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柯岩文集第三卷(CA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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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都说癌症病人不是半个死人,就是活死人,可他们不但不病病怏怏,灰头土脸,还这样神气活现,意气风发,还“快乐的生活”!真“帅”!“真爷们”呀!哇,没说的!太“酷”了!简直是“酷毙了”!

孩子们怎么能不惊喜万分地拼命鼓掌呢?

七个人定定地站着做衬景,先是演出了琵琶独奏《十面埋伏》、手风琴独奏《小放牛》、男高音独唱《为祖国干杯》、女高音独唱《我爱你,中国》、京剧《沙家浜·智斗》等一些传统节目。然后背景转换,天幕上打出了《生命的赞歌》,就是用诗朗诵、舞蹈、小品一一表演癌症患者的生与死、聚与散、挣扎与痛苦、胜利与欢欣,种种爱、恨、情、仇的人生故事了。因为是自己演自己,朴素真实、感情充沛又形式多变,只看得孩子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上台献花,一会儿又全体起立,表决心,喊口号!

《几个老癌自述》把孩子们都看傻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肝癌症患者,医院已经不收治了,家人把他抬到了 CA俱乐部,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活了过来,现在已经存活了十五年,他献给大家的节目是太极剑舞。

一个胃癌症患者动了十三次手术,每一次手术都有生命危险,而他一次次地活了过来。十三次手术陆续切除了大部分胃、十二指肠、升结肠、横结肠、下结肠、回肠、盲肠、胆囊、部分肝脏和胰脏。他说:“我的消化系统已经所剩无几了,近三年来,我已经连烂米饭、软蛋糕……都不能吃了。只能靠牛奶和营养液活着。但我活着。小朋友们,不要为我发愁,最近,我已经试着喝过半碗藕粉,还吃过三个馄饨呢!我还要活下去,要活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中国人多么顽强,中国人是不会屈服的。即使对死神也不!中国人是了不起的!”他献演的节目是一首自己作曲歌唱俱乐部的歌《我有一个特殊的家》。

几个男女大学生每人手捧着学位证书上场,向观众讲述他们一个同学怎么患癌,怎么一边治疗一边完成了学业,在已经卧床不起的情况下,还发表了许多散文、诗歌,礼赞生命。在他的精神鼓舞下,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完成了学业,现在已开始服务社会了。最近,他去了,但是临终前,还留给大家一部自传体的小说。他们说着,高高地举起了一本大书。“是的,就是这本《假如再给我十年》。如果他能拥有这十年,他就会成为一个作家、一个老师、一个疾病咨询员、一个社会工作者、一个义工……但是,他没有了这个时间。于是他就把自己未能完成的愿望都写进了这本书,请求我们……当然也包括你们,是的,你们!前边还有着无数个十年的我们和你们!请求咱们和他一起来完成!咱们能拒绝他吗?”

“不——能!”孩子们齐声答道。

“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努力,共同完成罢。”

“是!共同完成!”孩子们更加大声地回答。

底下是两个都有了二十年以上癌龄的老癌诗朗诵《微笑》*:

一个微笑,花费很少,价值却很高。

一个微笑,仅有几秒,留下的记忆却终生美好。

没有人富,富得对它不需要,

没有人穷,穷得给不出一个微笑。

有了它,家庭充满幸福,

有了它,事业兴旺荣耀。

它还是朋友们交流的暗号,

它能让劳作者疲劳顿消,

它能给失意者点燃希望的火苗。

对悲观者,它就是太阳,

要解除烦恼,它是一服良药。

它既拿不来,也偷不去;

既不出租,也买不到;

只有作为礼品才最有效。

无论贡献,还是得到,

最好的礼物,都是微笑。

如果在匆忙时,我哪次忘了对你微笑,

请原谅!我还要请求善良的你啊,

能否大度地还我一个微笑?

一个微笑,花费很少,价值却很高,

一个微笑,仅有几秒,留下的记忆却终生美好。

在人生旅途中,最好的礼物就是微笑,

让我们在长长的人生中学会微笑吧,

微笑,微笑,永远微笑!

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还能整天微笑,不但用微笑点亮自己的人生,还用微笑去温暖别人。这样的人生境界是这些孩子从没接触过的,他们聆听着这一句句深刻的诗句,不但脸上慢慢都展现出会心的微笑,还进一步对比自己过去的粗鲁、愚昧、野蛮、贪婪和犯罪,从而有所领悟,陷入思索。

更让这些孩子惊心动魄的节目,是一群患了食管癌、咽喉癌、气管癌……或由于种种其他癌转移切掉了声带,从此永远不能说话和发音的病人演出的。他们演出的是集体手语表演《感恩之歌》*:

我来自偶然,像一粒尘土。

有谁知道我的痛苦?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能在下一刻对我呼唤鼓舞?

天地虽宽,这路实在难走……

我历遍了这人生的坎坷痛苦!

我还有多少爱,还有多少泪?

我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是命运让我找到了你,我的 CA俱乐部!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让我有勇气找回了我自己:

花开花落,我依然珍惜,

人生意义,我依然天天寻觅。

哪怕花已残破,依然要吐露芬芳;

哪怕树已折断,依然要释放氧气……

全场寂然,因为演员没有声音,全体观众也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大屏幕上打出来的一行又一行的诗句。整首诗全是手语,手语已全部打完,演员已一再鞠躬谢幕,但全场依然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好像所有的人也都通通哑掉了,傻掉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之后,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李文华耶!”接着就痛哭起来。紧接着就是大部分孩子的号啕痛哭。连其中杀害了自己亲生母亲或同学,只因当时年龄太小判为死缓,后又改为无期徒刑的几个少年犯也跟着大哭起来。只哭得许多见多识广的狱警也泪流满面。李文华是大家都熟悉的著名相声演员,可不是吗?你就想想吧,一个相声演员,居然从此不能说话!这是人生多么惨烈的悲剧!而他居然还能在这里和他的那么多的病友一起来抚慰犯了罪的我们!我们还是人吗?还有脸称自己为人吗?他的那些病友,想必每个人也都各有各辛酸痛苦的人生。而他们也还在那里探求人生的意义,要吐露芬芳、释放氧气!而我们,健康强壮的我们,好端端地却沉入罪恶的深渊。这真是寒碜人哪!比打骂更叫人无法忍受的、叫人无法抬起头来的寒碜哪!我们可该怎么活!可叫我们怎么办?

怎么活?怎么办?关心青少年教育协会和监狱的领导们,早就研究过了,要不然就不会从几天前,就让孩子们学习俱乐部的材料,同时也学习了一个俱乐部的节目。这时只见俱乐部的秘书长丽月稳步走到了台前,大声喊道:

“不要哭了,孩子们!不哭了!看,我们就不哭,因为生活不相信眼泪!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病人,重病人!我们是身体受了重伤;而你们,是灵魂上长了霉斑。但是,亲人没有抛弃我们,社会没有抛弃我们。既然连晚期癌症的我们都活了过来,而且活得快乐、活得充实、有力量。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改造、洗净霉斑、重新做人呢?现在,让我们这些时时处在死亡边缘的人,向你们这些身体健康、来日方长的人挑战:看谁能对社会作出更多贡献,看谁更能为中国争光!怎么样?”

没有哨音,没有口令,孩子们自然而然地全体起立,喊起了口号:

“向绿洲艺术团致敬!”

“向 CA俱乐部学习!”

“洗尽霉斑,重新做人!”

“向爷爷奶奶学习!”

“向叔叔阿姨学习!”

“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服务社会,服务人民!”

于是舞台上的全体演员大大地张开了手臂,台下早就准备就绪的监狱“新生演出队”就齐步走上台去,共同演出了最后一个节目《大合唱》:

一次又一次,我们互相走近,

彼此能听见,相互心跳的声音。

关爱每一丝情,关爱每一颗心,

因为关爱,能创造健康的生命。

连接我们,我们手拉着手,

连接我们,我们心心相印。

创造每一个日子,

创造每一道风景!

一次又一次,我们互相走近,

彼此能听见,相互心跳的声音。

关爱每一颗心,关爱每一丝情,

因为关爱,能创造健康的生命。

身心健康,我们手拉着手,

身心健康,我们并肩前进!

身心健康,创造美丽的生活,

身心健康,让中华民族振兴!

演出全部结束,演员一再谢幕,但是观众就是不肯散去,大家又哭、又笑、又鼓掌、又跺脚、又喊口号……

晚上回去,嫦娥连吃了两次安眠药,就是睡不着。想去找柴禾,已经太晚了,找小托尼聊一会儿吧,说是又被柴禾找去商量事去了。赶紧打电话要求也去时,却被小托尼干脆拒绝了,说:“妈咪,这是男子汉的谈话,谢绝女士旁听。”

小托尼是她惹得起的吗?何况又成了“男子汉”!想着他这些日子的成长,嫦娥十分舒心地笑了。越思越想越觉得这次回国正确,真是太对了!小托尼身体好转,心理恢复了健康,不,不,哪里仅仅是什么恢复?是长足的进步,是脱胎换骨的成长了……自己呢?重新找到了柴禾,不,不,哪里仅仅是什么找到,而是重续前缘,再订了终身……越想越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就去找柴禾,但柴禾更是她惹不起的,除了最小的时候,她什么时候不是怕他的?当然是因爱极而怕,但他总是在理嘛!看现在又帮她在生活中重新定位,自己也真是该有点出息了,不但要重新找回自我,也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能叫他看得起,爱得深……才能像他说的那样:“不枉此生”。

因此她虽然万分不舍离开他返美,此刻又急煎煎地想去看他,但还是拼命地克制着自己,劝慰自己道:“忍着点儿,忍着点儿,还有明天呢!就是回了旧金山,也不过是十几个钟头的飞机,想来不就来了吗?”“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小姐。”他答应过的。可不是长在我身上吗?还怕他跑了不成?也不过就是三五个月的事,顶多一年,这也是他说的。可我是傻子吗?我不会找个碴儿就跑一趟吗?哼!当然是在做好工作的前提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