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同学作为神机军师,拿出了一套具有风险的抢救陈达的方案。于是,他和杨春大大方方地来到史进庄上,告诉史进,他们和陈达是结拜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你,史进,请把我们两个也抓起来吧!
史进被这三个人的义气感动了。在个人利益的天平上,他放弃了。在人生意义的天平上,他倾斜了。他真诚地赞美了朱武等人的兄弟义气,不但释放了陈达,还和这三个土匪结为兄弟。
可是,这不过是朱武的犯险之计。不能说朱武三人为了朋友,没有牺牲的精神。但他们救人是权衡出来的,不是出于他们做人的本能。史进显然看不出朱武的心机,他从此离开了主流社会的幸福生活。一个沐浴着朝廷恩泽的大户子弟和土匪往来频繁,最后掉进坑里是必然的。在被人告发之后,史进放火烧村,又拒绝了朱武等人的盛情邀请。
史进的理由是,我是好人家的孩子,不能做强盗,那样会玷污父母的声誉。他在而立之年,走上了去大西北的寻师之路,希望有朝一日能洗净自己的身子,重新回归主流社会。可是,命途多舛,他最后竟然沦落到一个人打劫的悲惨境遇。当他灰头土脸地再次和去五台山出家的鲁智深相遇的时候,我不得不为这个少年惋惜。
放着阔少爷的生活不过,你跟土匪眉来眼去什么劲呢?我为史进年轻气盛,涉世太浅感到遗憾。但,在他的世界里,有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我由衷地钦敬他。涉世太浅可以改变,但有高于生命、利益的追求,是无法被岁月磨平的,至少史进是这样,鲁智深也是这样。最后,史进迫于生计,不得不重回少华山,和朱武等人一起打劫、一起分赃。朝夕相处,当他终于发现,这帮朋友并不是那种为“义气”而不要命的朋友时,他将作何感想?遗憾和悔恨,而且无穷无尽!
他当初从打击土匪,发展到和土匪建立密切的外交关系,是因为对方不是那种普通的土匪,而是为了朋友可以放弃生命的英雄。
但真相公开的时候,朱武等人再次恢复了普通土匪的形象,他们当然不值得史进玷污父母的清白!
史进为自己的成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因此怀疑自己的价值判断。
在他自己的世界,“义气”始终是真的,这个义气不仅仅限于兄弟、朋友,还包括其他的弱者。他愿意不顾利害,舍身相救。
尤其和鲁智深的第一次相遇,让他理解了世间所谓的英雄。英雄不是自己刺枪使棒,是将枪棒刺向暴政下的强者,并不惜生死!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救走在异乡被欺辱的翠莲父女时,史进明白了他的一生,应该是锄强扶弱的一生。于是,在少华山稳稳地当老大的他,要只身去救那个被贺太守强占的民女,最后沦为阶下之囚!不得不说,像史进这样的英雄,在任何时代都是稀缺品。
不过,贺太守也不过是一只良种牧羊犬罢了。要想让正义有一个永久的出口,不是杀了狼和牧羊犬,而是改变他所置身的丛林世界。当然,史进生活的时代,丛林世界不能改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孤零零的英雄,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自由、尊严,也仅仅限于一人一事。所以,史进依然是小英雄,不是因为他的勇气,是他的见识不够。所谓大英雄,不会为一人一事而萦怀,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生命的屈辱,而是心系苍生,走向时代深处,力挽狂澜的责任。良知加勇气,是小英雄。良知加勇气、勇气加思想,才是大英雄。
史进是小英雄,他看不透丛林法则的变化路径,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因为如此,他看不起玩弄权术的阴谋家,他只会和鲁智深越走越近。成长是需要过程的,不惜生命、救助弱者的史进,还要在人生路上跌几个跟头,比如爱和女人!以宋江的眼界,从戴宗口中得知史进入狱的缘由,他不可能不了解史进其人,也不可能不了解只身去救史进的鲁智深。但在争夺少华山这一派的资源上,宋江再次获得了胜利。他凭的是什么?
宋江蜕变雄鹰的最后一根羽翼
少华山真正的领导人,其实是朱武同学。为了保持少华山一以贯之的打劫传统,他们对重新回到少华山的史进同学非常不满。尤其是当史进同学提出救助被贺太守欺凌的民女时,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对史进这一做法提出了严肃的抗议。
在这一点上,梁山和少华山有一致性。晁盖有勇无谋,还希望劫富济贫,这一点不但不符合梁山好汉们的整体要求,还破坏了大家的生活习惯,因此,大权旁落。这次,梁山发兵救史进和鲁智深,再次表明了这一点。晁盖认为,我应该亲自去救助这两个陷入水深火热的好兄弟。晁盖的言外之意:我是老大我做主。其实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但宋江顺水推舟,承认晁盖说得有道理,然后将这个道理,放在自己的道理之下。
您是老大是吧,我承认啊,但我恰恰因为您是老大,所以不愿意您去冒险,还是让我去冒险吧!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太极拳还能往下打吗?晁盖可以说,兄弟此言差矣吗?我是一寨之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上去。
不能因为我是老大,就坐享其成,我应该与民同乐、与民同忧。晁盖不是不会说,而是脸皮太薄。到现在,他依然不肯跟宋江撕破脸,待少华山事件解决之后,他将连撕破脸的机会都没有了。宋江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晁盖人性的弱点,于是他获得了带领七千大军去救兄弟的机会。按照“神机军师”朱武的说法——“华州城郭广阔,濠沟深远,急切难打;只除非得里应外合,方可取得。”其实里应外合并不艰难,让几个好汉入城,然后杀死城卒,打开城门,大军杀入,不就完了吗?
对朱武而言,来了史进这样仗义的头领,买卖没法干了,今天去救弱女子,明天去救病老汉,这不是土匪,这是政府设置的福利中心啊。
本来,贺太守弄死史进,事情就结束了,日后该打劫打劫,该玩乐玩乐,小日子多好啊。
谁料半路杀出一个鲁智深,非要见义勇为、同生共死,朱武为了撇清他见死不救的责任,只能严重地夸大华州城的进攻难度。
宋江很需要这种夸大。一来,可以充分显示自己对鲁智深和史进二人的大恩大德。二来,给了你少华山实际领导人朱武的面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好打不好打。三来,刚好借此向当朝权贵抛明心迹——想招安。这个“三来”很重要,它为宋江日后招安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在宋江和吴用深感华州城池坚固的时候,有喽急报:宋徽宗的爱臣宿太尉要来华山为皇帝上香!这种好事,让宋江和吴用禁不住喜上眉梢。他们三下五除二,上去就把宿太尉上香的高级装备——金铃吊挂给拿走了。同时,换上了宿太尉这些高级牧羊犬的衣着打扮,然后火速赶往上香的宝地——西岳庙。宿太尉是很纠结的,虽然宋江并没有要他性命,他却不得已被对方抓住了把柄。
宋江同学非常兴奋,因为他深知,宿太尉这样喜欢玩忽职守的朝廷大员,非常符合官场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能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现在,有了这样的把柄,日后把宿太尉拉到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的招安大业努力奋斗就容易得多。招安一事可谓指日可待了。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继续围观宋江攻打华州城的紧急战况。进去西岳庙后,吴用作为太尉的高级随从,对观主表示强烈不满。他认为,像宿太尉这样的高级牧羊犬,应该得到贺太守的亲自欢迎,热烈鼓掌。观主对此表示十分认同,他告诉吴用:“已使人去报了。敢是便到。”说犹未了,本州先使一员推官,带领做公的五七十人,将着酒果,来见太尉。贺太守并没有亲自前往,这还得了?你不来,让谁死啊,想到这里,吴用不禁大发雷霆:“太尉涓滴不饮,只叫太守快来商议行礼。”太尉都病了,你们头头都不来看是吗?好,我就让你们看看我们的行头——金铃吊挂!书中说:果然好一对金铃吊挂!乃是东京内府高手匠做成的,浑是七宝珍珠嵌造,中间点着碗红纱灯笼,乃是圣帝殿上正中挂的;不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
民间是做不得,但民间能抢得啊,这帮脑残,真那么有底气,还用这个干吗?可惜,贺太守的这帮平时吆五喝六的随从,马上就提升到战战兢兢的人生境界了,在向贺太守汇报的过程中,他们充分使用了夸张这一修辞手法。贺太守再也坐不住了。他倒不担心鲁智深和史进,他真正的担心来自梁山。万一是梁山贼寇假冒的宿太尉,自己小命就没了。可是,毕竟宿太尉这么大的领导过来替皇帝烧香,上级早就有通知,要不过去拜见,人们得多瞧不起他拍马屁的水平啊。
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本来是一个展示自己拍马屁的好机会,现在畏于梁山,我真不会拍马屁了吗?
为了拍马屁,贺太守战战兢兢地上路了,我们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贺太守这个人,非常亲匪,来到西岳庙后,他根本不考虑宿太尉的主演者——小喽的心理感受,上前就拜!
小喽还没来得及感谢呢,贺太守的脑袋就已经在解珍解宝的切割下,身首异处了。
太守被杀之后,宋江带领众人即刻赶往华州城,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城中两路火起。
谁放的火?所谓的里应外合,根本没那么多麻烦,宋江费了这么大劲,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救人,其真正目的是杀死太守。杀了贺太守,当然也算给史进和鲁智深出了气,但最重要的,还是抓住了宿太尉的把柄。
所以,我们看到,鲁智深和史进竟然在获救之后,没有发表他们的感谢信。可是,不管怎么说,宋江的出现,让鲁智深和史进走出牢狱,让朱武等人重新获得了自由。宋江的人情,都赚到了。
还有一点,他和吴用这一行,发现了隐藏在少华山一派的利益矛盾,朱武同学才是他们招安大业的拉拢对象。
这对于分化二龙山势力集团,孤立鲁智深的影响力,具有举足轻重的战略作用。短期内,人与人之间走得近还是远,看的是双方存在的利益合作关系。长期而言,人与人之间走得近,还是远,看的则是双方的是非判断——价值观!现在好了,宋江几乎网罗了所有跟自己有关系的江湖势力,羽翼丰满,生气日盛,他下面要干什么呢?
一个天衣无缝的预谋
晁盖,死在匹夫之勇,断在妇人之仁。宋江救了史进等人之后,晁盖告诉宋江,有个麻烦事,可因为兄弟你不在,我只能放起来。现在史进几个兄弟刚上山,我没好意思说,今天特意跟宋江贤弟商量商量。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晁盖懵了。
原来,有三个打劫的头领要抢占梁山,他们分别是:老大樊瑞,绰号“混世魔王”,能呼风唤雨,用兵如神。两个副将:一个姓项,名充,绰号“八臂哪吒”,能仗一面团牌,牌上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手中仗一条铁标枪;又有一个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也使一面团牌,牌上插标枪二十四根,亦能百步取人,无有不中,手中使一口宝剑。
梁山此时,兵多将广,而且还有特异功能人士,你怕他们干吗?这不正是你树立领导权威的大好时机吗?
宋江听后,十分得意,他知道,晁盖已经形同虚设了。晁盖说这样的话,份儿丢大了。自然,宋江对此义愤填膺:“这贼怎敢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