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飞爸跟他亲妹妹从小是一对冤家,打起来能下嘴啃对方的肉——当然那是小时候——长大之后虽然更倾向于走相敬如冰的路线,但有小时打下的基础在,关系还是可以的。
能打,还是有感情在。你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挨着都起鸡皮疙瘩、搭句话都怕脏了嘴、见着都要躲着走,还能跟他厮打?拳头到肉也是肌肤相亲啊!免谈。
所以说武松打虎并不是讨厌虎,女人见到蟑螂跳到凳子上,那才是真讨厌。
苏飞爸爸跟妹妹闹完这一场之后,想啊想的,心肠就转过来了:妹妹是鲁莽一点、不识大体一点,可人家为什么跑来?还不是为孩子吗?苏飞这孩子……也许真有前途呢?怎么说也是二十几岁大姑娘,成年了。他硬拉着、挡着孩子,真的好吗?
苏飞妈妈又是另一种心态:画画有没有前途她不管,可苏飞越来越消瘦了,瘦在儿身疼在娘心。子女跟父母对耗,父母心疼子女永远比子女心疼父母更多。
如果林子俊的公司在本市,苏飞妈妈也许现在就投降了。可是想想,人生地不熟的外地……S市的本市人,遥想起外地来,总像发达国家居民隔着太平洋幻想大西州,有一种蛮夷的隔膜和恐怖,并且不是每个人都鼓得起哥伦布般的勇气去扬帆探索,更别说派子女去。
苏飞妈肝肠寸断、难以作决定。她恨自己生苏飞时,怎么不在肚子里就把她的绘画细胞扼杀算了!庸庸碌碌、太太平平干一辈子的小公务员,退休后由国家养着,有什么不好?胜过现在叫老爸老妈操心。
苏飞则是另一种想法:她恨自己出生时怎么就不把自己的读书细胞给扼杀了呢!
读中学时她的画画就很有水准了,可就是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太好,美术老师不敢培养她、她爸妈也不打算让她上美院。大家都认为,考上重点大学才牛逼呢!你成绩好,选啥艺术类啊?苏飞也被感染了,觉得美术只是她的兴趣,像古代文人弹弹琴那样,修身养性用的。真的操琴为生?那不成了艺人了!不上重点大学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她苏飞品学兼优,没理由跟后进生们一起考美院,纵然她画得比他们都好。
现在想想,如果她当时成绩挂红灯,除了美院别无选择,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上帝多开一扇门让你走时,也减少了你走进其他门的机会。选择哪扇门是重要的、有时甚至是致命的。悲剧的是,在有权选择时,我们往往年少无知,帮助我们选择的人也未必能看穿刻在我们生命里的悲喜年轮。
苏飞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事抛到一边,去找了何圣。
苏飞和何圣小时候也厮打得天昏地暗、一山不容二虎。等到谢青桑把何圣当替身,苏飞才发现,她不希望何圣受伤。
二十八岁时与你打架的人,是对手。八岁时与你打架的人,是兄弟、是手足。
苏飞把何圣约出来喝茶。
怎么开口呢?很难。她不想出卖谢青桑的秘密。可在不说明内情的情况下,怎么样才能婉转的警告他:他有受伤的危险,最好现在撤离?
她没找到措辞,何圣先开口了:“我知道你找我干嘛。”
苏飞只能很古龙的简洁回答了一声:“哦?”
“不就是担心我伤害你的朋友嘛?别担心,这次我是认真的。”何圣迫不及待的剖白,“当然,你会说我每次都骗你说是认真的。这次真的不一样,我保证!阿桑……你了解她是什么人吗?我怀疑你了解。她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子,像一杯水,清澈见底,好像一眼就能看得透。但是她会变成冰、变成雾、变成云。每一种变化对她来说都是很有逻辑的,而且可能是很简单的逻辑……可惜云的逻辑,不是用人类语言编写的。你明白吗?推动恋爱的不是我,是她。第一次见面,你们嘲笑我,只有她帮我说话。我走了,她追出来叫住我,喘着气,眼睛黑亮亮的,我就没办法了。我必须跟她恋爱。她把我卷进她简单而没有道理的恋爱世界里。我是被动的!”
“呃……”
“我不可能伤害到她。你听我说,你十八岁时就骂过我,说我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跟她比起来,我还算脚踏实地的哪!她完全自己编织一个童话世界,爱与正义的那种。我不知怎么怎么有这个荣幸到了她的世界里,她就变成我的公主了。我总觉得,她把另一个光芒灿灿的形象套在我身上。那不是我。她认为是,于是我就中奖了。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伤害到她?我们分手就两种情况,一种是她终于发现她过于抬举了我,清醒过来,跟我拜拜了。我本来就配不上她嘛!这种情况不能说是我伤害了她,对不对?还有一种是我实在受不了她的童话世界,跟她说我当不起她的抬举,跟她拜拜。你也不能为这个怪我,是吧?”
“呃。”
“真奇怪,你到现在都没有骂我。”何圣笑笑,一口灌下半杯冰乌龙茶。
苏飞咽了口唾沫:“那你能不能……现在就跟她说你当不起她的抬举,跟她拜拜?”
“可能吧,”何圣道,“只要看着她的眼睛时,我说得出来的话。”
“那、那如果你知道她把你当另一个人,你会受伤害吗?”
苏飞说“另一个人”时,指的是字面上的意思。何圣误以为她在说“阿桑当你是个王子,其实你不是”。于是他潇洒耸耸肩:“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打击算什么!”
苏飞只好古龙到底了:“哦。”
何圣突然贴近她,研究着她的眼神:“我说你不会是——”
“啊?”
“不会是外刚内柔,深深的爱上了青梅竹马的我吧?”
“呸!”苏飞用这一个字作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