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答案
午夜下了一阵急雨，狂暴、杂乱、而急骤，来势迅猛，去的也干脆利落，马路两旁种植的高大的树木在滴着水，潮湿的地面如一面镜子反射着灯光和一团景物的朦胧倒影，雨色里显得格外的寂静和苍凉。
穆哲在盼云轩喝了几杯，踏着路灯在雨后的夜晚漫步回家，郁闷着那个人竟然想要将他调离，很不甘心，吹着凉凉的空气和冷冷的风，似乎还带着几分醉意，心情有些恍惚。
他这一切都为了谁啊，他是为了对方的前途着想，而那个人居然以为自己是惟利是图的小人，以为他想要向上爬，才和他分手的，真是太可恶了。
远远地看到自家的大门口赫然坐着一个人，垂着头，看不出样貌。加紧了步伐，那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衣服全湿透了，显然没有躲过刚刚急降的那场大雨。
似乎很冷，那人浑身发着抖，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也不挑挑地方坐。
他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他也不是什么好心会收留别人的人。
走近后才发现对方的衣衫质地根本不像流浪汉，许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那人抬起了头，穆哲呼吸顿时一窒，对上那人神情有些恍惚的脸，竟然是程柯。
刚想破口大骂，但程柯的样子看起来很凄惨、很可怜，狼狈不堪，如同无家可归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你……”穆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僵在原地。
“你回来了……这好冷……”程柯抖动着嘴唇，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对方似乎喝过酒，但显然认得出他，就没有醉得很离谱，或许根本就没有醉。
程柯那虚弱得像快要断气的声音，让穆哲既心疼又气恼，此刻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到他家门口，他如何能狠得下心把他赶走，更何况对方还一副神智不是很清醒的样子，外一再碰上仇家找他报仇可怎么办。
穆哲叹息着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将程柯抱扶起来，对方全身冷冰冰的，让穆哲心痛不已。这个警界的精英，令毒贩们闻风丧胆的男人，却如此的狼狈、惨兮兮地折磨着自己。
程柯反手突然一把抱住穆哲，把脸依偎在他的胸前，汲取他胸口的温暖，虽然口齿不清，却还是说着同样的话，如同执拗的小孩子：“小哲……好冷……好冷。”
听到“小哲”两个字，穆哲心头一震。
“知道了，很快就不冷了。”穆哲把程柯拖进浴室，立即打开莲蓬头，用热水冲刷他冰冷的身体，直到他的身体有点温度，才慢慢解开他湿透的衣服。
穆哲如同是个老妈子一样，将对方洗干净，擦干身体，并替他穿上自己的睡衣，两人的身高差不太多，自己的睡衣穿在他身上也还很合适。最后才将他扶到床上躺好。整个过程程柯都像个听话的孩子，任穆哲安排而配合着。
“哲，还是好冷……冷。”程柯抓住穆哲，口里喃喃地念着。
穆哲叹息着，对方似乎在发烧，他的手温度极高，难怪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想要离开去拿退烧药，但对方的手却抓得死紧。
“冷……这里好冷，哲都不理我了，哲为什么都不理我了呢？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所以哲见到我都很冷淡的样子。”程柯恍惚地注视着穆哲，目光呆滞，却很执拗，如同孩子，有些傻气。
即使知道程柯的眼中也许根本没有真实的自己，穆哲还是被对方质问的想要逃开，他那受伤的，像被遗弃了的孩子的表情让穆哲泛起阵阵酸楚。
穆哲用力的拉下对方的手，出去拿来了药，哄小孩似的让他吃下。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程柯努力的撑着沉重的眼皮的样子让穆哲觉得很可爱，不依不饶的要问个究竟的样子很执着。
“没有。”他怎么会讨厌他呢，这个他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男人。
“那你在生我的气吗？”程柯眼皮垂下，又猛地睁开，眼神涣散。
“不会。”耐心回答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的问题，自己是否也有些头脑混乱呢。
“那你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吗？”程柯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没有。”穆哲有点无奈。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反复默念着这两句话，眼皮再度垂了下去……
“……”很难回答的问题，好在对方终于在药力的帮助下沉沉的睡去，穆哲也可以不要回答了。
清晨的阳光照得程柯很舒服，很温暖，甚至有安心的感觉。
他似乎很久没有睡得如此的安稳了，几乎是从两年前穆哲离开开始，就不曾睡过安稳觉。他总是在梦中看到他的脸，笑得阳光灿烂的，醒来后却是一场空，只有脸颊上冰冷的泪水。
而今天不同，当他翻身看到沙发上熟睡的穆哲时有丝诧异，有丝安心。
不过很快昨晚的一幕幕如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他竟然喝了点酒，冒着雨冲到了他家门口。
他不想要死皮赖脸地纠缠对方，原本程柯只是想来问个清楚，既然他已经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了，调离这里对大家不是都有好处吗？他又为何如此的坚持发那么大的脾气？难道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用着自己仅有的一点不多的情商，反复的猜测着穆哲的心意，才会越喝越多，最后竟来到了他家门外。
这样的自己很无能，也很丢脸，但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要见他，哪怕只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程柯试着想要起身，全身却虚软得出不了力，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却疼得像火在灼烧一样。
“大科长，终于醒了。”程柯的动作惊醒了穆哲，用手贴上他的额头，松了口气，“你好像退烧了，但最好再接着吃几天药，我怕会再反复。”
“知道了。”程柯机械的回答，眼神呆呆地一刻也不曾离开穆哲。
穆哲从厨房端来一碗粥，知道对方没有胃口，但多少要吃一些东西才能吃药，舀起一匙粥送到他嘴边，“你感冒还挺严重的，可能没胃口，但多少还是吃一些吧，你这是什么体质啊，这么容易生病还当警察呢。”嘴上似乎是在抱怨，但更多的其实是心疼。
程柯不回嘴，也不拒绝，张开嘴巴享受着对方难得的服务，温热的粥就像要满足他的胃一样，柔滑的吞咽下去，等他吞下去的时候，穆哲立刻又舀起一匙送到他的唇边，他再度吞咽下去，不一会儿，一小碗粥就见底了。
突然想到穆哲为自己受伤时，自己照顾他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无限留恋。
穆哲让他吃完药便又扶他躺下，程柯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穿着对方柔软舒服的睡衣，穆哲已经好久没有对他这么温柔过了，自从他以为他死了开始，即使后来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但他已不再是自己的恋人，他已不再关心自己了。
此刻他似乎又再度感觉到了穆哲对他的关心，心底有个小小的期待，期待着他们终究还是有结果的，期待着他会回到自己身边，这种想法让他整个身心都放松沉静下来，渐渐地又合上眼睛，沉沉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但程柯再度醒来时，感冒已经好了很多，看到摆在自己身边的，已经清洗干净的衣服，不由得心底又有丝丝的暖意。
换好衣服，从床上下来，似乎身体已经轻松了很多，打开房门，看到客厅里的穆哲，他很想就这么上前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终究还是忍下了。
“哲，谢谢你。”程柯由衷的道谢，有穆哲的房间里，似乎空气都变得新鲜了。
“你的病看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你感觉还可以的话，就回去吧。”穆哲背对着他专注地看着电视，仿佛那上面有着相当吸引人的画面，而他完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回头。
“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和我相处吗？”程柯揉揉额头，很无奈，他试图与对方沟通。
“我们的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好吗？我对你这位大领导还是很客气的，你病了我也一直在照顾你啊，难道你病好了，还让我继续伺候你不成。”穆哲不愠不火的说着，合情合理。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身份你才照顾我的？”程柯瞪大着眼睛，即使他当时病得很迷糊，但他还没有傻到感觉不出对方的真心。
“当然是，所以大科长，请您以后不要再给我出这样的难题了，我也是会困扰的。”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呢。”程柯冲到他身边，与穆哲对视，他不相信在他的眼中真的就只剩冷漠。
“哈，笑话，您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对你余情未了了？”穆哲微笑着抬起眼睛望着对方，毫不躲闪。
“那你根本就不应该让我进你的家门。”程柯愤怒的瞪着对方，恨不得将他脸上的笑容一把撕碎。那澄澈的眼眸怎么可以那么平静无波，难道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可我也不能看着你倒在我家门口吧，我是警察，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能那么做啊，何况你还是我的上司。”穆哲迎视着他，保持着懒洋洋的微笑。
“人道主义？那么你体贴的喂我吃药、喝粥，给我洗衣服，都是******为了什么该死的人道吗？是不是做得过头了呢？”程柯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愤怒的他竟没有发现对方黑亮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惊慌。
“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纠缠不休吗？”穆哲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却没有成功。
“没必要吗？你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吗？我曾经……曾经想要过一辈子的人，此刻无缘无故说抛弃我就抛弃我了，你觉得没有必要追究吗？”程柯双眼泛红，激动得浑身发抖。
“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对这件事情达成共识了，我们不是讲清楚了吗？”穆哲别开脸去，心里波涛起伏着，他不愿看到程柯如此痛心的表情。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程柯盯着他无动于衷的侧脸，声音颤抖的继续问道：“……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爱过我？”
“随便你怎么想。”冷漠的回答，淡然的表情。
“你再说一次。”程柯咬牙切齿，手中的力道加重，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
“我说随便！”穆哲声音稍微抬高了些。
“既然是这样，你就不应该管我，就算我死在你家门口，你也不该让我进来。”程柯愤恨地咆哮回去。
“我说过了是为了人道、为了你是我的上司，你到底还要让我说几次才明白，不管怎么样，反正我现在不爱你了，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到底明不明白……嘶……”穆哲舔着发疼的嘴角。
程柯满心愤懑，冲动之余，一拳头挥向穆哲的脸。这一拳突如其来，穆哲结结实实被打中下巴，牙齿又磕破了嘴唇，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程柯自己也当场愣住。
还是穆哲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拿出急救箱，开始为自己处理脸上的伤，虽然他早已习惯了打斗，但在一点防备也没有的情况下挨打，还真是第一次。而且对方出手真的很重。
“那个……对不起，我……”听着程柯粗声的道歉，穆哲按住出血的嘴角，微微笑了：“其实你想这么做，想很久了吧，一直憋着火到现在。”
“不是的，我真的没想……”被对方如此说，程柯难免有些面红耳赤。
“没关系，憋着不好，总是要发泄出来的，如果你觉得还不够可以继续。”穆哲半真半假的将另外半边脸朝向他。
“穆哲，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程柯哭丧着一张脸。
穆哲起身不再搭理他，没想到却被程柯从身后一把抱住，挣扎了很久，对方却缠得更紧，他猛然一个转身，一拳挥上程柯的脸。
“你什么意思？非要打一架吗？和你沟通怎么就那么难。”程柯再度靠近他，却又挨了他重重地一击。
“你就不能不要纠缠了吗？”穆哲大喊着。
“最开始是谁先招惹谁的啊？”程柯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是我又怎么样？我后悔了不行吗？程柯我******是跟你签了卖身契了，还是欠你什么了。”
“你混蛋！”
两个人边怒骂争吵，边痛痛快快打了一架，程柯刚刚复原的身体累得呼哧呼哧喘气，胸口里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也随之宣泄了出来。
穆哲也没好到哪去，两人都挂了彩，筋疲力尽各自瘫坐在地上，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静默了一会儿。
“穆哲，你知道我是个追根究底的人，最后给我一个答案好吗？就是因为不爱了，所以要离开我吗？”程柯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即使被伤得体无完肤，他也还是要求到他的一个答案。
“哎，你呀……”
程柯真挚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住穆哲，让他无法逃避问题。
“你觉得我们在一起合适吗？”穆哲叹息着说。
“为什么不？”
“两个男警察同居？被领导知道了，你还能干得下去，就算被同事说三道四也让人受不了啊……”
程柯良久地凝视着他，目光变得温柔，最后默默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知道该怎么做了，是否就表示程柯真的对他放弃了呢？穆哲心底突然有种失落感，这种感觉紧紧揪着他的心，疼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