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凯斯特纳在酒吧门口愣住了: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与他的女友艾尔柯坐在吧台上。男子穿着时髦,黑发卷曲,两鬓斑白。他们在兴奋地聊天。
“你好,弗兰克!”艾尔柯说,“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马尔克·博内,从萨沃伊来的老朋友,我在那儿的酒吧干过活……”
博内与弗兰克握了握手就马上告辞了。
“看样子像是个有钱人,”弗兰克对艾尔柯说,“他做什么生意?”
“宝石,”艾尔柯·梅纳丝回答道,“他可是腰缠万贯呢。”她疑惑地注视着弗兰克,继续道,“我们的打算怎么样了?”
弗兰克耸耸肩,“不行呀,没有贷款。”他突然莞尔一笑,“宝石,那倒是好东西。要是能弄到莱因霍尔德的宝石就好了。”
“莱因霍尔德是谁?”
“我的一个叔叔,”弗兰克解释道,“他先前做珠宝生意,等他赚足了钱,有了一幢湖滨别墅就洗手不干了,现在正悠哉游哉地颐养天年呢。他比我大二十岁,五十五岁左右。”弗兰克叹息着,“他将宝石藏在保险柜里。自从妻子死后,他一直独身。我在想,总有一天那些宝石全都会归我的。我是他的继承人。”弗兰克欲言又止,眼睛看着艾尔柯,“这个博内也买那些来路不明的宝石吗?”
“我想是的,”艾尔柯回答,“你那位莱因霍尔德的全称是什么?”她顺便问道。
“莱因霍尔德·拉里……”
位于湖滨的一幢白色别墅的大门被打开了,艾尔柯·梅纳丝看见一位留着大胡子、头发蓬松、脸色黝黑的宽肩膀男子。
艾尔柯身穿迷你裙,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她嫣然一笑:“您好,拉里先生。我们在编制一份此地湖滨环境状况的公文,所以倾听附近居民的看法是至关重要的。有什么建议或是不满的地方……”
拉里闪过一边:“您请进。”他站在看得见风景的窗子旁边的家庭酒吧前门问,“您想喝点什么?”
“您喝什么,我也喝什么。”艾尔柯回答。她的包打开着,就搁在她身旁的椭圆形的桌子上。
艾尔柯左手拿起一杯马提尼酒。拉里笑眯眯的,紧紧地靠近她。他只感觉臂部被针刺了一下,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艾尔柯架起二郎腿坐在桌旁。莱因霍尔德·拉里戴着手铐被反绑在橡木椅上,口里塞着东西。
“这是一种没有副作用的镇静剂,”艾尔柯说,“您只是小睡了半小时。我正好浏览了您的房子,也找到了保险柜的钥匙。我现在还需要的就是密码。我这就把堵口物拿走。您清楚得很:叫喊是没有用的。”
拉里抿了抿嘴唇,问她到底想怎么着。“真是蠢货,”艾尔柯回答,“我只有知道了密码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幢房子我已经观察好久了,谁也不会来的——即使有人来,我也不会去开门。”
拉里考虑了一会儿,紧张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位红发女郎。“一定是有人向你通风报信了,”他说,“大概是那个弗兰克吧?”
肯定是我认识的某个人,他想道。也就是说,只要他死不了,她就休想溜走。难道有人到此掠走价值百万的宝石,是想日后蹲班房的吗?
当他不再说话时,她重新拿东西堵住他的嘴。现在刚过下午四点。在弗兰克面前她从没有暗示过她的计划。
约八点半时,门铃响了。艾尔柯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谁会来呢?她站起身,脱下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朝门上的警眼向外面望去……
“弗兰克·凯斯特纳先生在吗?”
弗兰克点点头。正是他所期待已久的人:两名刑警。事情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礼拜,他对此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莱因霍尔德·拉里家里难得有客人来访,因此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过了好长时间。
“是有关您叔叔的事儿,”警官说,“莱因霍尔德·拉里先生,他……死了。”
当然是他死了,弗兰克想。这些先生们无疑也知道他是何时死的,他们一定是来问弗兰克,这阵子他在哪儿。没有问题:他跟艾尔柯谈起过出差的事儿,十四天前,后来他确实出过差,再后来他并没有在艾尔柯那儿露过面。尽管在这期间他曾神不知鬼不觉地匆匆去了一次那儿的湖滨……
“您是他最近的亲属,”警官迟疑说,“拉里先生立下了遗嘱,将全部财产捐赠了。不过我们来这儿是想告诉您:您叔叔死得非常特别——他是渴死的。”
“他是……什么?”
“对了,他被绑在椅子上,后来邮递员向我们报了警。我们打开门,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女尸。她躲在门后,大门的警眼上方有一个弹孔。那个女人显然是想看清门外是谁,而外面的人等到窥视孔由明亮变成暗黑时,马上开了枪。或许她正好将头凑到门后,替拉里先生他……”
“那个女人……她是谁?”弗兰克低声打断他。
“她是艾尔柯·梅纳丝。您认识她吗,凯斯特纳先生?”
(沈锡良译)
三声枪响
[美国]海明威
尼克正在营帐里脱衣服。他看见他父亲和乔治叔叔的身影衬着火光投在帐篷的帆布上。他觉得非常不安,感到羞耻,快快脱了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他感到羞耻,是因为他边脱衣服边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今天一整天他不去想这件事。
前一天晚上,他父亲和叔叔吃完晚饭拎着手提灯到湖上去打鱼。他们把船推到水里之前,父亲同他说:他们走了之后,如果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他可以打三下枪,他们就会回来的。尼克从湖边穿过林子回到营地。他听得见黑夜中船上划桨的声音。他父亲在划桨,他叔叔在船尾唱歌。他父亲将船推出去的时候,叔叔已经拿着钓竿坐定在那里了。尼克听他们往湖上划去,后来听不见桨声了。
尼克穿过林子回来的时候害怕起来。他在黑夜总有点怕森林。他打开营帐的吊门,脱掉衣服,静静地躺在毯子里。外面的篝火烧成一堆炭了。尼克静静躺着,想入睡。四下没有一点声音。尼克觉得,他只要听见一只狐狸、一只猫头鹰或者别的动物的叫声,他就没事了。只要拿准是什么声音,他就不害怕。可现在他非常害怕。突然之间,他害怕自己死掉。几个星期之前,在家乡教堂里,他们唱过一支圣歌:《银线迟早会断》。他们在唱的时候,尼克明白他迟早是要死的。想到他自己总有死的一天,在他是头一次。
那天夜里,他坐在客厅里借灯读《鲁滨孙漂流记》,免得去想银线迟早会断这件事。保姆看见了,说他如果不去睡觉,要去告诉他父亲。他进去睡了,可一等保姆回到自己屋里,又来到客厅看书,一直看到早晨。
昨天夜里他在营帐里感觉到的害怕同那天是一样的。他只有夜里才有这种感觉。开始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领悟。可它总是挨着害怕的边儿,只要开了头,它马上变成害怕。等到真正害怕的时候,他拿起枪,把枪口伸出在营帐前面,放了三下。枪反冲得厉害。他听见子弹穿过树干、树干割裂的声音。他放完枪就放心了。
他躺下等父亲回来,没等他父亲和叔叔在湖那一头灭掉手提灯,他已经睡着了。
“该死的小鬼,”乔治叔叔往回划的时候骂道,“你跟他怎么说的,叫我们回去干什么?说不定他是害怕什么东西。”
乔治叔叔是个打鱼迷,是他父亲的弟弟。
“啊,是啊。他还小。”他父亲说。
“根本不该让他跟我们到林子里来。”
“我知道他特胆小,”他父亲说,“不过我们在他那个年龄都胆小。”
“我受不了他,”乔治说,“他这么会撒谎。”
“好了,算了吧。反正鱼够你打的。”
他们走进帐篷,乔治叔叔用手电筒照尼克的眼睛。
“怎么啦,尼克?”他父亲问。尼克从床上坐起来。
“这声音介乎狐狸和狼之间,在帐篷外面打转,”尼克说,“有点像狐狸,更像狼。”“介乎……之间”这个词是当天从他叔叔嘴里学来的。
“他可能听到猫头鹰尖叫。”乔治叔叔说。
早晨,他父亲发现有两棵大树交错在一起,有风就会互相碰撞。
“你听是不是这声音,尼克?”父亲问。
“也许是。”尼克说。他不想去想这件事。
“以后到林子里来不用害怕,尼克。不会有什么东西伤害你的。”
“打雷也不用怕?”尼克问。
“不用怕,打雷也不用怕。碰到大雷雨,你就到空地上去或者躲在毛榉树底下。雷绝对打不到你。”
“绝对?”尼克问。
“我从未听说打死过人。”他父亲说。
“哈,毛榉树管用,太好了。”尼克说。
眼下他又在营帐里脱衣服。他注意到帐篷帆布上两个人的影子,但是他不去看他们。接着他听见船拖到岸边,两个人影不见了。他听见他父亲同什么人在说话。
接着他父亲叫道:“穿衣服,尼克。”
他快快穿上衣服。他父亲进来,在露营袋里摸索。
“穿上大衣,尼克。”他父亲说。
(董衡巽译)
结局沉重的童话
[俄罗斯]柳·彼特鲁舍夫斯卡娅
有一天夜晚没事儿闲逛,她走啊走,穿过山川河流,一不小心把自己的一颗纽扣弄丢了。
于是夜晚生气了,她四处寻找她的纽扣:整个晚上她寻过了林间地头,井里、桶里和靴子里都找遍了。她还爬进了窗户、溜进了屋子,寻遍了那里的锅碗瓢盆,甚至连小猫那里也找过了,那个时候小猫正在房顶上喵喵地叫着。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夜晚只好那样睡去了,她的袖子空荡荡的,她的心湿湿的。
而她的纽扣被施工的工人们在地槽里发现了,工人们将它移交给了博物馆,为此博物馆还专门派出了挖掘机。
夜晚的纽扣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博物馆的橱窗里,在它下面的纸条上写着:请不要触摸
重量:16吨
(杨岚译)
白色菲亚特车
[德国]诺伊曼
我们的城丁点儿大,彼此都面熟,但要把姓啥叫啥或者生活经历什么的同脸孔模样对上号可也不易。
这是一则发生在我们城里的别具一格、异乎寻常的故事。
地区报的我市地方专栏内登了一则广告。
“出售菲亚特车一辆,车保管良好,价格250马克。”
数天后,这则广告再次见报,周末它第三次刊登。
乔治·斯是名年轻的编辑,在我市已工作了一段时间。他与人为善,开朗正直,彬彬有礼,顾念他人,因此到处受到欢迎。他到哪儿,就同那儿的人打成一片,似乎会把昨天还同他亲近的人全给忘了。谁要想同他保持友谊,那就得经常用套索把他勒住。
乔治·斯三次读到这则广告。同所有人一样,他原先以为广告中有印刷错误,准是漏了几个零。再次见报时,他想这倒挺怪,看来这下不是什么印刷错误了,于是他给广告部打电话,得知广告无误。
很可能是辆在事故中受损的车,他自言自语。
广告又再次见诸报端后,他决定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这倒不是他真的认为,花少得可怜的这么几个钱可到手一辆车,这种希望如同微不足道的星火,也许是好奇驱使他去进一步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笔记下地址,登上公共汽车,来到市郊。
一个看上去有把年纪的妇女来开门。她不胖,虽上了年纪但挺丰满和壮实,灰白头发打成圈儿围在头上。她谈吐利索、果断,嘴边的茸毛不停颤动。双手戴有许多戒指。天热,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印有彩色图案的罩裙,并不时拉平裙边,以免双膝外露。
“想必您是来看车的。”她说。这位夫人一提到车,他好奇的火花顿时翻滚。
他们同去前厅。这是一住宅区,阶梯上镶有马赛克般的彩色小石,上面上了蜡,光亮如镜,客人难免有跌跤的危险。
他让夫人走在前面,她不扶楼梯栏杆便利索地走下台级。
车库在住房后的第二条横街上。“请。”夫人边说边打开车库门。
乔治简直不敢挪步。那儿停着一辆菲亚特,雪白锃亮。
“也许您是内行,”夫人说,“这车才驶过一万公里。这您可以相信,我丈夫冬天才买的。那之前他有一辆瓦特堡车。”
乔治·斯点点头。
“您想绕这一带开一圈吗?”夫人问道,并从罩裙口袋里取出点火开关的钥匙。
“这车很漂亮,”年轻人说,“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可买不起。”
“怎么?”夫人问,“我在广告里说得清清楚楚,车价250马克,如果您想用车库,我可以租给您,每月付50马克,这够优惠的。”
“250马克?这车值这价的一百倍!”
“您是想买还是不想买?”夫人说时很不耐烦。
她已打开车门,在驾车员席旁就座。“我没有驾照,我丈夫活着时,不让我有。”
乔治·斯深呼一口气后上了车。发动机启动,车缓缓滑上街,穿过十字路口,拐了一个大弯后汇入下午的车流中。
“请原谅,”乔治说,“我不明白,您真的愿开价250马克卖掉这辆车?”
“确实如此。”夫人又用罩裙盖住双膝。
他驶出城。他们经过盛开着红、蓝、紫色花的花园。
“我们得返回,”夫人说,“我在灶上煮着汤。”
“很遗憾,”年轻人说,“那我得折回。”
“您满意的话,可以马上把车带走。”夫人说,“不过您得先在购货合同上签字,这是至关重要的。”
乔治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不踏实。真相也许就会大白。
他此刻甘愿贸然为之。这个奇妙的事兴许会在他身上兑现,这一想法使他的心扑扑直跳,使他头晕。
“您一定感到惊喜,”夫人说,“其实这很简单。您知道,我丈夫还有一个女人,十五年来他同她在一起。起先他瞒着我,后来我都清楚了。”她说时,那张松弛的灰色脸朝着他,“在我知道这一切后,他一周两次在她那儿过夜。我啥也不说,说了也无济于事。
“他是个筑炉工,积聚了不少钱,退休时已有病在身。在医院里他立下遗嘱,房子和所有储蓄归我所有,这辆车售后所得归她。他把遗嘱里写的一切全给我过了目。我觉得,这下我报复的机会可到了,我已足足等了十五年……就是这么回事,年轻人,我不能把这辆菲亚特车白白送掉,必须‘出售’,至于售价多少,遗嘱上没写。”
她把散落的头发往后撩了撩,他察觉她的双膝较她那松弛的灰脸年轻得多,这一发现使他震惊和痛苦。
“您买下这辆车吗?”夫人问。
“当然。”乔治立即答道。他想,他得赶紧结束这件令人痛心的事。
(华宗德译)
亚勒娃·特娥珞
[斐济]威皮
一位勤劳的单身汉在离他住的村子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园地。园地里,他那棵宝贝得什么似的香蕉树,已经像炫耀似的露出一大串排列齐整的果实。等那最高处的香蕉都变黄的时候,他就要来砍掉这棵树了。
这一天,他拿着刀来到了园地,可那串成熟的香蕉已经不见了。他心中真是怒不可遏,决定当晚再来,躲在香蕉树的旁边,非把这贼抓住不可。
太阳刚一落山,他就赶到了,找到一个好地方,躲了起来。他从那儿可以窥见整个香蕉树,而别人却看不到他。单身汉坐在那儿守候着,如漆的黑暗和夜晚,昆虫唧唧的叫声使他的脊背上感到一阵阵寒意。他多么希望天上升起月亮啊!月亮真的出来了。月光使园子蒙上了阴影。那高大的香蕉树静静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要是任何人敢闯进园子,那是立刻就会被发现的。
园主人守候着,阴影也在改变着形状。他坐在那儿,不敢稍微改变姿势,生怕身体一点点动弹会使他的计划化成泡影。随着夜慢慢地消失,疲乏带来了睡意,眼皮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他终于被睡神给征服了。
单身汉醒来时,吃了一惊,火辣辣的太阳已经直射到他的脸上。他的计划落空了。又一大串熟透了的香蕉不翼而飞了。
第二天晚上,单身汉与他的一位朋友一块儿来了。他们商量好轮流看守。可是,他又像上次一样,正好在天快要亮的时候睡着了。几乎有四分之一的香蕉被偷掉。但他发誓一定要使第三次计划获得成功。
第三天晚上,单身汉带来了心爱的看家狗。他照例又沉入睡乡。但那条狗,睁着两只闪光的大眼,执行着看守的任务。
突然,他被惊醒。狗龇牙咧嘴地狂吠着。单身汉听见了香蕉叶沙沙作响和撕裂的声音。狗猛地跳出去,追赶着,园主人也紧跟在后面。追踪一直进行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