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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芬兰)弗兰斯·埃米尔·西兰帕(1)

Frans Eemil Sillanp(1888—1964)

遗产

个女儿。此外,在这异常肃穆的场合还有一年多前曾在这儿当雇工的女人,她的名字叫伊达。

然而故事还得从头讲起……

皮埃蒂莱庄园坐落在一个小山冈上,庄园主年轻时干过不少小差使,后来发迹了,人也随着岁月变老了,女人也跟着发福了,继承人长大了……几十年的时间一晃过去。在此期间、刈草机、脱粒机、电灯等一切现代化东西都有了。不过主人对这些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特殊爱好,它们只是时代发展的结果,一切都为了实用。同样,孩子们上学,有时骑自行车,参加舞会……也不像一些人想象那样反映了主人的精神世界。他们只知道安安稳稳地、瞻前顾后地生活,发家致富。发家致富对他们也不是新鲜事,更没有特别去追求。他们这种不声不响的持续的生活指南从远祖和老两口结婚那天起就开始了。粮食、森林和金钱、牲口和家具以及信奉上帝的旨意、门当户对的自然婚嫁都是财富。人一生也许能碰上一宗大的好买卖,这种买卖可能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带来莫大的快慰,而老庄园主恰好在孩子们尚不懂事的时候做了这样一宗买卖。孩子们当时虽然尚不懂事,但从外人不无羡妒的赞扬声中,心目中不由自主地对父亲格外地钦佩。他们想将来长大也会飞黄腾达。在学校、舞会、自卫队里……无人不晓,他们是皮埃蒂莱庄园的子弟,他们很会干活,说真的,也善于精确地使用每一文钱,当然方法同老头子和老太婆截然不同。要知道,如今有各式各样的消遣和娱乐——但这几个小子在那些场合哪怕花一个马克也得掂掂分量。唯有伊瓦利已开始有点儿胡来,但也从不乱花大钱。

十五年前皮埃蒂莱庄园着了一场大火,尽管保了火险,损失仍很惨重。然而它却变祸为福,新建的房子反而比旧的更加漂亮。庄园主一个铜子儿没花,请大伙来帮了一天忙,管了一顿吃喝,光彩夺目、富丽堂皇的庄园大梁全高高地架起来了。

然而皮埃蒂莱庄园主达维梯的黄金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他时常咳嗽,步履蹒跚,但仍抖擞着精神在兴建一座锯木厂。

不难猜测,锯木厂是准备给第二个儿子的,因为祖传的庄园无疑要传给老大,小儿子已入赘给人家。在锯木厂内还为伊瓦利修建了非常豪华的住宅。大家知道,他已同马尔蒂拉家的闺女定亲,锯木厂和一切附属设施已通过特殊的商业文书转到伊瓦利的名下。

在锯木厂的问题上,像搞商业文书这类事本来是多余的。女主人有次当着邻居的面就数落起来。说各式各样的收据、凭证一大堆……咱们可从没摆弄过这些玩意儿!但是庄园主笑眯眯地说:“你怕啦,要是像你那样,还要卡乌皮·卡伦干吗!”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偌大一个锯木厂从陡峭的山冈一直延伸到湖畔,却没占皮埃蒂莱庄园一寸土地。然而工程一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不论父亲还是儿子都缺乏一种使工程顺利建成所不可缺少的激情。当然,他们两人都照常干活,而且表面上老头子一点也没松懈。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日的晚上,伊瓦利在外玩了一个通宵,直到拂晓才回家。星期一早晨起床对,老头子鄙夷地朝躺在床上的儿子瞪了一眼,嘴里嘟哝了几句。儿子伸了一下懒腰,睡眼惺忪地回答,说他现在不能再拼死拼活地干啦,因为成果还不知由谁来享受呢!那些商业文书,就是在这不平常的时刻发生了这场不平常的争论而办理的。

这样,建设工程进展顺利了,锯木厂竣工并开始投产,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跟着发生。

当伊瓦利·皮埃蒂莱在春季法庭办理了锯木厂不动产过户的法律手续后,法庭第二次开庭却判处他根据现有财产状况付一笔孩子赡养费。赡养费的受领人是伊达·库尔马拉。她和伊瓦利发生关系是在皮埃蒂莱庄园干活的时候,现在她已离开了皮埃蒂莱庄园,因此庄园主、女主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再尖酸刻薄的咒骂也都无济于事,只有平心静气地对待这个不可逃避的事实。老达维梯在建造锯木厂时毫不动摇,现在也将为这场官司进行殊死拼斗。不过这是打官司,不只对付一个伊达。可是他连伊达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更甭提孩子叫什么名字了。不仅如此,最伤脑筋的还是那份匆匆忙忙搞出来的商业文书。在搞商业文书时,他已察觉到马尔蒂拉家的人从中搞鬼,但他觉得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因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才能让儿子投身到这项工程中来。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假如那个女人打赢官司,假如她的孩子活着,就得从文书上规定的款额中拿出一份来付给那个女人。

打官司好办,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律师费尽心机打老远雇来两个季节工,作证说他们也和伊达发生过不正常的关系,并要求取消判决。但是法庭没有同意,因为案情证据确凿,仍判处伊瓦利付给伊达四万马克。

在法庭宣判的前夕,老达维梯曾算了一下究竟要花多少钱。但当他算到利息和利息的利息以及偿付时间之长时,他再也算不下去了。在此期间也许还会制订出什么新的法律,货币也许会增值……总共不下于十万马克!

老达维梯·皮埃蒂莱真正走上死路很可能是从那天夜晚开始的,尽管他天天忙碌,对钱财更加吝啬。“他兴许还想将儿子糟蹋掉的钱再捞回来呢!”一些爱嚼舌头的人这样议论道。不过说实在的,法庭的判决即使将伊瓦利的那份财产全泡汤,皮埃蒂莱庄园依然存在。同样也是明摆着的,老两口——他们在一起度过闪光的年华,共同积攒了这份财产——在这由关钱财的事情上,态度是一致的,他们的心是息息相通的。这种息息相通最好的例子是,有次一个老佃农来要几根木头,而这些木头是从破屋上拆下来,而且并不白拿,要顶工钱的。“不行呀,那几根木头咱们自己还有用场呢!“这些老头儿一天能干多少活!一天劈一车柴火,给他们吃三餐饭就足够了。”

上面说的这些事情,当然可以按照祖传的遗风办,可打官司却非同小可,需要仔细考虑。“要不要上诉?”这也是两头的事,到了那儿,判决未必一定会改变,不过赢得时间可能就是最大的胜利。应当将全家召集在一起商量一下。对这种事,婆婆妈妈或念声“阿门”是不行的,必须采取行动,要上诉,于是就上诉了。

几个月来,他们全家关在密不透风的小屋里,焦躁地、不耐烦地等待着。有时老达维梯想和儿子伊瓦利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但是儿子刚想说什么,父亲嘴巴一咧,露出一对虎牙,以低沉的声调愤愤地说:你想和她私下了结吗?并一次性付笔钱?不,假若那个孩子碰巧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法院的判决又改变呢?那钱不白花啦?还是再等待吧。

一个又一个夜晚和白昼、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地过去了。年迈的达维梯整日冥思苦想,夜不成眠,人渐渐委顿,锯木厂的经营放松了,对儿子星期一早上那类事再也顾不上生气啦。而伊瓦利却越来越放肆,不到周末就出去胡天胡地,酒越饮越凶。有天夜里儿子又出去了,老头子躺在呼呼酣睡的老伴身旁久久不能入眠,突然他脑中闪出一段梦幻般的往事。他内心不由一怔,感到非常惭愧。这还是他年轻时候发生的……几十年来,他每晚都躺在床上做祷告,这件事怎么从来没想到请求上帝的宽宥呢!

圣诞节前有一天,老头子终于开门见山地对伊瓦利说:

“看来锯木厂的事必须加以解决啦。”

于是他着手解决锯木厂的事。在节日的前夕,皮埃蒂莱老头和他的继承人在房内展开一场激烈的谈判。他们一个个板着面孔,争得面红耳赤,但他们走出房门时却谁也不吭声,嘴巴闭得严严的。可最终消息还是透露出来了,因为总得需要个证人才行。原来是这样解决的:伊瓦利放弃锯木厂及厂内的附属房屋和一切权益,以微不足道的价格转让给尚未成年的妹妹玛尔塔。这一戏法的目的一点也不费解。

打那以后,伊瓦利寻欢作乐更是有增无减。他骑了一匹马到处去参加马赛,从一个镇到另一个镇,前前后后跑了七个地方。有时他脚上穿着马靴,在本乡的舞会上踢踢踏踏地跳个不停,脸上露出一股狂放不羁的神态,似乎对大家知道的或影影绰绰知道的一切表示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他的举止,有的人见了欣赏不已,有的人感到十分讨厌,因为各人的年龄和爱好不同。

但谁都看得出来,老皮埃蒂莱的身体越来越羸弱,随着春天的到来,他的末日也许来临了。现在皮埃蒂莱庄园遇到的可不再是因祸得福的火灾,庄园主要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