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也冲嫦娥一乐说:“其实这次我是准备去的,因为上次没去挨了张姨好一顿批。没想到会后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问我为什么没去。还有一个女同学专门找了我一趟说,小江这回你没去可亏了,说有一个人特别想见我……我知道打我病了之后同学们都很关心我,特别是离婚之后又加上心疼我,见不见面的都好打听我,就没当回事说,是吗?谁呀?她却神秘兮兮地笑着让我猜,我整天又是上班,又是当辅导员,还让我们秘书长支使得团团转,哪儿有心思和她猜谜玩呀!就说我猜不着,你说了不就得了。她心疼地拉着我的手说,小江啊小江,生活怎么把你变成了这样?原来你是我们中间最有情趣的呀!我心里发烦,可人家是一番好意,只好说,都挺忙的,你就快说吧。她这才说,大姜啊!”
“也是你们同学?”丽月忍不住插嘴问。
“嗯,同班同学。说起来还有段故事呢。我不是叫江小江吗?不管叫名叫姓都是小江。他叫姜大河。男生们也管他叫小姜。所以班里班外不管谁一叫小江,我们两人都答应。那会儿都年轻,都特爱笑。只要一叫错或答应错,全班就笑个没完。后来就有那调皮的编出顺口溜来:江小江,姜大河,同学老师都搞错。叫小姜时来小江,叫小江时来大河。更有那心术不正的拿我们俩开玩笑说,要想从此不弄错,干脆两个变一个。本来我们俩什么事也没有的,这么一来倒谁也不好理谁了。越别扭吧还越有人来事儿,说着说着就跟真有什么似的。气得我去找辅导老师直哭,辅导老师为这事还专门给我们开了班会,做出了决定:以后只许管我叫小江,叫他呢,再也不许叫小姜,只许叫大姜或大河。”
说到这儿,听的人忍不住都笑起来,嫦娥说:“天下真有这样巧的事。”
丽月说:“天下同名同姓的还多着呢!听人家说,叫李建国的光北京就上万,要全国呢,怕还不得几十万!不过像你们这样能编成顺口溜的倒也不多。嗯,接着往下说吧!这个大江大河的,人到底怎么样?”
“人是挺好的,特腼腆,同学一起哄,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他那儿先脸红,就跟有鬼似的。我特恨他这一点。嗯,学习也不错,总在班上前十名吧。”
“人长得怎么样?”丽月小心翼翼地问。
“中等。不算高可也不矮……”
她沉吟着,丽月心想,八成很矮,没曾想小江用手在头上比画了一下说:“大约一米七五吧。”
她这儿话还没断句,丽月就两手一拍叫起来道:“哎呀!这不挺合适吗?你倒是没看上他哪一点呢?”
小江摇摇头,苦笑道:“那会儿不是年轻吗?又正流行高仓健。他那么腼腼腆腆的,女同学都不怎么注意他。再说,”她两眼眯缝起来,好像正看着遥远的过去,忽然冷笑一声,“那会儿我在班上很活跃,不是追我的人多吗?特别是我们那一位。”
嫦娥心里忽然打了一个冷噤。朦朦胧胧地不知从哪儿涌来乱七八糟的一堆人和事,她忙甩甩头,定睛看着了小江,屏住气息往下听。
“张姨您是见过的,为我还不止一次地和他打过交道,”她又不住地冷笑起来,“他人长得帅,还特别会扮‘酷’,又是文艺活动骨干,能拉会唱。一下子不但风靡了全班的女孩子,连外班外系的女孩子有事没事的都往我们班上跑。我那会儿刚满十八岁,哪会不赶这个时髦?不追这股潮流?”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也轻轻地颤抖起来。小妹一下子用手掩住了脸,哭声叫道:“不说了,姐,不要说了!”
小江回过神来,急急地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她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儿,没事儿……常姨从远道来,想听听……”
嫦娥从心里为她难过,十分歉疚地叫道:“不,不!我不要听了,不要听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想到……”
小江却又慢慢挺起腰身,慢慢地站了起来:“不,我要说,既说给常姨听,也说给你、小妹听。”
“我已经听够了。”小妹说。
“什么叫以人为镜?多听听别人走过的路,犯过的错,自己就会变得聪明起来。”
“我,”嫦娥本来想说自己真不要听了,可看丽月直对自己使眼色,知道她的意思还是要让小江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几天来的经历已使得她对丽月心悦诚服,就期期艾艾地说,“当然,如果不会使你感到……嗯,痛苦的话。”
小江又挺了挺腰肢,对她嫣然一笑说:“当然不。底下我要对您讲的是,我怎么终于站了起来……
“辩证法说:‘外因总是通过内因起作用的’。过去我伤心,因为我老认为我年轻,我是因为单纯而上当;现在我明白了,我之所以会爱上这么样的一个人,是因为我虚荣,生活目标低。所以一般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居然在如云的美女中挑中了我,我不但受宠若惊,而且整天晕晕乎乎地一切以他为中心,完全失去了自我。他说他社会活动多,没时间抄笔记,我就帮他抄;他说做习题毫无意义,我就也不做。可他又说,傻姑娘,习题总还是要交的呀!不然老师印象不好会影响毕业的呀!我就做完自己的习题再改头换面地帮他再做一份。因为我们俩的关系老师同学都知道,怕被人家看出来对他印象不好……当然现在想想还真得感谢他让我做这些,因为我不但自己学,还得替他学,我的成绩在班上常在前三名。一毕业我就考进了外企公司。后来我想,我的不幸就是考进了外企公司,要不然他也不会和我结婚,因为在大四时他已经和一个低年级的女孩交往很密了。当然,这事是瞒着我的。可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班上好几个同学都告诉过我,只有大姜什么也没说过。但是他说,那是造谣,是嫉妒。女的嫉妒我,男的嫉妒他。又说那是小农意识,缺乏开放头脑,闭塞、僵化、不懂公关……干脆说吧,就是整个儿一个不开眼,傻老帽儿!
“如果我当时稍微成熟一点,或者聪明一点,小妹,你记住了,什么叫聪?聪就是耳朵要灵,要全方位地接受信息;什么叫明?明就是眼睛要亮,要学会全面看问题,能辨别是非、善于识人……当然一个人再聪明,也是有局限的。所以古人早就告诫我们:要兼听。兼听则明嘛!就这么简单。可要真正做到就难喽。多少大人物都很难做到,何况我一个二十来岁又完全陷入情网的傻女孩?所以我就谁的提醒也听不进,只听他一个人的。因为他的话既抬高了他,也抬高了我。什么人才会被人嫉妒?当然是优秀的人、有成就的人、出类拔萃的人喽!一个被自己深爱着的人说得这样使人嫉妒还能不飘飘然吗?我当时就是这样云山雾罩沾沾自喜的。我今天这样说,不是原谅自己,是在摔了跟头之后总结教训。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当时的自己,不但可笑,而且可怜!而当时为什么会对他的谎话照单全收?不仅是因为幼稚,还因为虚荣。只追求浅层次的生活,有个潇洒英俊的丈夫,过上时髦前卫的小日子,够让人羡慕的了。还追求什么呢?妈妈当时就提醒过我,说我缺少人生理想。我当然听不进去,认为妈妈老八股。他更是扑哧一乐说,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老一套!什么理想呀?少来少来,整个儿一个假、大、空嘛!
“妈妈也不喜欢他,说他太浮太浅。我当然更不爱听了,认为妈妈老脑筋,落后于时代。心想,您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您呢。他确实也是以一种降尊屈贵的姿态来对待妈妈的,只要妈妈有什么意见和我们不一致了,他根本没有一种讨论的态度,更不要说尊重了,而是以一种极不平等的态度、那样不屑一顾地挥着手说,不争论!不争论!……把妈妈气得说不出话,而我还竟以为他这样是潇洒、是大度、是不纠缠……
“日子就这么表面潇潇洒洒,实际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那一天。那是我结婚快两年的初春,我整天觉得疲乏,我说我累。我怎么这么累呀?他说,春困秋乏嘛!再说现代人哪儿有不累的。我想也是,于是班照上、街照逛、舞照跳、酒照喝……其实我根本不会喝酒,是他硬让我学,说不喝没‘派’。我想也是,他那么有‘派’,我可不能老‘土’。后来我有时累得实在不想出去时,他就一个人去。他说现代人哪儿有不应酬的?我想,是啊,应酬总是难免的。后来他就经常一个人出去了,我有时也不高兴,可他说,嗳!嗳!女人要是变得小肚鸡肠可影响感情啊!我想他说得对,我可千万不能变得小肚鸡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