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妖孽
回到了将谙谷，他们都已经浑身湿透。他把暹炽放在了床上，吩咐人准备好热水以及衣物，转身便要出去。
“你去哪？”暹炽猛地大声叫道。
天色依旧是黑的，室内只有一盏烛火未熄，一线淡淡胧明。
空气中偶尔有一丝风，缓缓地拂过，令暹炽冷得发抖。她瑟缩遮，用手紧紧的环抱住身体，将她自己裹成一团。
“一会儿热水和衣服就来了，忍一忍。”他无奈又转身拿起厚厚的棉被，为她披在身上：“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我也得回房间换衣服啊。”
“在这里换不是一样。”她眨了眨大眼睛，咬着发紫的嘴唇，缩在被里，闷闷地道：“你在屏风那边，我在这边，你怕什么，我的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呆，侍者便已经进来，奉上了准备好的衣物以及热水，并把暹炽搀扶到屏风后的浴盆之中，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那屏风三扇七叠，用最精致的蝉翼青纱做成，且还有一层帷幕从屋顶垂下。灯光和她窈窕婀娜的影，徘徊在帐幕上面，阴郁而暧昧地沉浮，像潋滟似地漾开来。
但她却不知他的眼能穿透这层层的阻碍，看得如若无物的清晰。
看到她剥离一件件已然湿透的衣衫，她的身体毫不保留地绽放成一枝光华如梦的花。烈焰似的红凤纹身从她的背蔓延到她的腿，那红色，染工极其精致，几乎是过于精致了。自下而上的缓缓浸泡在水中，色彩呈现出多重浓淡均匀的交替，在灯光下闪烁生光，眼光几乎无法捕捉。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了，身体开始发热，他连忙转过身急急的换好衣衫。却不敢再转头，只是微微地仰起了脖子，红着脸看着数着床帐上的七重流苏，
那流苏也是鲜红色的，仿佛熊熊的烈火，从头到脚的将他煎考，全身上下无一处能舒坦。
窗外，雨声风声呜咽般地低沉，重重幢幢的叶影摇晃着，将烛光拉扯得班驳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呻吟，轻轻的、低低的，被压抑着而压抑不住的声音，缓缓蔓延过来，犹如一滴雨落在鼓面，敲在他的耳脉上。
心头一紧，连忙回身掀开了纱帐，来到了屏风后。
浴盆旁，是刚刚穿好衣服的暹炽，坐在地面上，将身体蜷成一团，手抱着身体发着抖，痛苦地喘息着。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大惊，一时有些失措，慌乱地扑上去抱住她。她的身体极冰，寒气涌动，隔着衣物便传到了他的身上。
冷的感受仍然如此鲜明地席卷全身，让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要破裂开了，刹那间他们两人都不停地发抖。
她猛地用力抓住了他的衣领，用颤抖的声音嘶喊：“把我抱到床上……快……”
他急忙抱起了暹炽，向床走去。寒气一层一层不住的从她身上涌来，他的脚底下飘飘忽忽，身体渐渐地冰冷，手亦是渐渐地麻木。
小小的一段路，却仿佛万里那么长，终于勉强将夜置于锦褥上，扯过一袭被子为她盖上。
他却依旧觉得很冷，那窜过来的寒气始终不肯消散，久久才肯离去。
而暹炽坐在床上，手抖着从枕底拿出那个精美剔透的琉璃瓶，打开了盖子，仰首饮了几滴血色的液体。
接着颤抖渐渐平息了，暹炽过了一会，有些虚弱不稳的滑倒在了床上。
他担心的看着她，看着她嘴角来不及擦拭而去的血红色痕迹。
“你怎么了？”
“……没什么……吓到你了吧？”暹炽碧色的眼骨碌碌一转，眼波流动，转瞬笑颜如花。
他竟然因为暹炽这个笑颜而红了脸。
而他十二万分的庆幸，现在的她是看不到的。
“你喝的是凤凰王留给你的东西……那是血吗？”
紫铜壁炉中燃起了香木，淡金色的火焰扭曲地跃动着，偶尔发出了“嘶嘶”的声响。浓浓的木香如兰似麝，随着袅袅薄雾凝集在空气中，形成了窒息的浆液，整个把他包裹起来。
暹炽听到他的话的瞬间，笑意便消失了，她的眼结着一层薄薄冰霜，灯火舞动在里面，青碧地倾泻辗转，点点闪烁。惨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面上，仿佛连一点生命的踪迹都不再有的万年尸骨。没有任何感情流露，没有任何遐思欲望，没有任何爱恨悲欢。
“这是陵光的心头血。”
“什么？！”
心跳有一瞬间消失，胸膛内的热血波涛一样激烈地翻腾而上，淹没了心脏的那一次停止。
“凤凰王的心头血？！据说喝了可以长生不死？！”他骤然不受理智控制地叫了出来：“你是上古神兽，论能力能力并不亚于凤凰为什么……”
而暹炽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他语句中的惊惶，细碎的光铺洒于她漆如夜色的长发上，长长垂下的睫毛，在风轻云淡的呼吸间，偶尔一颤，一张脸形成没有一丝波动的陶瓷，虽精致，却无生机。
“上古神兽？那个被我杀了的音长老不是说的很明白，我只是个妖孽，一个怪物，一个受到诅咒的女人……没有陵光的心头血，不能说活不下去，但却活的没有那么舒坦。所以，上了瘾，戒不掉。”
暹炽只是静静躺在床上，空洞地静静地凝视他良久，眼睛是没有神情的，瞎子一般。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但是这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被那么美丽的眼睛凝视着就仿佛自己的灵魂都似乎被吸走了似的，在长久的对视之后，他慢慢的垂下眼，不再去看她。
“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转身却迈不动脚步，她的洁白手指如同一束花枝缠绕在他的衣角，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寒冷。
他并没有蓄意挣开她的指，而是安静的等待，等待着她会开口解释说明些什么。
暹炽却只是微微支起身，眼睛看着他，温温的、湿湿的，泛着盈润的光泽，仿佛快要滴出水来了。纤细苍白的锁骨在敞开的衣襟处暴露，那几乎透明的白皙，迅速在他的眼中渗透开，颓废中别有一段艳丽的风情。
“你多大了？”
她的眼睛太美，美丽到凝视久了会有能被那双眼睛的美丽诱惑的感觉。
所以，他总是先转移开视线的那个人。
“就快满三千岁了。”
“还不到三千岁的小鬼。”忽然，她轻轻一声冷笑，轻轻挑起一道眉，眉尖那随着习惯出现的纹理微微浮动。
“说的好像你自己很老似的。”
“我当然很老，你也知道，华方是每三千年都要返祖的，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三千年了，一个三千年又一个三千年，时间好像永远没有止境……花、鸟、鱼、树、人……所有的生命都会又一个期限，但是只有我仿佛停在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面……”
暹炽有些找不准焦距的眼，绝望地看着他，那眼神如此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