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老人举手说,“我叫何平。说起来还有一段趣事哩:原来我们只知道傻傻地来学功,匆匆来,匆匆返,不知道有过五岁生日的事,所以也不懂报名。那年不知怎么正好赶上,咦,怎么又敲锣,又打鼓,又戴大红花?原来是过五岁生日。我立即大叫起来,为什么不给我?我也要,我也要!我都快六岁了哩……”
“我立即检讨,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丽月也边说边笑,“我立即挑了最大的一朵花跑上去给老人家戴上。你们是没看见何团长当时那个急切劲儿,哪里像大团长,简直像个顽童堆里争糖的小孩。”
“我们当然不是第一次来,我们每年都来。”
“来的目的?当然是来学习嘛!”
“同时也借机会旅游一下。这次在过生日、查功、学功之余,还有力气的就分了两个队:一队去了河南,访了古都,逛了白马寺,看了龙门石窟,还去了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啊,好开眼界,真是大‘发思古之幽情’哇!”
“一队体质稍差一点或还需在京看中医的就留在了北京:登长城,参观故宫,瞻仰卧佛,逛地下城;还钻胡同,浏览新建筑,拜访新小区的居民,听他们讲中国的发展……哇,那才是开阔心胸,大长志气,有利于杀死癌细胞哩。”
“看我们不像癌症病人?谢谢!我们就是要‘雄赳赳,气昂昂,跨出癌病房’嘛!叫你看着一个个半死不活的,还怎么争当抗癌明星呢?”
“你问为什么每年都来?”
“学习呀、交流呀、取经呀!”
“更确切一点说,我们是‘朝圣’来的。”
布朗突然举起一只手,制止正热热闹闹七嘴八舌抢着说话的人们,扭头对嫦娥说:“对不起,能再翻译一下这个词吗?”
“当然,朝圣。”
“朝圣?”
“是。朝圣。”
“就像伊斯兰教徒去朝拜麦加?”
“是。就像伊斯兰教徒朝拜麦加。”
“就像基督徒去朝拜耶路撒冷?”
“对。就像基督徒去朝拜耶路撒冷。”这回是陈团长亲自回答了。
布朗被大大地震撼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这么说呢?”
“因为你还没有过濒临死亡的体验。”团里一位鬓发苍苍的中年人回答,“我家好像是个癌症世家:我的祖父死于膀胱癌,父母死于肝癌,我的哥哥死于骨癌,妹妹死于子宫癌。没有一个人活过四年。三年半前,当我也被诊断为肝癌时,全家哭成一团,我反而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来了。倒省得我每日疑神疑鬼、提心吊胆的了。于是我安排家庭、写遗嘱、和朋友告别……恰在此时,我得知大马有人从北京学来了新疗法,还搞了什么郭林气功研究会,组织了什么体育气功锻炼班。说实话,那时我是一点也不信的,谁来劝我,我都嗤之以鼻,因为我见的癌症死亡太多了,还都发生在我的家里,是我最亲的亲人。后来是我的妻子带着小女替我去学,我很感激她们,但我仍不相信,那时心态不平衡呀,心想:我冤枉啊!规规矩矩做了一辈子人,凭什么就逃不出这个癌去?!反正在世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自由自在地活几天吧,于是,也开始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癌症自然是发展得更快。不到半年,头发就全白了。一天深夜,我正和几个酒友从歌厅出来,还带着两个歌女,准备继续在家取乐呢,可一进门,怎么静悄悄地?只是妻子呀,儿子呀女儿呀房里又都亮着灯。大概又是要举家和我谈判了。哼,谈就谈,死都不怕,还怕谈么?只不过再让你们啰唆一回!毕竟心里有愧呀,所以,还是打发走了朋友和小姐,就开始大喊大叫,不是又要找我的麻烦么?来呀,都来呀!为什么又不敢露头了?可就是没一个人理我,反而灯一盏盏地都熄灭了。要吵架也见不到人,儿女都大了,还有儿媳妇和女婿,总不能到一个个的屋子里去拉孩子吧?于是我就摔桌子踢板凳,最后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开我的房门。一进门我就愣住了,只见床给我铺得熨熨帖帖地,屋四角焚熏着檀香,我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仔细一打量,只见台灯开得亮亮地,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书,我好奇地过去一看,书上放着我最爱的小女儿小时候那张弯腰仰脸对着我傻笑的照片。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一种难分难舍的情感柔柔地包围着我,眼泪缓缓地流下来,不由我不再往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第一本就是《癌症≠死亡》,是和我一辈子的经历完全相悖的提法,像一根重棒猛击我的头顶。接下去就是高文彬的《癌症病人话抗癌》,再下去就是……”他用手满屋一划,又指着丽月说,“你,你们一个个怎么活过来的故事,是《抗癌乐园》一本本自写自编的杂志,一张张你们活动的照片……我读啊看啊,整整读了一夜也没挪窝,第二天天一亮就拉着老婆和女儿上公园学功、锻炼、综合治疗……于是现在我才能在这里,向你,你这位美国专家,讲我丢人的过去,讲我今天的新生。我正式得癌的资历很短,但我的心路历程很长,长得用去了我整整前半生。我从三年前开始来朝圣,是,就是朝圣。那时医生诊断我最多只能活两到三个月,可我已经活过了十个、十几个两到三个月,而且肿瘤一天比一天小,体质一天比一天强。生命绿洲这块圣地和 CA俱乐部的兄弟姐妹们不但救了我的命,而且净化了我的灵魂。看着他们有的遍体鳞伤,有的即将牺牲,但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还能走一步路,他们就将把和死神的这场力量悬殊的角力进行下去,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给后来人点燃希望的灯……我怎么还能继续我从前的生活呢?所以现在我也开始在大马郭林气功研究会里做义工,还将终生做下去,以拯救千千万万像我一样不幸的人们。你替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怎么能不把我的再生之地称做‘圣地’?怎么能不把我们每年组织大队人马来学功、查功、交流经验……称之为‘朝圣’呢?”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许多人的眼睛都湿漉漉的,在座的每个人差不多都有着大同小异的经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一条多么苦多么累,有着多少血多少泪、多少绝望和希望交织着的漫漫征途:他们今天还在这儿欢声笑语,明天就可能突然被击倒,因为癌症的成因至今还没有绝对科学的界定,死神时时都还在拉着他们的衣襟。他们只是一群至今还不肯投降的勇士,还在一滴血一滴血、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在和死神顽强角力以求生存;还在拼着满腔热血、含着满眼热泪在为人类最终征服癌症奉献着自己。但愿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他们,所有学富五车的西医也不要轻易否定他们的探索,因为西医所掌握的即使是当今最先进的医术,也并不是医学领域的全部。
Dr.?布朗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不但为这些话语、这些人的精神所感动,还因为他也正在突破自己的“已知障”。生活的海洋原来真是这样广阔,果然通往罗马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条!
“我原来几乎从没生过病,后来排便有异:无论吃多少,排出来都是一点点,而且是黑色的一粒一粒,就像羊粪。以后又变得黑漆一样。我也不在乎,以为是吃多了,因为我整天大吃大喝的。后来一天大出血,喷了一马桶,这才赶紧上医院,确诊为大肠癌……可现在你们看!”一位红光满面身高体胖的胡先生说。
“我是鼻咽癌症患者。我有幸的是一开始接触气功就是郭林功,没遇上骗子,也没走弯路。我的体会是不能完全拒绝西医手术,但也不能单打一,还必须配合中医、气功、食疗、改掉不良生活习惯……”又一位文质彬彬的胡先生说。
“我是大肠癌转移到子宫、卵巢,动过多次手术。找到郭林气功后,又因为忙和受伤而停了锻炼,六个月后,腹部竟又生出纤维肉瘤,医生只好又为我切除了尿道和输尿管……我的经验是:得了癌,一定要告诉本人,这不仅是个知情权问题,还因为这样病人才不会掉以轻心,才会拼命求生。像我,全世界都知道我得了癌,可家人只告诉我是盲肠炎,这样我就很长时间没有改掉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另外,练功千万不能中断,因为一中断,癌这个大敌就会猛扑过来。再呢,家庭一定要和睦,我之所以有信心在抗癌路上走到今天,就因为丈夫一直体贴地陪伴在身边……”一位漂漂亮亮的叶女士说。
“我是肺癌晚期患者,右肺一半全是白色,已无法手术。做过半年多的放疗、化疗,不能吃不能睡,肺还积水,病情并没好转。朋友告诉我,以后的化疗会更加痛苦,于是我下决心放弃化疗,用吃中药、做气功……来自救。一年后我觉得好得多了,再去医院检查,问还需要做化疗吗?医生说,不必了,你的肺已经很‘清洁’了。所以我的体会是:得了癌,首先要面对它,接受它,医生的话要听,但也不可全听,不要打被动仗,而要根据自己实际情况分析研究、主动出击。多年来,我没断过种植一些抗癌的中草药,今年六十岁了,准备明年完全退休。退休之后,除了继续种药外,还将在有生之年,多搜集和整理一些大家的抗癌正确认识和康复经验,传达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因为初患癌者和他们的家人,往往在大祸临头时惊慌失措,徘徊在十字路口……”
“我是一个脑癌症患者……”
“我是这样走过来的……”
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就这样问着、答着;哭着、笑着;述说着、记录着。二十二点过去了,二十三点过去了,二十四点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丽月几次提醒,几次劝告,几次拦阻:“好了,好了,明天一早还要上飞机呢!”都挡不住这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真情互动。直到从招待所重又赶来的小江和大河,连催带请,连推带拉地把这些马来西亚的朋友一个个地弄回房间,布朗还借小江大河帮着收捡时,和他们争夺在墙上的张张活动照片,问个没完没了……
“行了,行了,”丽月也只好伸手拉他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可他直说:“我不累,真的一点也不累!”
气得小江终于说出:“好吧,我陪你,我张姨可累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竟忘了你们还是病人呢!”
小江于是也就嫣然一笑说:“其实,你也该休息了,要不然明天昏昏地,台湾代表团来时,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了。”
“是么,明天台湾代表团来么?真的么?太好了!席女士来么?会来么?我还一直惦记着要采访她呢。”
丽月和小江对看了一眼,小江说:“这回她不来。”
“不来?她不来?为什么她不来?不是说她每年都来吗?”
小江刚要张嘴,被嫦娥一下给制止了:“明天说,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为什么?就说一点不行么?”
“不行,因为这是一个长长的故事。”
“那说一点,就一点,好吗?然后我们就去睡觉。”小安东也加上来请求道。
干脆利落的小江又烦了:“好吧,就一点。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因为听了之后你肯定就睡不着觉了。”
“真的呀?为什么呢?”小安东更加好奇了。
“因为她——现在正在监狱里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