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十七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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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004(1)

无论性交是否成立,李锋都算上一个嫖过娼的人。李锋自嫖过后,虽然经常处于对性交是否成立这一重大问题的思考之中,但心境开阔多了。他有时不免在心里告诫自己,自己对谭老师的喜爱很难说不是她那条阴道在起作用。

不过,这么想,并不代表李锋在学校遇见谭老师就能从容起来。他仍然事事小心,在校园内不希望被她看到—只希望自己看到她。尽量不经过她办公室门前去上厕所。学校每周三例行政治学习开大会,他也总是选一个靠后的位置。这样一来,他就尽可以放开胆子地注视她的背影,看她脑后那个马尾辫。他喜欢这个辫子,总有一股冲动,就是把鼻子凑上去好好闻一闻。他坚信她的辫子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坚信辫子下她那件粉黄色的夹克上衣有一股洗衣粉和阳光暴晒之后的气味。有一段时间,会议正在进行,校长朗读着什么重要文件,谭老师却握着手机跑了出去。她接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才满面潮红地走进来。这使李锋不得不担心起来。有好几次在食堂吃饭,她也都会停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或回短信,一副专注的神情。李锋难以抑制嫉妒之心。这样下去,自己所担心的一切都会发生。正巧这时候又有人给自己介绍对象,李锋去看了看,发现姑娘长得还行,如果做老婆的话,光看相貌,算拿得出手的那种,所以李锋决定跟她交往。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谭老师将所谓悲剧强加到自己头上之前,把这个姑娘带到学校走一遭。

但是把姑娘带到学校来需要时机。那姑娘在城里一家工厂打工,和李锋一样,周一到周五都得上班。周六李锋他们组织补课,姑娘的厂也组织加班。星期天都休息,把她带学校来显得过于做作,也未必能被谭老师撞见。而且一段时间以来,谭老师每周末都进城,李锋认为这和她的那些电话和短信有很大关系。这更让李锋着急。在五一劳动节那会儿,机会终于来了。姑娘和全中国的劳动者一样获得了七天的假期,而葫芦乡中学也像多年以来那样组织学生补课。当然,谁也不愿意在假期补课,学生不愿,教师不愿,即便教师可以借此获得额外的报酬,还是讨厌。但不知道为什么,据李锋所知,所有的学校都在假期补课。说教师们不辞辛苦在节假日来给学生们补课是高尚之举,是骗人的鬼话;说是为了点补课收入,也不太确切,如果这样的话,学生及其家长无疑是傻瓜。究竟是什么,李锋懒得想。李锋现在只感到庆幸,庆幸学校在姑娘放假的时候还上班,可以把她带到学校来装模作样地转一圈,把自己成双成对的身影暴露在谭老师的眼前。当然,李锋也知道,谭老师即便看到了很可能无动于衷,但他为了防止所担心的发生,还是得这么做,所谓防患于未然吧。

他带着姑娘在学校前前后后转了个遍,像个导游那样把每一个角落都介绍给了她,连摆放在谭老师办公室门前的那个绿色的塑料垃圾桶也没放过。让李锋越来越慌张的是,他没发现谭老师的行踪。他想也许她在宿舍。所以又带着姑娘穿过操场到教师宿舍那儿转了转。还是没有发现。门锁着。他想,看来只有女厕所没去了,怎么办呢?这时候姑娘开口了,她说累了。李锋一下子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是多么恶心,为了弥补自己对姑娘的利用,他真想说,那我背你吧。事实当然没有,他只是带着她到自己办公室坐着。他也累了。不仅两腿发胀,心里也辛酸不已。这都干吗呢自己!

谭老师当然看到了李锋及那位姑娘。即便她没看见,同事们也会把话传给她。他们会说,我们学校最后一个小伙子也找上对象啦。这与其说是替李锋高兴,不如说是深感失落。如果他们所见及所想是正确的,是事实,那么这意味着他们又丧失了一个谈资。在距离退休还很漫长的岁月里,叫他们怎么打发时日呢?

暑假到来前夕,林红军再次邀请李锋去他家坐坐。二人再次喝多了。林嫂也因为气氛不对,完全失去了上回的姿容。按照上级教育部门的要求,全区代课教师将于本学期被全部辞退。林红军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来想出去混混社会,结果被人骗到乡政府当个临时工,然后又被骗在这所破学校来当教师,大好青春全部浪费在受歧视之中。之所以说被骗,是无时无刻不有人告诉他总有一天会被转正,会成为一名机关干部或一名在国家编制内的人民教师。

我要求不高啊,林红军说,我一不想发财,二不求升官,我只是希望有个稳定的工作,好让老婆小孩日子好过点。这有什么错?

一点错也没有,李锋承认他没错,只好使劲点头。

现在呢,妈拉个逼,说撵我滚蛋就撵我滚蛋,林红军骂了起来,这是李锋第一次听到一向老实的林红军说粗话,什么东西啊这些狗日的!

李锋赶紧接话,他妈的这些人全不是东西。

林嫂一旁插话,说,算了,怪你命不好。

什么狗屁命,难道老子真的要回来种地吗?你叫我这脸往哪儿放!妈拉个逼的,老子从二十岁就……林红军简直悲愤已极,他拍着桌子,两眼通红,屁股也随着动作离开了板凳,看样子要把情绪发泄在老婆身上那样。

李锋赶紧摁住他,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干什么不能活命,也没什么,其实我老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这个破学校!

他说到这里像突然被惊醒那样,他想到自己确实很早就打算离开,只是被姑妈阻止了,什么屌姑妈!他不禁要在心里咒骂起来。现在好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的女的即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嫁于他人,更是待不下去了。

出于真情实意,林红军没有鼓励李锋放着好好的一份稳定工作不干跑出去混,这是真诚的,李锋看得出来。同样是出于兄弟情谊,他把这些穷酸教师勾心斗角、不学无术、男盗女娼和贪污腐化等一切他所知道的内幕都骂了出来。然后提醒李锋要注意各种暗算和排挤。

李锋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他以前也认为林红军和自己差不多,也不会对这些有兴趣。当听到这些,他只是觉得可怕而荒唐。一个小小的葫芦乡中学,真的有这么复杂吗?搞这么复杂真的有必要吗?

为了说明自己所言属实,林红军反问李锋,你工作多少年了?

八年。李锋说着自己有点不敢相信。

被评过先进优秀什么的吗?

没有。

其他年轻教师谁没有呢?未及李锋回答,林红军已迫不及待地说道,都有!

李锋确实恍然大悟,他想到谭老师,刚刚工作才一两年,已多次被表彰,而自己确实没有享受过任何荣誉。他以前一直认为是自己工作不力的缘故,现在经林红军一提醒,发现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此一来,李锋也愤怒了,和林红军的愤怒可谓相得益彰。

在这一年暑假,和林红军同时离开学校的还有谭老师,后者调离到市内一所中学去了。这大大出乎李锋的意料。不知道为什么,他懊悔起来,觉得自己错怪了她。至于错怪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为她就这么走了,伤感不已。虽然他确实已不能容忍和她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受,但她的离开一方面说明他与这位迄今为止最为心爱的姑娘自此永别,另一方面他也丧失了对林红军所说的“辞职不干了”的动力。他还有点屈辱,有一种被她抛弃的感觉。就像他和她是结伴一起来到这所学校,两人冥冥之中有所约定,约定即便不为夫妻,也在此共事一生别扭一辈子。而现在,她就这么走了。一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她真绝情,一切都是因为太突然了。

整个暑假,李锋都沉浸在伤感之中。他想到秋天到来之后自己该怎么办?现在他是明确地意识到自己一点去上班的力气也没有了。自己虽然以前一直怕在学校遇见她,只愿意下班之后和她短信,甚至每天上班都会随着距离学校越来越近而越来越紧张,但他心里其实是多么希望看见她,看她在课堂挥舞胳膊讲课的样子,看她在花木间行走,在食堂吃饭,只有她的存在才让他感到踏实,别的并不重要。两年来,想念、痛苦、愤怒、屈辱和嫉妒,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失眠、醉酒和嫖娼亦然。因为她,他的生活原来是如此百感交集、丰富多彩。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如果有,唯有怀念。就像怀念一位死去的亲人那样怀念。死去的亲人每年还可以夹两刀草纸一根柳条去坟上看看,而对她,不为人知的情感,与怀念一个死在腹中的受精卵无异。

李锋把床下那个鞋盒取了出来,重新阅读了自己写的这些给她的信。他在一封信中惊异地发现,如此结局其实早已被他写到过。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你的爱。其实“爱”这个字说出来不好,写出来也显得假。如果我用葫芦乡本地方言说出这个字的话,我会被自己给活活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