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认为是社会主义文学的奠基作品,主人公巴威尔和母亲尼罗芙娜的形象概括了20世纪初俄国工人阶级革命战士的优秀品质。列宁称赞这部小说是“一本非常及时的书”,提出它对俄国工人有“很大的益处”。十月革命前后高尔基还写了许多重要作品,其最出色代表为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作品导读·
《童年》中,作者通过对阿廖沙童年经历的描写,从侧面揭露了当时社会的现实。当时的俄国正处在大革命前夕,整个社会处在沙皇的残酷统治下,广大人民流离失所,村民中盗窃成风。儿童没有钱上学,靠捡破烂为生,时常沦落街头,正是这种民不聊生的社会环境造成了阿廖沙的悲剧。
作品塑造了两大类人物形象,作者通过对这两大类人物的描写,表达了对他们的爱憎之情。一类以外公为代表的自私残暴的人,另一类是以外婆为代表的正直、善良的人。外公是阿廖沙十分讨厌的人,他矮小、干瘦,只有外婆的肩膀高,走起路来步子快速而细碎,且野蛮粗暴,自私残忍,动不动就打人骂人,只要遇上一点不如意的事情就会歇斯底里地发作。为了维护他那摇摇欲坠的小业主地位和分崩离析的家庭,他残忍地虐待工人伙计,甚至六亲不认,把帮他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匠人葛利高里赶出家门,还要共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伴自谋生路。有钱的时候,他作威作福,独断专行;破产后又贪婪吝啬,品格低下。他不仅物质上破产,精神上也完全垮掉了。但是,这个市侩气十足之人的身上也有一点闪光的人性,比如,他年轻时候在伏尔加河当纤夫,过着贫困和沉重的生活,算得上一个生活的斗士和勇士。当他给阿廖沙讲那些经历时,露出一种真诚而又兴奋的表情。再如,他教阿廖沙识字也体现了对阿廖沙的疼爱。不过这一切并不能掩盖他在整体人性上的残忍和自私。因此,阿廖沙非常讨厌外公的种种行径,特别是外公无故殴打善良的外婆时,他感到无比愤怒。作者通过对阿廖沙反抗外公的描述,表达了作者对以外公为代表的那一类人的蔑视、厌恶和否定,同时表达了作者对小市民阶层肮脏、龌龊不良品格的否定。相反,作者热情讴歌了以外婆为代表的劳动人民,体现了对劳动人民的热爱、崇敬之情。外婆善良慈祥,爱亲人,爱邻居,爱所有的人,她把生活中的一切压力都承担下来而毫无怨言。丈夫的殴打、生活的困苦、儿子的溺亡……都熄灭不了她内心深处的仁爱之光。她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和诗意的劳动妇女,且能歌善舞,可以熟练地讲述形形色色的传说、童话和民间故事。她又是一个勇敢的人,作坊起火时,其他人都惊慌失措,只有她冲进火海,抢出水桶大小的一桶硫酸盐。尽管她有对上帝盲目地信仰、对恶势力顺从忍让的缺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整体人性上的光辉。和外婆同类的人还有小伙子“小茨冈”和房客“好事情”。“小茨冈”是个弃婴,被阿廖沙的外婆收养,长大后成了勤劳能干、力大无穷的雇工,虽然被外公和舅舅当成牛马使唤,但依然善良乐观。房客“好事情”是一个对生活有着透彻认识与感悟的成年人,他是俄国无数优秀人物中的一个,他见识远大,教会阿廖沙用心观察生活、发现生活,教他运用技巧做事。他们都是阿廖沙所喜欢与崇敬的人,唤起了阿廖沙对生活的热烈向往,对他的人生观的形成影响很大。
·作品概要·
阿廖沙三岁时失去了父亲,母亲把他寄养在外祖父卡什林家。外祖父家住在尼日尼——诺夫哥罗德城。
外祖父年轻时,是一个纤夫,后来开染坊,成了小业主。阿廖沙来到外祖父家时,外祖父家业已经开始衰落,由于家业不景气,外祖父变得愈加专横暴躁。阿廖沙的两个舅舅米哈洛和雅可夫为了分家和侵吞阿廖沙母亲的嫁妆而不断争吵,甚至斗殴。阿廖沙一进外祖父家就不喜欢外祖父,并且害怕他,总觉得他的眼里含有敌意。一天,出于好奇和表哥的怂恿,他把一块白桌布投进染缸里染成了蓝色,结果被外祖父打得失去了知觉,并得了一场大病。
从此,阿廖沙怀着不安的心情观察起周围的人们,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遭到的屈辱和痛苦都感到难以忍受。母亲由于不堪忍受这种生活,便丢下他离开了这个家庭。但在这个污浊的环境里,也还有另外一种人,另外的一种生活。
这里有乐观、纯朴的茨冈人,正直的老工人葛利高里。每逢节日的晚上,雅科夫就会弹吉他,奏出那动人心弦的曲调。外祖母则跳起了民间舞,仿佛恢复了青春。这一切使阿廖沙既感到欢乐又感到忧愁。
在这些人当中,外祖母给阿廖沙的影响最大。外祖母为人善良公正,热爱生活,相信善总会战胜恶。她能讲出很多优美的民间故事,那些故事都是怜悯穷人和弱者、歌颂正义和光明的。她信仰的上帝也是可亲可爱,与人为善的。而外祖父的上帝则与之相反,它不爱人,总是寻找人的罪恶,并以此来惩罚人。
后来,外祖父迁居到卡那特街,招了两个房客。一个是进步的知识分子,绰号叫“好事情”,他是阿廖沙遇到的第一个优秀人物,给阿廖沙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另一个是抢劫教堂后伪装成车夫的彼得,他的残忍和奴隶习气引起了阿廖沙的反感。
一天早晨,母亲突然回来了,她的变化使阿廖沙十分沉痛。开始,她教阿廖沙认字读书,但是,生活的折磨使她渐渐变得漫不经心,并且经常发脾气,或是愁眉不展。后来母亲再婚,使阿廖沙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竭力避开大人,只想一个人单独生活。经过一个夏天的思考,他增强了力量和信心。
母亲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经常挨继父打。贫困和疾病吞蚀着她的美丽。由于心境不好,她对阿廖沙常常表现出冷酷和不公。阿廖沙在家中感受不到温暖,在学校也受到歧视和刁难。因此在他的心灵中,“爱”的情感渐渐被对一切的恨所代替。由于和继父不合,阿廖沙又回到外祖父家中。这时的外祖父已全面破产,一家人的生活也越来越贫苦。为了糊口,阿廖沙放学后和邻居的孩子们合伙捡破烂卖钱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友谊和同情。不料却招致学校的非难,结果他以优异的成绩读完了三年级后,就永远地离开了课堂。
这时候阿廖沙的母亲逝世了,他埋葬了母亲以后,不久便到了“人间”去。
·经典章节·
§§§第一章
昏暗窄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摊手摊脚地直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成了两个黑洞;龇着牙咧着嘴,他像在吓唬我。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色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不停地从她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姥姥紧紧拉着我的手,她也在哭,浑身发抖,弄得我的手也抖起来。
她要把我推到父亲身边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不明白姥姥反复给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别吧,孩子,他还不到年纪,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亲爱的……”
我一向信服我姥姥说的任何一句话。尽管她现在穿一身黑衣服,显得脑袋和眼睛都出奇地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看护着我,可是后来,我姥姥来了,她来照顾我了。
“你是哪儿的呀?”
我问。
“尼日尼,坐船来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她答。
在水上不能走!坐船!
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楼上住着几个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着贩羊皮的卡尔麦克老头儿;沿着楼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会头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从水上来的人。
“我怎么是小鬼呢?”
“因为你多嘴多舌!”
她笑嘻嘻地说。
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这个和气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领着我立刻离开这儿。
因为我在这儿实在太难受了。
母亲的哭号吓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软弱过,她一向是态度严厉的。
母亲人高马大,骨头坚硬,手劲儿特别大,她总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乱,乌七八糟的;以前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贴在头上,像个亮亮的大帽子,现在都耷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儿,有些头发都碰到了爸爸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为父亲梳着头,泪水哗哗地流。
门外叽叽喳喳地站着些人,有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点收拾吧!”
警察不耐烦地吼叫着。
窗户用黑披肩遮着,来了一阵风,披肩被吹了起来,抖抖有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突然天上一声雷响,吓得我大叫一声。
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用膝盖夹住我,大声说:“别怕,没事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见母亲费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可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在了地板上。
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像父亲似的一咧嘴:“滚出去,阿列克塞!关上门。”
姥姥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亲在地上打着滚儿,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山响。
姥姥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快乐地说:“噢,圣母保佑!”
“以圣父圣子的名义,瓦留莎,挺住!”
太可怕了!
她们在父亲的身边滚来爬去,来回碰他,可他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姥姥则像一个奇怪的黑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噢,感谢我的主,是男孩!”
点着了蜡烛。
后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记忆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坟场上荒凉的一角。
下着雨,我站在粘脚的小土丘上,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站在坟旁边的,有我、姥姥、警察和两个手拿铁锹脸色阴沉的乡下人。
雨点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埋吧,埋吧!”
警察下着命令。
姥姥又哭了起来,用一角头巾捂着脸。
乡下人立刻撅起屁股来,往坑里填土。
土打在水里,哗哗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很快就又把它们打了下去。
“走吧,阿列克塞!”
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挣脱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默地站在那儿,坟填平了,她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刮起风来,雨给刮走了。
两个乡下人用铁锹平着地,啪叽啪叽地响。
姥姥领着我,走在许多发黑的十字架之间,走向远远的教堂。
“你为什么不哭?应该大哭一场才对!”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她说。
“我不想哭。”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受了气,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亲就笑话我,而母亲则严厉地斥责我:“不许哭!”
我们坐着一辆小马车,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街道很宽,两边都是深红色的房子。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
“可能出不来了,可上帝会保佑它们的,没事儿!”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念叨过上帝。
几天以后,姥姥、母亲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轮船。
刚生下来的小弟弟死了,包着白布,外面缠着红色的带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从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外面泛着泡沫的浊水向后退着,溅起来的水花不时地打在窗户上。
我本能地跳了起来。
“噢,别怕!”
姥姥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雾茫茫,远方偶尔现出黑色的土地来,马上就又消失于浓雾之中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颤抖,只有母亲,双手枕于脑后,靠着船站着,一动不动。
她脸色铁青,双腿紧闭,一声不响。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衣服都变了,我觉得她越来越陌生。
姥姥常常对她说:“瓦莉娅,吃一点东西吧,少吃点儿,好吗?”
母亲好像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姥姥跟我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母亲说话声音就大了点儿,可也很小心,似乎还有点胆怯似的。
她像是有点怕母亲,这使我和姥姥更亲近了。
“萨拉多夫,那个水手呢?”
母亲突然愤怒地吼道。
什么?萨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进一个白头发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个木匣子。
姥姥接过木匣,把小弟弟的尸体放了进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着木匣走向门口,可她太胖了,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窄窄的舱门。
她有点不知所措。
“看你,妈妈!”
母亲叫了一声,夺过棺材,她俩走了。
我还在舱里,打量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你是谁?”
“水手。”
“萨拉多夫呢?”
“是个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雾气中时而露出移动着黑土地,像是刚从大面包上切下来的圆圆的一块儿。
“姥姥呢?”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埋在地下?”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儿?”
我给他讲了埋葬父亲时埋了两只青蛙。他抱起我来,亲了亲。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还不懂!”
“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可怜一下你的妈妈吧,你看她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啊!”
汽笛呜呜地响了。
我知道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个水手赶紧放下我,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了起来。
门外,昏暗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楼梯上镶的铜片闪着光。
往上看,一些人背着包袱,提着提包在走动。他们要下船了,我也该下了。
可当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时,有人对我嚷了起来:“谁的孩子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白头发的水手跑了过来,把我抱起来说:“噢,他是从舱里跑出来的,从阿斯特拉罕来。”
他把我抱回到舱里,扔在行李上,吓唬着我:
“再乱跑我要揍你了!”
我呆坐着。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打战。
舱里的窗户外边挡着一堵湿漉漉的墙,舱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儿,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拼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醒了,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姥姥坐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发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木梳插进厚厚的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面的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我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轻的时候,这是我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睡吧,我的宝贝,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我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