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一向偏执,成王爷很欣赏这种执着,有脑子懂得思考的人才容易执拗于某件事。他手下带兵打仗的武夫太多了,从来没有人敢到他面前要求评理。
“现在有王爷千岁在,量你也没胆子混淆黑白。”饮无极冲着王爷施礼,指着胡银羽道,“这书生空有文采,却迂腐之极,昨日我与他结伴游玩,路过一处百姓农家,见一芦花鸡产蛋于草窝,我突发奇想,这世上究竟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呢?”
成王爷大笑:“这还不简单,当然是先有鸡了!鸡生蛋,自古就是定律。”
“那鸡又是哪里来的?”胡银羽问。
成王爷想也没想接口就回答:“鸡当然是蛋孵出来的了。”
胡银羽很受不了地白了成王爷一眼。
这回连成王爷都给绕进去了,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呢?
不好回答。先有鸡?鸡从何来?先有蛋?蛋又从何来?他自己在那里反复琢磨,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个无底洞,缠缠绕绕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抬眼看到饮无极与胡银羽用极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只好干咳了几声,呐呐道:“这实在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有深度,有深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银羽道:“王爷,晚餐的时间也快到了,我肚子饿得很,想必您也很饿了,在下告辞。”说罢,一抱拳就要走,成王爷连忙阻止道:“不如本王做东,今晚留在王府用餐吧!”
胡银羽与饮无极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只可惜成王爷没注意到。
当晚宴的菜肴全部摆齐的时候,成王爷还在琢磨为何要留他两人吃饭,他们明明应该是阶下囚才对啊!
胡银羽嘟着嘴,手中握着筷子不知道向哪里下手,东坡肘子、水晶猪蹄、红烧鸭子,还有三色点心、应季的水果、美酒清茶……可是,鸡呢?红烧鸡、清蒸鸡、水煮鸡……鸡鸡鸡,为何不见他的最爱?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了,胡银羽彻底绝望了,他把筷子轻轻放下,手托下巴,冲着成王爷唉声叹气。
“怎么了?”成王爷今天脾气好得出奇。
“不合胃口……”胡银羽眨巴眨巴眼睛。
成王爷瞪了一眼旁边上菜的侍女,轻声道:“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胡银羽假惺惺地轻轻摇头,把脸转向饮无极,又是一声叹息,眨巴眨巴眼睛。
饮无极忍住笑:“王爷,胡兄最喜欢吃水煮鸡和叫化鸡,可否麻烦厨子准备两只?”桌子底下胡银羽伸脚重重地踹了他一下,饮无极心领神会,“再来清蒸鸡和红烧鸡各一盘,在下今天也馋了。”
四下的丫鬟婆子直犯嘀咕,谁都没见过这么不矜持的客人。
成王爷瞪着她们,吼道:“还不快去?”这才都带着筛糠的腿快步退了出去。
饭吃得差不多了,歌舞上场,饮无极看得津津有味,胡银羽直打瞌睡。成王爷始终保持沉默,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不离开也不说话,偶尔胡银羽爬起来塞块肉进嘴巴,嚼得骨头咔嚓作响,成王爷也不开口责备。
一更天,成王爷淡淡开口:“全都退下吧!”
于是,除了这两个不识相的食客外,仆人全都走光光了。
“你们二位,陪本王泡了整个晚上,现在可以说出你们的目的了。”
胡银羽开始装傻,他戳了戳饮无极:“王爷是不是喝多了?”
“本王没有喝多,小子,你是不是把本王也当成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了?本王十五岁起同先王征战沙场,在外驻守边关近二十年,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如果连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今日恐怕也没机会坐在这里说话了。”
一阵风将成王爷身边的烛火吹熄了,月光淡淡,在成王爷眼中反射出锐利的冷光。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轻视他,因为那眼神太可怕,是冷静沉着,是看惯生死,是属于王者枭雄的眼神。
两人能在这种眼神下保持淡然的心情,不被牵制,成王爷心中暗暗佩服。
胡银羽忽然道:“无极,你看,成王爷的眼睛和你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伸出手挡住饮无极鼻梁以下的面容,露出饮无极微微翘起的睫毛下那一双带着些许暗蓝的眸子,成王爷的眼中是霸气,而饮无极眼中,更多的是热情。
几乎是一瞬间,成王爷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跃起,他那肥胖的体态居然也能轻盈至此。他跃至饮无极对面,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良久,他眼中隐含泪光,喃喃道:“瑁儿……”
他忽然出手去扯饮无极胸前的衣服,饮无极本能地隔手去挡,一招下去,已然暴露了武功。谁知成王爷并不介意,他招招迅猛,每一招都抓向饮无极的胸口,然而毕竟武功差饮无极太多,刚开始饮无极有意相让还不至于让他太狼狈,随着成王爷进攻愈猛,饮无极也不得不专心对抗,这一下,他基本上就近不了饮无极的身。
成王爷突然大喊:“月奴、云奴何在?”
两道红影如闪电一般,眼睛一花的功夫,便左右立于成王爷身侧。
饮无极暗笑,“红包”姐妹终于出场了,他还以为她们已经不干保镖的差使了呢。
成王爷指着饮无极道:“给我把他的衣服剥光,但是不许伤到他半根汗毛!”
“王爷,太过分了吧,孔子有教过我礼义廉耻耶!”饮无极假装惊恐地退后。
月奴、云奴本是双胞姐妹,从小在成王爷身边长大,她们从懂事时起,所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绝对服从成王爷的命令,虽然不明所以,但她们还是奔着饮无极冲了过去。
饮无极绕着桌子跟她们玩转圈圈的游戏,他脚下生风,月奴、云奴武功虽高,想碰到他的衣角却也不容易,他边跑还要边似真似假地喊:“两位姐姐,万万不可!小生怕怕,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怕什么?你若真是瑁儿,本王就把这对姐妹花赏赐给你做妾侍。”成王爷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含笑看着三人追逐。
“我才不是什么瑁儿,王爷您认错人了!”
“是真是假,那得听本王的。”
“您这可是不讲王法……”
“你想要王法?在本王这里,这就是王法。”成王爷一副有招你想去,没招你死去的促狭表情。
“无极,大男人被人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严格来说,你可是占了两位美丽的保镖姐姐的便宜了呢!”胡银羽事不关己的态度,远远立于战火之外,偶尔伸出脑袋瞧瞧,加把柴,再泼上些油,存心搅和。
饮无极这个气啊,暗自懊悔怎么带了这只坏嘴的贪吃狐狸来,关键时刻倒戈。“你说得轻巧,为什么不把你剥光给大家看?”
“人家又不想看我!”胡银羽一脸无辜。
“最近我怎么老遇到这种事?”一个不留神,红包姐妹已经追了上来,在左右两边同时施展擒拿手,配合得天衣无缝。饮无极虽然武功高出两姐妹甚多,以一敌二却也来不及反应,被扣住了脉门,再也动弹不得。
“小子,看你外表斯文,身手却如此了得。初见你时,本王还只道你是文弱书生,真是看走了眼。”成王爷的眼中满含赞赏。月奴、云奴连点饮无极周身十八处大穴,确定已完全制住饮无极后,又向胡银羽冲过去。
饮无极闷笑出声,死狐狸,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了吧!
胡银羽摆摆油花花的手掌,眼神楚楚可怜:“两位姐姐,我一点武功都不会,没有一点威胁。”
云奴看看月奴,点点头,两人居然也就真的相信了胡银羽的话,退回成王爷身后。
饮无极暗骂,真是卑鄙的狐狸,不管兄弟的死活,却用迷心术助自己脱身,没义气。
成王爷道:“月奴,去脱了他的裤子!”
月奴俏脸微红,冷若冰霜的表情终于变得生动起来。饮无极想,如果是平时,被这样一个女人褪去自己的衣衫,那真是美妙之极。有那么几秒饮无极几乎不想抵抗了。
胡银羽的鸡骨头丢过来砸中他的头,力道不浅:“少胡思乱想,干正事!”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切刚刚好,这是上天给饮无极的机会。复仇,是缠绕在他心中多年的梦想。师父的脸,师娘的微笑,多少个夜晚,就像一幅幅定格的画面交替在他眼前出现。他也无法理解此刻真的见到了成王爷,自己为何却迟迟动不了杀机,反而生出一丝淡淡的熟悉感,他居然想去亲近他。
这一切都是不可原谅的。
脑海中忽然传来胡银羽的声音,他低声喝令饮无极稳定心神。此时此刻,正是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该被揭露的时候,饮无极一定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将乱麻理出一个头绪。既然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成王爷身上,就一定要从他身上找到谜底。
饮无极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胡银羽,那家伙脸蛋红扑扑的,似是饮了不少的酒,醉眼朦胧,对每一个看他的人微笑。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饮无极想到此处,心里坦然了许多。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逃避是最没用的退缩。他收敛微笑,双手背后,表情严肃地与成王爷对视,陡然间,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月奴显然也被这一转变吓得蒙了,她修长的玉手微微颤抖,在不足饮无极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有心想要继续执行命令,却不知怎地突生敬畏之心,膝盖一软差点就直直跪了下去。她可怜兮兮地望向云奴,心意相通的云奴似乎也感受到了月奴的慌张,她忽然如云燕一般跃起,搀扶起月奴退回到成王爷身后,虽然清楚自己这一举动日后必然遭到成王爷的重罚,却也管不得许多了。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直视饮无极,她的心也慌得厉害。
局势似乎悄悄改变了。
饮无极森然道:“成王爷,小子无理,心中有些许疑问还需要您来解答,烦劳王爷跟我走一趟。”
语音未落,他人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欺到成王爷身旁,重手在他后颈一砍,抓起成王爷肥硕的身躯。饮无极高高跃起破窗而出,即使武功高如月奴云奴姐妹,也不能立刻有所反应,待到众人惊呼出声,想要去追,哪里还有饮无极的身影。
胡银羽抱拳道一声“告辞”,转身轻飘飘退出大屋,行在遍地落叶上,身后呼喝声不时传来,他充耳不闻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