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伤
夕阳仍在高空悬挂，复古的小茶房被笼罩在艳红的余晖下，古树参天，阴凉清爽，别有洞天。
茶房里细碎的说话声并没有破坏整体的宁静，程柯踩着稳健的步伐一步又一步的朝着最隐蔽的一个包房里走去。
今天他那凝重的脚步中似乎还透着一丝僵硬，每一步都沉重的仿佛要在地面上踩上一个窟窿才肯罢休。
一双磨旧了的旅游鞋自远而近，慢慢地，停在那憩息在沙发上的人身旁。
对方竟未察觉，沉睡正酣。
两年多来程柯还是第一次在赴约时看到这样的一幅景象。这个看似轻松，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两年来为他提供了多次线索，破了不少的毒品案的人，总是洒脱得有种不落凡尘的感觉。
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似乎有着通天的本事，但他还是能够隐隐感觉到他细致的小心翼翼，他在精心地守护着自己脆弱的生命，程柯当然知道对方过的生活并不惬意。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的睡着，更加不会连自己已经如此的靠近他了，竟然还浑然不知。
程柯凝视他半晌，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多么劳累了，才会睡得如此深沉，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静待他醒来。
空气中飘来淡淡地茶香，秦穆哲每一次赴约的时候都会挑选不同的茶喝，他总是说要尝遍每一种香茶的味道，那样也就没有浪费生活。
浪费生活，还是怕浪费生命，程柯端详着面前那安然入睡的人，俊帅的面部线条中似乎透露着某种不安，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和那些痞痞的混帮派的小角色是大香径庭的。
这一点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柯就感觉到了的，即使对方有些不正经，但他有这种对生活的坚定信念，他一再的帮自己而不求回报，到底是为了什么？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复仇？还是……
程柯第一次有了非常迫切的想要解决“辣玉”的冲动，理由除了他一直执着要杜绝犯罪外，似乎还有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原因，那就是他似乎不想看到眼前的人，再过着这样危险的生活，这个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是敌人或是朋友的人，似乎已经在他的心里占有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一切都发展的如此的莫名其妙，他竟然会如此的就相信了这个人，耳边似乎会时不时的出现一个喋喋不休的、经常笑得像个白痴的家伙，但给出的情报又总是准确无误，判断分析的能力也相当的精准。
意识开始变得有些纠结，程柯蓦然惊醒，自己似乎一直在被眼前的人搅乱，惊跳了一下，那个本该还在沉睡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庞，距他仅有三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明亮深邃的眼眸中含着猜不透的笑意，很深。
程柯尴尬的将头转向一边，身体挺得笔直，脸也微红起来，莫名的紧张让他手心沁汗，这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做了贼，被人当场抓到。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可爱的表情。”秦穆哲伸了个懒腰，不着痕迹的向窗外瞟了一眼，这已经成为了他必不可少的习惯，必须安全第一。
“别用可爱形容我，你才是……”程柯脸色极端不自然，他居然想要说对方可爱，而他气恼的竟然是自己真的那么想过。
“……我才是什么……”秦穆哲的双眸笑得眯成了一弯新月，脸凑向对方的。
程柯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别废话了，说重点。”
“重点是什么？这次好像是你先约我的吧，我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给你。”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程柯的身上，他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晒着即将离去的阳光，显露出别样的魅力。
“告诉我‘辣玉’在哪？你已经耗了我两年多了，我这次要收网，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了。”程柯的声音不大，要求虽然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似乎宝剑出鞘，带着凌厉的杀伤力。
秦穆哲如同没有听到，静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又重重的放下了，茶杯摇晃着溢出了里面的茶水，这大概就是他表达怒气的最高限度了。
程柯僵在当场，他只习惯对方的嬉皮笑脸，第一次显得有些束手无措，他讷讷的开口，“如果不尽快解决……”
“好啊，我同意带你去。”秦穆哲突然扬起头，再度笑得阳光灿烂，但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无以名状的不安。
“那就走吧。”程柯生怕对方反悔，转身欲走，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
“喂，你不先做点准备吗？你难道想要直接抓他回去？”程柯愣愣的低头盯着对方握紧自己的手，他向来是手脚冰冷的人，秦穆哲温暖的掌心触感让他有舒服的感觉。
“你觉得冷吗？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秦穆哲下意识捏了捏他的手却没有放开。
“我没有要直接抓他回去，我只是想先去探察一下。”程柯僵僵地说道。
“你是在怀疑我吗？还是在对我表示不满，嫌我的效率太低。”秦穆哲拉着程柯来到了茶房后面一处幽静的绿地，绿地上摆着零星的几张桌子，拣了一个平时他们常坐的位子。这是茶房特别准备的小餐厅。远处小桥下水波粼粼，平添几分凉意，“等了你那么久，我饿了，吃饱了再说好不好。”他的声音中竟带着几分撒娇，让人不忍违逆。
“两位先生，今天想要吃点什么？”服务小姐恭敬的站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先倒上了茶水。
“今天就上些你们这的名菜吧，我很饿了，重要的是要快。”秦穆哲一副馋嘴猫等不及的样子，“喂，你有意见吗？”
“随便。”程柯根本没有心思吃饭。
“没心情吃吗？后面的路途艰险，可不一定能再吃得上好的了，你可别后悔啊。”秦穆哲半真半假的道。
“我说随便。”
“小姐，你们这有随便吗？”秦穆哲一本正经的问着身边微笑着的服务人员，对方笑着摇了摇头。
“你看吧，他们这没有，还是你想去别家吃。”
“别再耍花样了，如果你不是真的饿现在我们就走。”程柯已经失去了仅存的耐心。
“好了，知道了，小姐，就上六个你们这的名菜吧。”秦穆哲嘟囔着很不满意程柯的表现。
“他到底在哪？”待服务人员下去后，程柯便开始追问起来，很是迫不及待。
“你今天急什么啊，两年多都等了，现在还差让我填饱肚子的这点时间吗？我刚刚等你等得头昏眼花，你以为我是真的睡着了吗？我是饿得大脑空空才会睁不开眼睛的。”秦穆哲煞有介事的说得一脸委屈。程柯心中纵然着急，也发作不得。
菜上来后，秦穆哲便埋头吃菜，似乎真的如他所言，快要饿昏了。
程柯没有心思，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里却盘算着后面的事情要如何进行下去。
“你怎么都不吃？”秦穆哲看着那满满一桌的菜肴。
“我不饿，吃不下。”
秦穆哲打着饱嗝，却还在继续的硬吃着。
程柯突然伸手将对方面前的菜拿开，带着点埋怨的说道：“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吗？如果饱了就快点离开。”
“喂，程大科长，你大概从来没有尝到过真正饿肚子的感觉吧。”秦穆哲叹息着道。
程柯微愣，自然体会得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心里突然有点隐隐约约的疼惜，听他的话，他似乎曾受过很多苦……
他当然想到过秦穆哲必定是受过苦的，要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种身份，他根本不该疼惜这种人，即使他此刻是自己的线人，但必定会有那么一天论到他亲手将他捉拿归案，可心底那份隐隐作痛的感觉又到底是什么呢。
程柯凝视他良久，突然站起来。
“现在就走了吗？”秦穆哲跟着不情愿的站了起来。
“已经不早了，没时间再陪你耗着，如果你害怕和我一起去，就告诉我具体的地址。”程柯突然很希望对方不要去，也许那样他会觉得安心些。
“你不用激将法我也会跟你去的，不过总要先付账吧。”
“那你去啊。”
“呵呵，可是我没带钱啊。”秦穆哲不好意思地傻笑着。
“没带钱你还敢叫那么多吃的？难不成你想吃霸王餐吗？”程柯咬牙切齿的瞪着对方。
“干嘛那么凶，你自己不是也吃了吗？既然吃了，你付账也是很正常的吧。”秦穆哲说得理直气壮，“你一个大警官不会连这么点钱也没有吧。”
程柯瞪着他，对方一脸的理所当然，吃定他的样子。
决定不再跟这种人废话，程柯径自走到柜台前付了账。
“看在你请我吃了顿饭的分上，我就带你去找那个人。”秦穆哲不在乎对方冷漠的态度，两人步出了茶房。
程柯跟着秦穆哲来到火车站，登上了开往B城的列车。列车穿行在山间空旷的道路上，半开的车窗送来凉风阵阵，天渐渐暗了下来。
“喂，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后悔跟我来了？还是你需要向家里汇报一下你目前的方位，免得家人担心。”秦穆哲调侃着，从上了火车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人。
“不需要。”程柯垂着头。
“那也来聊聊天嘛，可还要好几个小时呢。”秦穆哲悠闲地四处张望。
程柯脸色煞白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忙垂了下去。
“你没事吧？哪不舒服吗？”看出了对方的不对劲，秦穆哲不再取笑他，关切的问。
“我没事。”程柯唇角抽搐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朝车厢口的厕所奔去，秦穆哲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程柯翻江倒海的一阵呕吐，几乎将整个胃部都倒空了，秦穆哲用手在他的背后轻拍，抱怨着：“你会晕车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说就有用？”程柯漱了口，在摇晃的车厢里走回座位，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秦穆哲撇着嘴小声嘀咕着：“火车都晕，我看就算我换其他的交通工具也没用，这种体制居然也能当警察。”
程柯沉默不语，懒得理他。
秦穆哲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最后偷眼撇着身旁的程柯，他的侧面似一座完美的冰雕，毫无表情，每根线条都浸透着一股冷硬的魅力。冷酷的外表想必更能征服人心吧。两年多来他们的行动很默契，也许是时候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了，他会相信自己吗？在自己毫无证据的情况下。
“别一直盯着我看。”缓缓睁开眼的程柯，斜眼冷睨着一脸白痴笑容的男子，冷冷发话。
“人就是要看的嘛，其实你长得还蛮好看的。”秦穆哲笑眯眯地道。
“别用好看形容我，我可不是你哄骗的女人。”程柯表情不自然的紧绷着。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你很英俊或者说很帅气这总可以了吧。”
“哼！”程柯冷哼着别过头去。
“喂，天下的毒贩是抓不光的，你这么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贴近程柯的脸，见程柯不理他，又自顾自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外一这次是有去无回，或者我其实一直是个诱饵骗你上钩的，你岂不是很惨，死得很冤枉……”
“毒品害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你知道吗？那种人留在世界上根本就不应该。”程柯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话。
“难道你被毒品害过？”秦穆哲不知死活的问话换来对方死死地瞪着他。程柯的父亲就是为了找一名毒贩子，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好好，我不说了，人家只是好心想要提醒你，要先保住自己的生命，才有本钱去抓人吧。”
程柯沉默了半晌猛地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喂，你去哪啊？又要吐了吗？你吃的那点东西还没被你吐光吗？”秦穆哲状似又要跟上。
“不要老是跟着我，我没事。”程柯冷冷地道，阻止了对方。
秦穆哲微笑看着对方别扭的表情，似乎比刚刚好很多了，也就没有硬是跟上去，相信他一个堂堂的侦察科长也不需要他过多的担心。
暮色西沉，天色越来越暗，路灯开始发挥作用，照亮了道路的两旁，而那个人似乎也去得实在过于久了，秦穆哲按捺不住还是站了起来。
沿着程柯离去的方向一节节车厢一路搜寻下去，那人却像凭空失踪了般不见踪影。某种不好的预感划过秦穆哲心头，来不及思考更多，他在车的尾部一节车厢里，听到了异常的声音，似乎是拳脚的厮打声。
隔着车厢门上那厚中的玻璃，他还是清晰的看到了程柯正在奋力的与一男一女两人厮杀，也许是由于晕车的缘故，又是以一敌二程柯显然已处于劣势。
想也不想的秦穆哲一个箭步拉开门板，挡在程柯当中，身手极好的他，很快让形式有了颠覆性的逆转，眼看那一男一女就要败北之即，女人蓦地从身上掏出了手枪，枪口直逼程柯，打斗戛然而止。
男人靠近女人，略显不满的问道：“你准备杀了他吗？不是说过活抓他，让他受受苦，替你哥报仇吗？”
“你难道不会看形势吗？我们占不到便宜。”女人凶狠的目光瞪着半路杀出来，破坏她好事的秦穆哲。
女人将枪上了膛，目光调整到程柯身上，愤恨的问道：“你该知道我是谁吧，让你死个明白，你抓了我哥，他被判了死刑，你该为他偿命。”
“他犯了法就该抓，至于受什么刑法是以罪行处置的……”程柯冷哼道，毫不示弱。
“闭嘴——”女人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气急败坏的喊着，秦穆哲害怕女人会突然失去理智开枪，一个箭步挡在了程柯身前。
“臭小子，你干什么？”女人和程柯几乎是异口同声发出了疑问。
“我不能让你杀了他。”秦穆哲异常的冷静，声音中仍带着平时惯有的嬉皮笑脸口吻，似乎完全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女人冷笑，枪口森冷，路边点点灯光映照出她如花似玉的脸颊上一双阴毒狠辣的眼光，“我们要的是程柯的小命，和你没关系，识相的就滚远点，没空在你身上多浪费子弹。”
“走开。”程柯推开秦穆哲，暴露在枪口下。
“喂，男人要信守诺言，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呢，我可不能让你死。”秦穆哲再度站了出来。
“那你是想大家一起死吗？”程柯拧紧眉头，对于对方的固执似乎比枪口对准自己，还让他来的不知所措。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一起死就一起死吧。”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口气的坚定，秦穆哲的眼眸中似乎还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秦穆哲撇了眼窗外，火车在轨道上颠簸着，前方是一个漆黑山洞的入口，他知道那会有几秒钟的时间，递了个眼色给程柯，在他耳边低语：“你说过会保证我的安全。”
车辆突然陷入无尽的黑暗中，秦穆哲毫不畏惧的扑向了女人，又是一阵短暂的打斗，只听到火车在铁轨上摩擦的声音，和耳边无尽的风声。随着一声猛然的枪响，一道暗芒划过黑暗，转瞬即逝，火车跃出洞口，一切恢复了平静。
一男一女不见了踪影，车子稳步的前行着，发出均匀的与铁轨的摩擦声，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秦穆哲听到背后程柯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不禁一阵担忧，该不会是他受伤了吧，“喂，活着就说句话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秦穆哲仰头看向对方傻笑着，路灯透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有些恍惚，没有伸出手。
这个人没事，他还是完好无损的。
“别装死了，快起来吧。”程柯略显焦躁的说，对于秦穆哲刚刚那明显保护自己的举动，让他有说不出的滋味，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