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徘徊
“啊,对了!别生气扔掉啊,有了它,你在人间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剔透的琉璃落入暹炽的手中,里面是鲜红的液体。
然后,仿佛在燃烧似的凤凰冲天而起,消失在天际。
暹炽的手紧紧攥紧琉璃瓶,直到手指的关节都变得苍白……不动不言,双目似乎望定了陵光远去的身影。
仿佛也被烤得焦黑的阳光,在广仁的脸上映出了班驳的影。站在她的身后,略一抬眸,那阳光便凝结在金色的眼底,慢慢成冰,覆盖住所有的凄冷。
“你都听到了,我曾和陵光有赌约,我赢了。所有我有五百年的自由。两百年后,时间到了,我必须回到他的身边。”
暹炽并不回头,仍旧望着天边。
“为什么?暹炽,为什么?”
广仁脚步犹豫着终于走到了她的身后,目光象水接触到火,本是不相容,却无法抗拒地糅合在一起。水的轻柔、火的悲愤,交错着,淹没了一切,燃烧了一切,惨淡开口。
暹炽不曾回头。
时间象沙,于无声中从更漏里流淌了出去,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她的身影仿佛生命如残烛,摇曳着快要熄灭,只有那碧色的眸,依旧耀眼在苍白的、静止的容颜下,令人眩目。
“虽然痛恨,但我不得不说,我是他的,我无法离开陵光。”
广仁不易察觉地惨然地笑了,一字一顿地艰难地问:“告诉我,你爱我吗?”
暹炽的背一僵,这才转身款款地行到广仁的身前,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色的阴影,神色温柔而疑惑,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问得清脆且……残忍,却自有一番媚意,浅浅地,透到骨子里的柔软。
“也请你告诉我,你的爱是什么?”
他发现广仁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眼神摇晃得令人心碎。
一刹那让他几乎想要流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场注定无望的爱啊……
华方,上古的神兽,因为拥有太过强大的才能,所以任性。
因为不知道想要寻求什么,所以任性。
最任性的女人。
最美丽的存在……
后来,他们离开生灵涂炭的碧川,来到了渭水之南地将谙谷。
将谙谷是虎族的别馆,比起幽深的水晶宫来,这座的行馆自是逊色了不少,但仍是素雅洁净。
虎族惧水,但又无法离开水,于是谷中便有一条刚过脚踝的溪流蜿蜒而过,春日里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风吹着花香一阵阵传来,仿若吟唱一支亘古不变的曲调,吹动锦绣的床帐微微地拂扭着。
那一夜,他们三人都不曾入眠。。
桌上的镏金烛台的灯火是深青色的,随着从洞开的窗吹入的风跃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停地扭曲。
夜已经很深了,他坐在窗边。
黑暗中的风是透明的苍白色,黑暗中的花是忧郁的墨色。
黑暗中,除了风的徘徊,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好安静,安静得快要沉没了……
桃花的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原本粉嫩的颜色,被黑夜染得沉沉。
萧索的落花中,夜半微凉的风里,远远的窗外,青色的人影站在桃树下,高傲却落寂,美丽却孤独。
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懂的心情忡怔看着,胸口那团火焰被点燃,慢慢地越烧越烈,越燃越烫……
另一侧兄长的房间,窗门紧闭,却灯火通明。
终于月将坠,日初升,遮着迷蒙的风与雾,苍白的光落在桃花沾着露水瓣上,暗暗淡淡。
视野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如果是白昼,可以看见光明,如果是夜晚,可以看见黑暗,而在昼与夜的交替间,只有一天一地烟雾般的苍白。
看不清,看不清……
他再也忍耐不住,开门来到了庭院中,像是了魔似的走到她的身畔。
暹炽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漆黑的长发逶迤于地,似水缠绵。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的动着,墨似的黑发从额头上落下来,扫过白皙的肌肤,微微的荡漾着,似熟睡,似疲倦。
他僵硬地站立着。
不知道应该走?还是应该留下?或者应该出声打破这份迷雾似的沉寂……
可他终是什么也没有,只僵硬地站立着。
晨间桃花的香气,混合在略显寒冷的空气里,浓郁得使人迷醉。她那长长的黑发在风中轻拂,宽大的衣袖扬起,露出那只被灼伤的的手臂。
一滴露水地落下,落在她的黑色的发上,沉睡中的蝴蝶从梦里飞回。她慢慢地抬起头,转眸,望见了他,然后,似乎很淡很淡地一笑,依旧是阳光般的无邪。
而此时,偏房的门被推开了,广仁挺拔高傲的身影踏了出来。风起处,青色的长衣飘飘扬扬,兄长如御风而行。
暹炽只是静静地站着,不曾回头。
他听见自己心中有波浪的声音,此时潮生,彼时潮灭,澎湃不休。
广仁仿佛没有看见他,直接走到了暹炽的面前,一夜未眠,满是憔悴的脸上漾起了水波一样的微笑,无声地凝视着她。
随即火热的嘴唇覆盖下去,不给暹炽一丝挣扎的机会。
粗暴的、掠夺性的亲吻。灼烧的象一支箭,将他从头贯穿,连手指的最末梢都热得发烫、烫得发疼,分不清是热着,还是痛着,席卷了全身。
结束这个吻,广仁看着暹炽,声音坚若磐石。
“我要告诉你,我的爱,就是你不能离开我!”
而暹炽却笑了,甜美地、温柔地微笑,淡淡的,就象风中那一株粉色的桃瓣,风情袅袅,却不见一丝情意。
“为什么要笑?”
兄长的金眸渐渐地狂乱,宛如火焰一点一点地燃烧了起来,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炙热。
暹炽的声音苍白而冰冷,理智的像是一把利剑;“我必须回到他身边,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你看见了,你们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很强,真的很强……”兄长端正的面孔明显地扭曲了,可是他的动作依旧是那么温柔,象呵护着一片脆弱的水晶一样抓着她的肩膀,用轻而缓慢的声音道;“可是……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一定要赶上他,一定要打败他,这样我才能得到你,这样我才能把你抢到身边……”
暹炽嘴角僵硬地抽动,恍惚地想要微笑,却忘记了应该怎样做出笑的表情,只是痴痴凝眸,但随即又呈现出浓浓的倦意,低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被风吹散,飘飘忽忽:“抢……”
“我要变强,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广仁的灿金瞳孔中每一个光点好像都散发着愤怒和疯狂,他骤然有些失控地,凌厉地大声喊叫起来:“要怎么变强,要怎么才能变得向凤凰王那样强大,告诉我,告诉我!”
兄长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暹炽的双臂,过度的施力让他绷紧的骨节发出一种死亡的青灰,摇动着她。
暹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露出令人无限心酸的哀伤表情。
他深深凝视着她,凝视那低垂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红唇,酸楚一瞬间涌上心头。
至高无上的,尊贵的,自私的,残忍的华方,也会有这种表情……那么她是爱着哥哥的吧……
“广仁……你不需要做什么,如果说……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早就认命了……”
“我没有认命,不博一下,我不会甘心……从我见到你那一刻起,我和陵光,就不能共存。命中注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绝望似地抓着她的手臂,他狠狠地,用几乎辛酸,朝她低语:“因为,暹炽……我爱你啊……”
风中,恍惚有谁的深深沉沉的叹息。
没有回答。
暹炽只是从广仁手中一点一点地抽回身体,一点一点地割开两个人之间的接触,背过了身躯。
兄长的双手依然停留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的脸,盯进她空洞的背影,渐渐地兄长的手开始颤抖。
脸颊上的有一滴冰凉辣麻麻地流淌下来,却是花瓣承载不住的露水滴落而下。他凝视着广仁,浸没冰凉的记忆层层叠叠,笼罩下来。
他想起当日那个站在淮水边,意气飞扬的男子,那个骄傲的对他说,总有一天会让龙族和凤族并肩而立的哥哥……
心,在那个时候很痛,不知道是谁的。
树叶的声音,淅淅沙沙,象水流的声音。太阳终于升起,雾气渐渐地淡了、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动荡过。
“陵光的三昧真火之所以称霸天地,是因为他喝了盘古的血。”暹炽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糅合着些许嘲讽,平静而冷酷地道,“而你想要变得跟他匹敌,就必须得到女娲之泪。”
随即她侧头,看着朝阳,骄傲地仰起下颌,深邃的黑眸中流动着飞扬不羁的神采,让容颜在那一瞬间如火燃烧:“等你得到女娲之泪后,你再告诉我,你的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