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位于大洋洲上的“GE”(环球能量管理中心)终于接通了。克留申科如蒙大赦地抓起电话,他的面前立刻打开了一个视频窗口,窗口里的人面色难看,仿佛刚刚参加完葬礼。
“这里是GE紧急处理中心,第三发电厂,你们出什么事了?我们监测到你们的输出下降了75%。”
“我们请求立刻启动紧急预案,3台反应堆的全部散热管都出了问题!”
“和第一、第二发电厂一样?”
“和第一、第二发电厂一样?”克留申科茫然地问。太好了。今天是散热管的工会活动?
“十五分钟前,第一发电厂发出散热管警报,十分钟前,第二发电厂发出散热管警报……应急专家组正在赶往你们各厂。第三发电厂,你们要维持25%的能量输出,坚持到故障解决。”
克留申科高举双手,好像要撑住什么g卩将倒下来的东西。“我不明白……我们的反应堆可能在几十分钟内就达到熔解态……我们用什么来坚持?!”
“我们对事业的忠诚度。”
“那个能散热就好了!”
视频会议结束了。GE中v的人逃也似地切断了通讯。
旁边几个工作人员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情况怎么样了?”克留申科疲倦地问。
“我们需要关闭2号反应堆。”
这一定是个梦。克留申科想。三十年来,没有人在二十分钟内关闭过两台万万兆瓦级热核聚变反应堆。这个梦太可怕了,正在把北美大陆送回铁器时代。
“关闭……2号反应堆。”他甚至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关闭2号反应堆的各种警报声在大厅中回响。现在有越来越多闪烁的红灯加入到今晚的狂欢中。发电厂的工作人员从各个角落中冲出来,不知所措消失在另外一些角落中。巨大的能量正在退潮,它来时可怕,去时更加恐怖,引得人皇惶。
克留申科不由得将视线从那些无数数字疯狂乱跳的显示屏上移开一会儿。他受不了这种打击。那些数字在上面稳定的跳动了数十年,他一直以为会永远这么稳定地跳下去。可是它们说翻脸就翻脸,连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他望向窗外——这里只有一扇窗户通向外面,能够看到脚下、墙外的破败小镇。小镇上灯光摇曳,好像圣诞节提前到来一。
在视线的尽头处,是黑沉沉的山脉,它们在星空下只有隐约的一溜。山脉的另一边,是沼泽,再远一点……是现在已经陷入黑暗中的纽芬兰与拉布拉多的首府圣约翰。
人类已经沉湎于无尽的能源享受中多少年了?四十年?五十五年——第一座热核聚变工厂建起之时?除了大型飞机和航船,他们现在可以使用电力做一切事情,尽情地消耗、浪费,点亮整个世界。新一代的儿童以为只有白天,他们甚至因为缺乏黑暗而患上内分泌失调症。自第一台热核发电机点燃以来,能源贫乏彻底退却为历史教科书上乏味的一页。
能量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如果位于欧洲、东亚和北美的三座热核聚变工厂不出那些小小的意外的话。
今天晚上,黑暗将降临,城市将发出一片惊恐的呼喊声,好像回到穴居时代一样。
“主任?”
克留申科从沉思中猛地醒过来,“什么?!有进展了?”
“第1反应堆的散热系统正在……呃……趋向恶劣。”
“他妈的别废话!”
“有33%的效率已经丧失……”那家伙可怜巴巴地说,“我们是否进一步降低功率?”
克留申科抓起电话一通怒吼:“潜艇小组!你们看到什么了?”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憋声憋气的回答声,“我们都要睡着了,头儿……这里什么反应也没有,我们漂啊漂啊……”
克留申科掐断了电话,额头上青筋暴起。
“把第1反应堆降到20%。”他简洁地说。
“这个程度如果持续超过三十分钟,就有可能熄火。”他的手下小心地提醒他。
克留申科手边的另一部电话响了,他烦躁地向那家伙打个手势,让他照办,一面抓起电话:“什么?”
“有一个人打电话进来,进行恐吓威胁。”保安科长语气平淡地说。
“让他滚。”克留申科扔下电话。几秒钟后,他像被烫了一样跳起来,重新抓起电话。
“你说什么?”
“有一个人打来电话,进行恐吓,”保安科长冷笑着说,“他说他的朋友能够破坏电厂的散热部件,如果我们不交出……那么多钱的话。”
“他在哪儿?”克留申科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小肠。他一紧张,肚子里面就像装上了一台搅拌机。
“我们跟踪了电话。他就在附近。”
“你们跟踪了电话?!”
“他喝醉了,电话一直没挂,”保安科长终于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再过五分钟我的人就会把他的脖子拧断。”
“听着,如果那样的话,”克留申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我就会把你装填到下一批聚变原料里。我要见到这个人,立刻,马上!比光还快!”
保安科长扔下电话撒腿就跑。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克留申科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衰竭了,就像那三堆已经依次熄火的反应堆一样。
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响起。这部电话从来没有被接通过,因为那一头连接的都是些可怕的大人物。好吧。这是大事件,大人物们终于坐不住了。克留申科犹豫了一下,抓起电话,小心地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一头的,令人尊敬的克留申科主任,我是总理,加拿大和魁北克的民选总理。向您致敬,公民。”
“万岁。”克留申科心虚地说。
“说说看,克留申科。他们说发生了罢工……”加拿大和魁北克的民选总理的声音同样不那么把稳着实,“实际情况是这样吗?我现在看不到电视,说实话我这里有点黑……呃……劳资纠纷有必要闹到切断伟大的渥太华的全部电源吗?”
“总理先生,”克留申科手心出汗,“这不是劳资纠纷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故障,是的,一个故障……我敢保证,我们正在力卩速恢复。”
“哦。”力卩拿大和魁北克的民选总理明显的松了口气。
“也许是一次恐怖袭击。”
“哦!”力卩拿大和魁北克的民选总理惊叫起来。
“我不知道……我们正在落实情况,”保安科长的电话响了,是视频电话。克留申科结结巴巴地说,“再见,总理先生。”
保安科长的电话一接通,立刻在他面前打开了视频窗口。他正揪着某个人的头发,
把那个人的脑袋像篮球一样在卩巴台上拍。
“就是这家伙!我们抓到他了,狗娘养的!”
“我要跟他说话!”
保安科长把他的脸朝向镜头。鼻涕、酒水把这家伙的脸弄得一塌糊涂,他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睡死过去了,我跟你说过,这家伙喝醉了。一个疯子,我们把他扔出去喂狗吗?”
“等一下……见鬼,我好像……你能把他脸上弄干净点吗?”
保安科长从旁边扯过一张大抹布,用擦洗锅底的力气在那家伙脸上抹起来,克留申科担心他把他的鼻子眼睛全抹没了——好在抹完之后,还在,十分之申奇地留在那张失去了意识的脸上。
“见鬼!他就是那家伙!刚才从外墙边跑开的那个人!我跟你说过,你这白痴!”
保安科长愚蠢地张大了嘴巴。
“那堵墙!鲍尔!那堵墙!快跑,你这个白痴!恐怖分子就在那堵墙上!”
声音就像波纹,穿越了窗户,乘着风,向远处飘荡,飘到很远很远。从理论上说,冯?克留申科主任的音波,可以一直沿着大气层传播下去,越过山脉,越过城市,越过五大湖,越过北美大陆。
他的音波愉悦地向上升,升向高空。它能看到陷入黑暗之中的北美大陆。过去的数十年里,这里昼夜明亮,无论何时,你能分辨出城市、道路、乡村——明亮的城市、道路和乡村。GoogleEarth上甚至专门开辟了夜间版,向人们展示那些几十年前由人造卫星拍下的灯光下的城市,别有趣味。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昏暗,那剩下的一点点应急灯光,仿佛一无所有的荒原上的鬼火,别说人造卫星,上升到几千米的空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