,为免杀生,格鲁派要求僧人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地呆在庙子里,严禁外出。这段苦逼日子大概有一个多月,到了藏历七月一日,戒律解除,俗人群众在这一天以酸奶供养寺僧,罗布林卡还要举行盛大的藏戏表演,以示庆贺。久而久之成了西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今年雪顿节期间,拉萨放假足有七天之多。由于这层关系,雪顿节被直接译成了“YOGHURT FESTIVAL”(酸奶节)。
雪顿节藏戏
8月17日。
早上八点钟,哲蚌寺晒佛这一雪顿节的标志性活动已经开始了,想必这个时候我还在梦里的N维空间打怪呢。最后还是自然醒,浑身绵软无力,无所事事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暂时远离这间潮湿狭小的屋子,去宗角禄康公园看看传说中的藏戏。
今天的宗角禄康公园游客明显多了些,但更多的还是藏民,拖家带口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我是从布达拉宫西南角沿着转经道绕进去的,结果发现人家的舞台搭在东北角,自然是白白转了大半圈。正面的布达拉宫高大雄伟,傲视群山,半山腰树木葱茏,白色的殿堂更像是孤岛中升起的古堡,巍峨耸立,建筑细节却不失细致婉约之风。这个角度望见的布达拉宫更是好看,真让人服气。
跟随者人流涌动的方向,自然而然就到了舞台。印象里这个台子本来就存在,就是凹陷下去的那片空地,只不过最近几天赶工搭了大棚,原本空旷的地方终于有了些排场。向下走的阶梯上已经坐满了观众,熙熙攘攘的。
11时整,计划中的开始时间,却连演员的影子都没出现,只有一位大叔给话筒试音,话筒分明是好的,他还在那里喂喂喂个不停。直到11:15,演员们才姗姗来迟,姿态娇羞,好像浔阳江边的琵琶女,拿着个纸板面具半遮面,然后也没什么介绍节目就开始了。藏戏也是雪顿节的传统活动,唉,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演了些什么,他们戴着面具围绕着舞台绕圈子,仿佛美酒引起的晕醺状态。
罗布林卡最终还是没去。林卡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公园、庭院,罗布林卡藏语意为“宝贝园林”,就在布达拉宫西面一点,建于七世达赖喇嘛时期,作为达赖喇嘛的夏宫。园内不仅有拉萨地区常见花木,而且有取自喜马拉雅山南北麓的奇花异草,还有从内地移植或从国外引进的名贵花卉,堪称高原植物园。这个园林两年前我去过,这一回就没有再进去。
晚上雪顿节开幕式在布达拉宫广场举行,18:30后这一带完全戒严。门票200一张,不知道怎么才能搞到。把自己关在屋里,放烟火的声音都没听见。
世界上最大的寺庙
8月18日。
今天我去了哲蚌寺。
围绕着布达拉宫的有四条街道,最南边的是北京路,剩下那三条分别是林廓西路、林廓北路、林廓东路。总之三条林廓路绕了布达拉宫0.75周,是拉萨大转经道的重要组成部分。白天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在路上看到戴着帽子摇着转经筒缓步慢走的大妈,风雨无阻。转经是她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她们也无意间成了拉萨大转经道上显眼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