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星潮——中国新生代更新代科幻名家新作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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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风车斗士(2)

蔡福新向大家展示了鸟疫病毒的脱氧核糖核酸照片,提醒大家注意它的极端危险性。“医学上主要使用干扰素对抗病毒。干扰素可以破坏病毒脱氧核糖核酸,使它无法复制出下一代。然而这次的病毒发生巨大变异,在实验室里,干扰素对它的控制作用降低百分之九十多。再看这次被感染的患者除了已经死亡外,其余的人均未康复。这也说明新病毒的感染几乎无解。说实话……”

蔡福新环顾了一下四周,加重了语气。杨真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她双手抬起,准备录入她听到的每一句重要线索。

“我们者卩知道流感病毒早晚会产生重大突变,让我们无法用现有的手段来解决,只是不知道它在哪天到来。我想,现在就到了这个严重关头。所以我建议必须全面封锁疫区。有可能的话,派部队杀死所有红嘴雁鸭!”

稍事休息后,另一位专家张洪权从他的专业角度提供了建议。张洪权五十多岁,半生时间都在研究候鸟。他首先对蔡福新的观点进行了反驳。“灭绝一种鸟类并不是解决办法。当流感病毒离体后,它的存活时间很短。在疫区以及候鸟迁徙线路上,平时风速很大,极大降低了流感病毒通过气溶胶传染的可能性。当然,病毒会在鸟粪和羽毛中存活一段时间。但红嘴雁鸭不是家禽,是人类进入了它的生活领地而不是相反。所以,只要把这种鸟的照片发布出来,请周围的人不要接触它,不要接触其粪便、羽毛就可以了。”“难道它不会飞入大城市?”会议主持人问道。

“不会,从候鸟的角度来看,人类居民点根本就是很危险的地方。何况迁徙线路很大程度上受基因控制,一两代候鸟改变不了。只要在它的迁徙线路上没有兴建大型居民点,就不会再发生这种危险。”

专家之间意见不统一,其他人只好静听他们的辩论。张洪权明显占了优势:“大家不要以为对于禽流感,我们只是预防了几年,十几年。其实,这个地方三十年前发生过鸟疫,就是一次由候鸟引发的禽流感。全世界由候鸟带来的禽流感事件不计其数,难道要杀光各种候鸟才行?不要到处围堵,而是要真正摸清候鸟的迁徙规律。自然界有大量候鸟,会携带各种病毒细菌到处传播。现在这样靠候鸟监测站,靠人海战术发现和围堵病情,社会成本极高。”

公安部里负责领导次行动的官员叫武瑜,他问道那么您的想法是?”。

“红嘴雁鸭迁移范围北起西伯利亚,南到黄河边。如果搞清了它的迁徙路线,在沿途范围进行重点监控就行。以后将这些地方划成禁区,禁止兴建新的居民点。另外,与红嘴雁鸭品系相近的五种候鸟也是防范重点,它们也有可能将流感病毒感染给人类。”

“好的。那么现在的鸟类专家,包括您,能够提供这些迁徙路线吗?”武瑜又问道。

“不能!这恰恰就是我要提的建议。不是我们鸟类专家不努力,而是缺乏经费。候鸟迁移是个冷门学科,研究的对象都是野鸟,产生不了多少经济效益。加上要跨国界研究,需要国与国之间科学界,甚至政府的协调。”

张洪权越说越激动:“现在无论政府还是民间对此都缺乏经费投入。我的不少同行都改行了,有的省以前有候鸟监测站,现在都撤消了。”

会议主持人熟悉这些专家,提起本专业会很入迷,思路钻到里面拔不出来。但现在是要研究紧急事态,而非学术问题,于是他客气地提醒张洪权:“您是说马上要对候鸟迁徙的路线进行全面研究?那不知道需要多少年?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如果更换一种研究方法,只要一年!一个迁徙周期下来,就可以搞清红嘴雁鸭的迁徙路线。我们要选择健康的鸟类个体,安装跟踪器,再发射专用卫星进行跟踪!红嘴雁鸭要飞去俄罗斯,很快就要出境了。今年深秋才会再飞回来。现在无线电跟踪装置已经发明出来,用卫星跟踪它们,找到它们飞经的每个湖,每条河。这个思路很简单,只是需要投入大笔经费。大家记住,最好能发射一颗专用卫星,而不是租用其他卫星的信道。另外还要中俄双方协调。所以,这个计划虽然在我脑子里已经保存了许多年,但始终无法把它落实。可在女口今这个关头,国家是可以出面做这些事的。”

武瑜问道:“你觉得大概需要多少经费?”

张洪权报了一个数字。如果它是一个投资总额,没有任何媒体会关注。但作为一笔科研经费,还是令在座诸人都“哦”了一声。

张洪权见此情形马上I卜充说:“乍看起来很多,可和不这样做的社会成本相比,这笔钱又要少得多了。其实,日本国立传染病研究所从去年12月就开始调查有可能传播禽流感病毒的候鸟飞行路线,以便采取措施防止禽流感扩散。但他们协调能力有限,经费更有限,至今没有成果。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当前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吗?”

在来开会的路上,两位专家并未接触过,没有交换意见。力卩上学科有别,蔡福新听了张洪权的想法,马上表示反对:“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做法。只有马上寻找到新的疫苗,新的干扰素才能解决问题。”

“两位介绍的资料很有价值,今年的紧急防疫工作要做,为以后进行的研究准备更要做。”会议主持人赶快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不过,这笔钱和我们在座这些人的权限相比,确实要大得多。而且这可能需要中俄两国军事侦查卫星进行合作,要更高层出面才行。”

会议暂告一段落,武瑜等官员通过各自的渠道向上级汇报专家的建议。韩悦宾和杨真分别送两位专家回单位。杨真负责做张洪权的“翻译”。车子一发动,她就把笔记本拿出来,请张洪权签名!活了三十年,杨真从未请任何人给自己签名,但并不等于没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只是没想到,能在这么个场合下碰到他。

望着这位女警官递过来的笔,年过五十的张洪权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呵呵,我可不是明星啊。前天上网搜索一下我的名字,连一百个结果都不到,大部分搜索结果还不是我,是同名的人。”

“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明星”杨真非常热情地把笔伸到他面前。

二十多年前,失去了母亲的张洪权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知青点返回城里的家。他那受过迫害的父亲补发了数千元工资,海外亲戚又汇来了一笔钱。但父亲很快就去世了。张洪权父母双亡,继承了这笔在当时来说算得上“巨款”的遗产。他并没有去找工作,而是钻入深山大川,追踪鸟类的迁徙规律和生活习性。

整整五年里,张洪权自费搞研究,大部分时间生活在野外,记录下了十几种鸟类的生活习性。被称为“中国的珍妮?古多尔。他只有在每年高考前才回到城市里,突击复习一段时间后去应试。因为大部分时间耗在野外,结果屡屡不中。最后还是凭过硬的观测数据、成熟的研究报告打动了中国农业大学,被破格录取。

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岁了。曾为此和三个女朋友分手过。他在深山里被困,在急流里遇险。这些事迹经过报导后轰动一时。但随着公众兴趣的转移,现在已经鲜有人关注,更何况还有保留着这份记忆的“粉丝”。张洪权也是大感意外。

张洪权签过名后,好奇地打听这位女警官的情况。杨真告诉他,自己的父母都是科技工作者,而且都长年在野外作业,所以很关注同样搞野外作业的科技工作者,她知道他们付出的辛苦。

张洪权很少听外行人这么夸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那以后在这个防疫行动里,还要请你多帮助喽。”

“哦,我能帮什么忙?”面对偶像,杨真的语气里有几分敬畏。

张洪权的脸上浮现出回想的神情。“唔……你知道当年我在深山老林里,最盼望的是什么吗?”

杨真摇摇头。荣誉?爱情?公众的理解?一份正式工作?她对张洪权并不太了解,不知道选个答案才好。

“我最希望能得到大笔科研经费,能买世界上最好的研究设备,还能给我调几个得力助手。总之,我希望要什么科研条件,就能够得到什么条件。可能这和现在有钱人想开奔驰、买别墅是一类心态吧。”

“那现在您的工作条件怎么样呢?”

“生活条件要比那时候好得多,但科研条件还是远没达到我的希望值。几只野鸟飞来飞去,谁会重视?政府不拨款,企业也不会投钱。有时候我们都要去募捐。所以,这次鸟疫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一定要争取到足够的经费,把十几年的研究好好做个总结。所以,也请你多帮忙哦。”

杨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场灾难已经死了七个人,张洪权却认为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不过她转念一想,可能是出口无心吧。于是说道:“我会帮助您和他们沟通的,放心吧。”

五、编外顾问

杨真回到家,许桂平已经做好了饭。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杨真的工作情况。在保密范围之外,杨真简单和丈夫说了一些进展。主要是给许桂平讲讲自己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好让他对暂时的分居能有个思想准备。

许桂平听到半截,忽然问道:“我岳父不就是研究候鸟的吗?你可以请教他啊。”杨真几乎没把许桂平的话听完,就不以为然道:“他那是什么年代的研究成果了,早过时了。”

许桂平摇摇头:“令尊学术功底还是挺扎实的,而且对新成果一直在追踪。再说科学不是时尚,有些基础的东西永远不会过时。”

看到杨真没表示什么,许桂平又说道:“我感觉你和他在心理上有不少距离。你去他那里又收拾屋子,又做饭,但明显是在履行义务,就是没有坐下来好好和他谈谈心已。”

“没什么可谈的!我爸爸那人我还不知道?他要是不谈科学,对人就是冷冷的一块铁板。他甚至不理解女人为什么要化妆,完全是生活在现实之外的一个人。”

“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你能不能改变他?”

杨真长叹一声:“我学心理学是不假,但我现在没有改变他的动力。他那么大年纪了,就是愿意这样生活,为什么要改变呢?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有深入的交往呢?仅仅因为他生了我?哼!感情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存在父女感情,我可以只去尽女儿的义务,但不能装着有这层感情。”

许桂平沉默了好一会,他说不过杨真,但又觉得妻子有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于是委婉地说道:“那我去拜访他,你不会有意见卩E?我看他也挺孤独的,反正现在没到寒暑假,

几个高校那里都要我等消,息,没什么事情做,干脆去陪陪他也好啊。”

杨真放下碗筷,双手搭在许桂平的肩头上,注视着他的眼睛:“谢谢你了。说实话,我是应该去多尽点女儿的义务,但就是抽不出时间来。”

第二天,杨真准备出发前的材料。很快她就要进入紧急事件处理小组,直奔内蒙古鸟疫现场。李汉云又把她叫到办公室,指着桌子上摊着的一份发黄的文件说:“你看看这是谁写的。”

杨真看看字体,大吃一惊:“我父亲写的?”

“是的,这是你出生那年,你父亲就鸟疫问题写的汇报。看来他对鸟疫有比较深入的研究。”

这份文件已经尘封多年,由于在同一地点又发生鸟疫,才被有关部门检索出来。李汉云叫杨真先拿去看看。不一会,他又叫杨真来谈谈看法。杨真依旧不当回事:“看到这份汇报就能感觉我爸爸当年左得很,阶级斗争色彩太重。明显在捕风捉影,放在今天看就是个笑话。”

“你不觉得它有什么价值吗?”

“主任,如果您觉得它有价值,安排我调查,我可以执行命令。不过我自己不觉得它有什么用。同样是红嘴雁鸭,无论上次还是这次,都明显是自然灾难。”

李汉云思考了一下,没说什么,让杨真去接着忙自己的事了。

杨真出发了,许桂平再次来到老丈人的家。他们一见如故,聊了好一阵。谈到兴头上,杨振泉忽然小心翼翼起来:“我想问一下,杨真和你怎么提到的我?”

“嗯,她说过,她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当时您说,人类都在追求真、善、美三种基本价值。您是科学家,对善和美没有发言权,只能教她求真。伯母想给她起名叫杨珍,在您的坚持下改成杨真,就这么一直叫下来。她还对我说,您一直希望她将来从事科学工作,在科学上有所建树。”

“是啊。我想让她成为第二个居里夫人,第二个吴建雄。最起码能像她妈妈那样也行啊。世界上出色的女科学家太稀少了,我的女儿应该是其中之一!唉,可惜最终她和别的女人一样,和科学没缘分。”

“伯父,并不是这样,杨真最终还是选择了科学事业,只不过是从一个很特殊的角度参与到科学进步中来。您和伯母花在她身上的心血都没有白费。”

杨振泉未置可否,和所有上年纪的人一样,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回忆着过去的时光。顿了一会他又说道:“1973年,袁家蹓和吴建雄夫妇来大陆访问。科学院组织了一批年轻专家学者迎接他们,搞座谈。各学科的人都有,我也有幸在场。记得当时有人问,他们夫妻分属不同的科研机构,出于工作需要,不能长期住在一起怎么办。袁先生回答说,实验第一,生活第二,他们夫妻之间早就有这个约定。”

“这两句话当时深深震动了我,我觉得真正的科学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杨真正好转年出生。说实话,她在婴幼儿时期,我非常不喜欢她,就是因为我经常要把一些课题拿回家做,可她总是哭哭闹闹,让我静不下来搞研究。每次为这事和她妈妈吵,我总是把袁家蹓先生的话拿出来当武器。她妈妈听了也很生气,说我没有责任心,最后发展到离婚。唉,现在老了,也觉得那样对不起她们俩。有些困难我自己应该可以克服的。”

身为外人,没有过去的恩怨,加上自己也刚H离婚,许桂平反而容易和杨振泉深入交流。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这对父女恢复关系,于是就聊起杨真接手过的一个个案件。“您看,侦破这些案件不仅需要扎实的科学基础,还需要特殊的推断力,就是职业科学家也未必及得上她。杨真并没有离开科学。”

杨振泉听着听着,慢慢也有了兴趣。听到这次鸟疫事件,杨振泉大惊。“天啊,这不是当年我参与研究过的病毒传染事件吗?看来我好久不看新闻了。”

说着,杨振泉讲起自己当年参力P“鸟疫一号”防疫行动的事。他打开电脑,不好意思地说:“小许,我想请你帮我搜索一些资料,下载后我好好看看。但我不知道怎么搜索,你帮帮我吧。”

许桂平按照老人的要求,下载了十几篇科研资料,者卩是围绕着红嘴雁鸭和禽流感的。一旁就有打印机。许桂平把它们整理好,放大字体,打印成清晰的文件。老人仔细地阅读着。许桂平看不懂那些资料,就去给老人做饭。

“这里面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杨振泉一边看,一边念叨着。

两个小时后,杨真和许桂平通电话时,后者把他从老人那里得到的想法告诉给妻子。“他有些想法很不错,你应该听听。”

杨真听罢,严肃地摇摇头:“桂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认为他能够帮我们什么忙,他不帮倒忙就行。我这里没他什么事。说实话,他只是寂寞了,没有接受退休的事实,还把自己当成个重要人物。我和他接触这么多年,他那种自命不凡的样子实在太熟悉了。当年他就是因为这个和我妈妈离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