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李经方朗读完毕,李鸿章已是冷汗一身,不禁老泪横流。李鸿章早就知道日方所欲甚奢,但如此苛刻却未曾预料到。李鸿章便派人将科士达请来商量。科士达说:“目前唯一的办法是请总理衙门密告英、法、俄三国公使。”
当晚,李鸿章将日方的和约底稿全文分两次电告北京总理衙门,并按科士达的意见相告:“日本所索兵费过奢,中国万不能从,且奉天为满洲腹地,中国万不能让。日本如不将拟索兵费大加删减,并将拟索奉天南边各地一律删去,和局必不能成,两国唯有苦战到底。此事请密告三国公使。”
消息传到朝廷,遭到以光绪为首的主战派的坚决反对,慈禧太后对此也不知所措。李鸿章等了数天,不见朝廷回电,而4月5日的限期届满,只得拟一说帖送交日方,除承认朝鲜为独立自主国家以外,对其余三款都有批驳。接到李鸿章的帖子后,4月7日晚,伊藤博文派人请李经方至梅坊谈话,向其施加压力说:“上次停战是由我力争来的,各将领必欲分道直攻北京再行议和,这点贵大臣知道吗?”李经方说:“知道。”伊藤又说:“现在停战期限将满,断难再延。”李经方没有表态。伊藤说:“老实告诉你,要将奉境全部收回,万难做到,南北两处均要割让,仅一处也是绝对不行的。兵费三万万,即使要减少,能减的不多。此系我国上下文武熟商而定,特据实密告。”
李经方默不作声。最后伊藤厉声恫吓说:“尚希中国使臣能深切考虑现在两国之间的形势,即日本为战胜者,中国为战败者的事实。因中国请和,日本应允,始有今日之议和。若不幸此次谈判破裂,则我一声令下,将有六七十艘运输船搭载增派之大军开赴战地,北京的安危便难说了。中国全权大臣能否安然回北京,恐怕也不能保证。”李经方经此恐吓,连所带的商改条约底稿的备忘录也不敢拿出来了,只得哀求道:“待我回去与父商议后再行答复,万一不能使贵大臣满意,也请勿激怒,以致谈判破裂,使九仞之功亏于一篑。因此诸事皆请海涵。”
1895年4月10日下午4时,中断十多天的中日和谈在春帆楼复会。伊藤博文和李鸿章再次对话。鉴于西方列强已有干涉之势,尤其俄国对和谈条款中割据辽东的内容反应强烈,日本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割地款内减去宽甸县地,赔款减至2亿两。
李鸿章见日方的立场较前有了松动,便在谈判中与日方打起了“太极拳”:先在赔款问题上讨价还价,提出“赔款二万万两为数太大,不能担当”,又在割地问题上讨价还价,提出“营口还请退出;台湾不必提及”。对此,日方态度强硬,无任何松动的表示。伊藤斩钉截铁地对李鸿章说:“今日之事,只望中堂明确答复:允与不允。”
李鸿章见伊藤毫不松动,只得要求至14日下午做出最后答复。于是会议结束,时为下午6时30分。当夜10时,李鸿章发电给总理衙门,告知白天谈判情况。
日方见李鸿章与清廷密电往来不断,知道还不肯立即答应,11日,伊藤便写信给李鸿章说:“所有昨交和约条款,实为最后一着,中国或允或否,务于四天内告明,期限从昨天算起。”当天李鸿章电致总理衙门说:“伊藤昨面谈,语已决绝,今又来此函,似是哀的美敦书(最后通牒)。应如何应付,伏候速示遵办。”
13日伊藤又致李鸿章一函,表示“实已让到极处,无可再让”。当天李收到总理衙门来电:“倘事至无可再商,应由该大臣一面电闻,一面即与订约。该大臣接奉此旨,更可放心争论,不必害怕决裂了。”为进一步明确自己的责任,李鸿章又致电总理衙门说:“倭人已遣运兵船20余艘,由马关出口赴大连湾,恐非即与订约不可,不得不先奏明。”
此电发出后,李鸿章命伍廷芳去见伊藤,探听情况。伊藤对伍廷芳吓唬道:“恐不待停战期满,已先开仗。若再商改约款,故意迟延,即照停战款内和议决裂,此约中止。”伍廷芳回来实告,李鸿章即致电总理衙门:“倭愈逼愈紧,无可再商,应否即照伊藤前所改订条款定约,免误大局。乞速请旨,电饬遵办。”
14日,李鸿章又致电总理衙门:“伊藤说:‘姑候至明日下午4时晤面定议,过期即作罢论。’”此电发出后,李鸿章收到北京来的两份内容相同的复电:“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至此,李鸿章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4月15日下午2时半,中日第五次谈判在春帆楼举行。李鸿章遵奉“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的谕旨,使出浑身解数讨价还价,几乎达到了唇焦舌敝的地步。但由于日方掌握了中方的密电,大事毫不松动,只在细小问题上作些让步。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1895年4月17日上午10时,中日双方在春帆楼签订了《马关条约》。其主要内容有:一、中国认明朝鲜为独立自主国家;二、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全岛及所有附属各岛屿给日本;三、中国将库平银2亿两交给日本,作为赔偿军费,该款分八次交清;四、日本臣民得在中国通商口岸任便开厂,各项机器进口只交所定的进口税;五、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
11时40分签订仪式结束,李鸿章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我解脱了痛苦。”伊藤博文则洋洋得意地说:“大功告成了。”
签约后的第二天,伊藤、陆奥乘“八重山”舰由马关到广岛,谒见明治天皇。天皇大喜,降诏嘉勉。4月20日,天皇批准了条约,并任命内阁书记官伊东已代治为全权办理大臣,俟期赴烟台换约。
中国代表包括李鸿章在内,对这帖苦药是难以服下的,个个精神沮丧,情绪消沉,签约后的第二天就乘轮船回国了。李鸿章回到天津,害怕受骂,向光绪帝请假20天,闭门不出。和约文本则由美国人福世德与参赞伍廷芳赴京送交总理衙门。
4月22日,军机大臣孙毓汶、徐用仪捧着和约文本进宫,逼光绪帝御批。光绪帝犹豫不决,三次提起朱笔,终未落笔。直到5月3日,看到欲战无望后,顿足流涕,才奋笔疾书“钦准”两字。
5月5日,钦差换约大臣伍廷芳、联芳两人由天津乘“公义”轮赴烟台。是夜10时,中日两方在顺德饭店互换条约,《马关条约》正式生效。
《马关条约》签订的当天(4月17日),割台的消息就传到了台湾。台湾人民闻之,“若午夜暴闻轰雷,惊骇无人色,奔走相告,聚哭于市中,夜以继日,哭声达于四野”,悲愤到了极点。次日,有一个叫丘逢甲的人上书抗议割台,质问朝廷:“自闻警以来,台民自筹饷械,不顾身家,无负朝廷,何忍弃之?全台非澎湖可比,何至不能一战?臣等桑梓之地,义与存亡,愿与抚臣誓死守御。如战而不胜,请俟臣等死后再言割地,皇上可以上对祖宗,下对百姓。如倭酋来收台湾,台民唯有开仗!谨率全台绅民痛哭上陈。”
丘逢甲出身台湾望族丘氏(姜尚后裔)。清乾隆年间其曾祖父从广东嘉应州移家台湾,世居彰化县翁仔社。丘逢甲自幼聪颖,且抱有大志,为秀才时,即毅然以天下为己任。后中举人,不久举进士,殿试点工部主事。但他无意仕途,告假还乡,讲学于台中府衡文书院。甲午战争爆发之初,丘逢甲就有先见之明,叹息道:“天下从此多事矣!日人野心勃勃,对台湾垂涎已久,岂能淡然置之?”于是召集乡民加以训练,以备战守,他以大义相鼓励,众人纷纷参加义军。这样,一支编伍在乡、不支饷银的义军,于1895年3月正式成立。义军共十营,丘逢甲自带五营,其兄丘先甲分带三营,进士陈登元统两营,防守台北后路的南坎山、后垅一带。
除了丘逢甲,在京的台湾安平县举人汪春源、嘉义县举人罗秀惠、淡水县举人黄宗鼎等也呈文道:“今闻朝廷割弃台地以与倭人,数千万生灵皆向北恸哭,闾巷妇孺莫不欲食倭人之肉,各怀一不共戴天之仇,谁肯甘心降敌?纵使倭人以兵力相胁,而全台赤子誓不与倭人俱生,势必强勉支持,直到矢亡援绝,数千百万生灵尽归糜烂为止。与其生为降虏,不如死为义民。但求朝廷勿弃以予敌,则台地军民必能舍死忘生,为国效命。”
然而,慈禧太后把持的清廷,不听百姓的呼吁,反而致电台湾巡抚唐景崧说:“割台系万不得已之举,台湾虽重,比之京师则台湾为轻。又台湾孤悬海外,终究不能据守。从4月29日起交割台湾限两月,余限20天,百姓愿内渡者听便,两年中不内渡者,作为日本人改衣冠。”这个电报不胫而走,台民不服,鸣锣罢市。台北绅民拥入抚署,跪抱唐景崧及其老母哭泣求救,哭声震天。有人向唐景崧呈递血书,其中说:“《公法会通》第286条说:‘割地须问民能顺从与否,民顺从,方得视为易主。’我台万民誓不从倭。”关于绅民呈血书之事,丘逢甲曾作诗道:“忽行割地议,志士气为塞。刺血三上书,呼天不直得。”
唐景崧面对此种惨状,已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安慰道:“我身为全省之父母官,与百姓同生死乃义不容辞。现拟再向朝廷呼吁,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唐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罢,当场草拟电报,派员送交电报局。其电文如下:“台民汹汹,屡请代奏,未便渎陈。兹据绅民血书呈称:‘万民誓不服倭,割亦死拒亦死;宁先死于乱民之手,不愿死倭人手!’现闻各国阻援换约,皇太后、皇上及众廷臣倘不乘此将割地一条删除,则是安心弃我台民,台民已矣,朝廷失人心,何以治天下?……务求废约,请诸国公议,派兵轮相助,并求皇上以慰众志,而遏乱萌。迫切万分,呼号待命。”
《马关条约》签订后的两个月里,唐景崧致电北京20多次,每次词语都是慷慨激昂,但清政府始终置之不理。至此,台湾绅民知道割台之事无可挽回,便集聚在丘逢甲家里开会,讨论固守对策。
5月20日,清廷死心塌地向日本屈服,再也不想挽回了。一面电令李经方迅速前往交割,一面令唐景崧带领全台官员内渡。这样,台湾绅民完全绝望了。
5月21日,前工部主事丘逢甲、候补道林朝栋、内阁中书教谕陈儒林、驻法参赞陈季同等,在台北筹防局开会,决定建立民主政权,推唐景崧为民主国总统,丘逢甲为副总统兼大将军。会后铸总统金印一颗,其文为“台湾民主国总统之印”。还制长方形蓝地黄虎旗,虎首内向,尾高首低,以示臣服天朝中国。
5月25日,绅民数千人,以鼓吹队为先导,高举蓝地黄虎旗,来到抚署,将总统印授与唐景崧。炮台升虎旗,开炮21响。唐景崧穿朝服出署,望阙九叩首,然后北面受任,大哭而入。即将抚署改为总统府,改年号为“永清”(意即永远隶属清朝),并电告清廷说:“遵奉正朔,遥作屏藩。”当时绅民献印旗的盛况和群众兴高采烈的场面,有诗流传于世:“玉人镌印绶,戎仆制旌旗。拥迎动郊野,宣耀照城阊。覆舟得援弱,黔首喜欲狂。”
台湾总督桦山资纪
台湾人民坚决抗拒割台,日本则作武装占领准备。他们组织了两支侵略部队:一支是台湾总督府直属部队,由桦山资纪(日方任命的台湾总督府总督)率领,计有将校228人、士兵6494人、马1872匹;另一支是近卫师团,陆军中将北白川能久亲王为师团长,计有将校360人、士兵14209人、马3452匹。近卫师团原驻金州,5月15日奉命开拔至营城子,后转旅顺。22日,师团长北白川率部分军队乘14艘运输船从旅顺出发,26日傍晚驶抵冲绳中城湾。桦山资纪的直属部队则于24日由广岛宇品乘船出发,27日上午抵达冲绳,两军在中城湾会师。
日军遭到台湾抗日武装的顽强抵抗。在长达149天的日日夜夜里,台湾的英雄儿女在唐景崧、丘逢甲、刘永福等将领的领导下,与日军展开了殊死的斗争,终因力量悬殊,悲壮落败。日军相继占领了台北、台南、彰化等地,进而占领台湾全境,存在了149天的台湾民主国宣告灭亡。1895年11月18日,桦山资纪正式向参谋本部报告:“台湾全岛平定。”1945年10月台湾才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
甲午战争只是日本大举侵略中国的开端。从此之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就没有停止过。时隔5年,在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日本又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