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踏足江湖
那条街已不是京城中最繁华的了。
因为慕容家已不复存在。
那条街已不是贵族常走的了。
因为大宋即将灭亡。
集市过后,冷清的街面上已空无一人。街上的落叶,菜叶也无人整理。一阵风吹来,刮起了一屡尘埃。慕容秋晨独自在这条街上走着。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停在了两座石狮前。曾经的将军府到了,现如今门已落满灰尘。门上的封条依旧在,只是在十几年的风吹之下,有的地方已经开了。秋晨慢慢走上前,揭开封条,推门便进去了。
还保持着原来那些凌乱的样子,只不过花已凋零树已枯。阴暗的地方布满青苔。在阳光的照耀下,蜘蛛网若隐若现。地上的血迹虽已模糊不清,但依旧存在。
秋晨为何又到这里,这里到底藏有什么?除了这十六年的仇恨外,什么也不复存在了。
“当,当。”只听脚步声由远至近。秋晨猛地回头,看到一位比自己年长一些,身高略比自己矮一些,手上拿着一把很精致的宝剑像是江湖人士。
慕容秋晨感到有些惊疑,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竟来到了慕容家?他并没有开口,只是紧紧地盯住那个朝自己缓缓走来的人。那个人走近了秋晨,他立刻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下秋晨,心道:“此人是谁?为何一脸煞气,他与慕容家到底有什么关系?”种种的疑问,不禁使那人先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到这里?”
言语里没有一丝恶意,也没带一点儿惊奇,而是脸上略带微笑,和询问陌生人一样。
秋晨脑中忽然想起柳无音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到了江湖,千万不要说你自己是慕容云的儿子。”秋晨理解此话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到了江湖后隐姓埋名。因为慕容云曾在官场,身居权贵,自然结了不少的仇家。更何况慕容家是诛灭九族,本是不应该有活口的,如果到了江湖再说自己是慕容云的儿子,肯定会招惹是非,有可能性命都不保,这样还谈何报仇呀?
秋晨依旧保持那孤傲,冷漠的表情,道:“我应该问你。”
那人见秋晨反问,显然不想先说自己是谁。于是,他又笑着道:“那我说完,你会告诉我吗?”
秋晨没心情听这种讨价还价的话,转身急着要走。
那人也真是奇怪,像是偏偏要知道秋晨是谁似的,于是问道:“话还没有说完,为何急着要走?行走江湖这些年,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秋晨听后,跟是没有听到一样,还是继续向外走。那人追着不放,连忙凌空翻了过去,落地停在了秋晨的面前。
“我还有要事在身,请不要拦我的路。”秋晨显然有些愤怒了。
那人道:“见你孤身来到慕容府,想必是与慕容家有什么关系。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和慕容家有什么关系?”
秋晨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来历,武功如何,因此,此事能不动干戈就不动干戈。他突然开口道:“听闻慕容将军一生功勋显赫,但却遭小人毒手。我仅是对此人崇拜,特到此祭拜。”
那人侧过身去,笑道:“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秋晨初来江湖,何况这十几年来一直与花祈和柳无音在一起。对江湖上的一些人情世故不甚了解。只是简单地听说过每个江湖人都会说的,江湖险恶,所以秋晨对此人很是好奇,何况他也是在慕容府出现的,口中还问自己与慕容家有什么关系。或许可以通过此人,给报仇提供一些线索。
想到此,秋晨忙问:“你为何而来,为何要问我如此问题?”
那人不假思索,笑道:“我也是仰慕大将军为人,所以在此等候。看看慕容将军是否有后人,想与他交个朋友。”
秋晨此刻显得略有些激动,真想有个朋友。他好想说我就是慕容将军的后人,但冥冥之中,他仿佛又想起十六年前慕容云曾说的一句话:“今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朋友。”想到这,秋晨一下把刚才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秋晨朝门外走去,那人并没有拦。那人仿佛是欢欣后的沮丧,也向门口走去。
那人边走边想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对秋晨疑虑重重,心道:“为何刚才那个人如此冷漠,浑身杀气重重。莫非他真与慕容家有极大的渊源,或是有不方便吐露的秘密?看来此人非同小可,应该会会他才好。”
那人显然是江湖老手,对某件事必须要洞察彻底。无论对人对事都会谨饬处理,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随着官场上一些达官贵人的没落,那些豪华的酒馆也接连倒闭。但那个叫狄凤来的酒家一切如故。那里整日还是一些粗布麻衣或是一些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
秋晨那冷漠的表情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无论是喧嚣的江湖地带,还是独处在荒山僻径之中,他都没有转变过他的表情。似乎从他目睹双亲死在他眼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忘记了世间有一种叫微笑的表情,或者更确切地讲,他已经不会微笑了。
踏入了狄凤来酒家,如似一个面无表情的僵尸走了进去。只不过僵尸是人们所不敢去看的,而秋晨是人们不敢去感受的。整个的酒家充满了阴森的气息,或许一个人的谈吐表情,真的会改变目前的环境。
每个人都想去看他,但每个人都不敢正视他。正如他自己的身世一样,多么想对一个人倾诉,减轻一下内心的痛苦。但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猎人”,在盯着与慕容家有关所有的人或事,尤其是十六年前被人所救走的慕容家唯一的后人——慕容秋晨。
“两斤酒来。”冷漠的话语压住了刚才酒馆中沸反盈天的嘈杂声。
无论是谁,只要是进这家酒馆的人,老板都会一视同仁的。
小二笑着走近秋晨,打扫了一下他身旁的桌子,问道:“还要小店什么菜吗?”
秋晨看了看墙上的菜单,拿出了一支筷子,用力向墙上一扔,筷子一下子插入了菜单上的那堵墙,旁人震惊。
一个人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喝道:“此人是谁,为何有如此高的内力?”
秋晨一眼瞟去,并未做声。然后又看了看那小二道:“就要那道菜。”
小二也略显慌张,因为此酒家向来是江湖人士常来常往的地方。但能有如此好的身手,秋晨恐怕是头一人了。
“好,好,这就到。”
刚才那人见秋晨没有回答他的话,又道:“阁下何人,能否切磋一下?”
秋晨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武功不是用来比试的,是用来杀人的。”
冷冷的面孔,犀利的语言,仿佛藐视着这世上的一切。或许真该如此,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关心他了,从小养成的那种独立而又充满仇恨的性格是很难再改变的。
那人笑了笑道:“既然同是江湖中人,为何还未结识就口出如此伤和气的话?”
秋晨道:“只不过是事实而已。”
那人不禁对秋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问道:“不知这位大侠是从哪来?”
秋晨似乎有些轻视,是对自己的轻视。他说道:“哼,大侠?不知在这个如仇似海的世界里,又有谁可称得上侠?”
那人摇头,道:“此言差矣。凡是能为民请命,惩奸除恶,善待朋友的都可称得上是侠客。”
秋晨道:“为民请命,试问,若没有一己之私,谁还会为民请命?惩奸除恶,官官之争都是那般血淋淋的,更何况我们这些布衣草民。善待朋友?哪怕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有时也会翻脸。你说,这个世界还存在侠与义吗?”
那人道:“想必你有什么不幸的往事。你又为什么把这个世界看得如此丑恶?倘若一个孤儿,那么一个同他非亲非故的人将他抚养成人,难道那个人不值得称为侠吗?”那人似乎很了解秋晨。
秋晨听后无语,默默沉思。因为那个人刚才所言的也许自己可以体会得更深刻。他蓦地想起了花祈和柳无音,因为就是他们与秋晨非亲非故,而且还冒死救回了他,并授他武功,抚养他长大。想起这些,不由得一团热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并没有流下来。
良久,那人见秋晨一言未语,又说道:“见你如此冷漠孤傲,想必是无亲无故。人在江湖是最无奈之举。无非就是为名为利。今日能在此相识,为何不成为朋友?”
秋晨思索,并没有急于回答。
见此,那人又道:“江湖中人,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就少了一道血光。常言所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此话无论在哪,都可适用。”
秋晨静心一听,再次思索此人之言,觉得并非不对。
秋晨道:“我愿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他并非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而是说道:“在下凌秋晨。”
“在下宁乘风。”说完他便长声一笑。
秋晨这时走到了宁乘风的桌旁,坐了下去。宁乘风这时把身边的那三位介绍给了秋晨:“王尘,许长海,何游漫。”
秋晨拱手一揖,依次见过,但并非露出半点儿笑容。
宁乘风出于好奇,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已相识,就是朋友。既是朋友,又何顾忌?”
“见老兄刚一进门,就一脸煞气。不知所因何事,莫非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并非向往江湖,若非仇怨,我不会持剑而行。”
“如若相信,可否细言。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我初出江湖,难有四兄弟与在下如此投缘。今日我只想饮酒,不想谈论往事。”
几人尊重秋晨的意思。
宁乘风道:“秋晨兄说得有理。来日方长,我们可以互讲经历。难得今日有缘相识,我们就喝他个痛快。”
谈话饮酒之时,酒店来来回回的客人已经好几波了。然而秋晨与他们谈天说地,说古畅今越来越起兴。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几坛陈年老酒已尽,各自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弥漫在这酒馆的每一个角落。
“痛快,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呀!”
宁乘风似乎有些醉了,酒气横冲,站起来略带摇摆。
“今日能与大家相识,真是我凌秋晨的福气。”
尽管他喝了很多酒,也略有些醉意。但说起话来并不糊涂,并没把自己的真实名字说出来。
“不知秋晨兄可否赏脸,到我那一叙。”
初到江湖,难免有些不适应这种热忱的邀请,于是便推托道:“现如今,我只想单独游走,它日定会登门拜访。”
宁乘风点了点头说道:“月灵山庄,随时欢迎武林同道来访,尤其是我宁乘风的兄弟。”
秋晨点了点头,先告辞,持着手中那写满仇恨的剑先离开了。
……
那是什么?
是刀。
是谁的刀?
是仇恨的刀。
那又是什么?
是剑。
又是谁的剑?
是恩怨的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在这里,你必须学会——
适应。
外面长风呼啸,秋晨却感不到一丝的凉意。他似乎躺在了柔软的床上,轻轻地睡着了。那满是仇恨的面颊仿佛在睡觉时也要逗留在这个世上。
一个人悄悄进入他的梦中。那个人站在满地是血的地上,披散着头发浑身是伤,腰上挂着一块玉。周围死气沉沉的,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孩子,孩子……”拖着那长长的声音,似乎在叫做梦的人,“江湖险,或许一切都是误会。不要报仇了,不要报仇了,孩子,孩子……”
猛地一惊,一身冷汗。正在辗转着的秋晨突然起来,发现自己躺在郊外一所茅屋中那张舒适的床上。屋内的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条排凳,仅此而已。
桌上放着一把剑,剑上刻有花纹。那花纹似乎使他想起了什么,因为当他第一眼扫到那把剑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似曾相识了。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但他身上的酒气还没有完全地退去,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却没有人,这叫他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一样。
刚才的梦令秋晨不解。虽然记得已经不大清楚了,但依稀的可以想起那人腰上的那块毫无瑕疵的碧玉,那么的晶莹。隐约地在耳边萦绕起不要报仇了那句话。想此,秋晨更觉得奇怪,怎么会做如此奇怪的梦?
难道那些梦真如他人所言,有好多的寓意吗?秋晨一心寻仇,为什么梦里的那个人却不让他报了?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许,梦都是反的吧。
就在秋晨苦思冥想之时,门“吱”的一声开了,秋晨向门口一瞧,怔了一下,道:“怎么会是你?”
因为推开门的那个人正是昨日秋晨在慕容府看到的人。
那个人不慌不忙地将门带上,走到了桌前坐下,笑道:“你昨天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多亏我经过把你扶回了我家,否则以现在的天气,你早就被冻死了。”
秋晨下床,鞠身谢过。
那人笑道:“同是江湖中人,你又何必客气。”
秋晨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你救了我,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情。”
那人又乐了乐,“一时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我还真不知让你帮我做什么好。”
秋晨不语,那人一眼扫到室内的一个小角落,那里堆满了短木桩。
那个人顿时显得有些兴奋,道:“好,天也快冷了,你就帮我把那堆柴劈好。另外,这屋里透风,你再帮我修一修。”
秋晨没有说话,他只是朝那堆短木桩走去。
“先吃饭再说吧。”那人把秋晨叫住了。
秋晨又回到桌前,等待吃饭。
在吃饭的时候,那个人一直在注视着秋晨。
那么的沉默,显出了那种孤独的神色,仇隙的表情。
“你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秋晨在说这话的时候,连瞅都没瞅那个人。
相反,那个人无时无刻地在紧盯着秋晨,他似乎想对秋晨此人有过多的了解,似乎还真心地想与这位脸上仅有一种表情的秋晨交朋友。因为他在秋晨的眼睛里看到了好多东西,那么神秘,如此深邃。
“你是刚到江湖的吧,多少岁?”
秋晨这时停下了筷子,正视了那个人微微颔首,道:“二十一岁。”
那人道:“我比你年长两岁。”
这明显是在同秋晨搭讪,那个人也很希望秋晨反问自己几句。但令他失望了,这时秋晨依旧埋着头,继续地吃饭。
“我还没问哪,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凌秋晨。”
秋晨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也许现在他真的把慕容这个姓氏给忘了,而且忘得死死的。就像将一块手帕扔进海里,永远都找不到,而且也无心再去找。
“你呢?”
“卢千恨。”
“姓卢?”
卢千恨猛地一惊,不知秋晨为何对这个姓氏,反应如此之大。
“怎么?”
秋晨又恢复平静,保持着他那固有的冷漠,道:“没什么,只不过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叔叔,他姓卢。”
“对你很好?”
“嗯。”
“现在?”
“死了。”
秋晨只不过是瞎编的,他口中所提到的卢叔叔就是卢霄,也正是他所要找的仇人。说这话的时候,秋晨一点感伤之意都没有,反而仇恨又加深了。
卢千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怎么死的,被人杀了?”
“病死了,得了瘟疫。”这或许是他对卢霄的诅咒。也许这种诅咒在秋晨眼里都是便宜了他。秋晨恨不得卢霄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真不知你昨天为何喝了那么多酒?”
“交了几个江湖朋友。”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既然你救了我,而且也对慕容将军如此景仰,我很愿成为你的朋友。”
对于初到江湖的人来讲,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甚了解。何况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谁都懂,所以他一口答应了。
卢千恨叹了口气道:“你为何老是板着个脸,难道有极深的仇怨?”
或许伤心事不易提及,或许慕容家的事不能外说。秋晨并没有开口回答,卢千恨也看出了他不愿意作答。气氛略显尴尬,卢千恨一笑便说道:“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不提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楚,或许他们所经历的不比你少。但人活着不一定要为仇恨而活。”
此话似乎是对秋晨的开导,但秋晨好像听得心不在焉。他只是在想,卢千恨在江湖中是怎样的为人,在江湖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何在他的家中没看到其他的人?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在秋晨的脑中萦绕,在他的心中思索。
倘若是卢千恨想此这些,一定会很自然地问出。但他是秋晨,渊默地将所有事都放在心里,他并没有问出自己内心所想的。
……
烈日当空,劈了一上午柴的秋晨已经是汗流浃背了。一阵凉风吹过,带给了秋晨一丝凉爽与舒适。他劈柴劈得很快,刚两个时辰左右,柴已经摞成了“小山堆”。在这期间,卢千恨并没有帮助他,而是在茅屋的一边生火铸剑。
“铛铛”不停地敲打。在火炉旁,再加上这午日的太阳,恐怕卢千恨的样子不会比秋晨好多少。
“好累呀。”卢千恨垂着脑袋走到了秋晨那边,看了看那座“小山堆”蓦地一惊,然后又定了定神道:“想不到你劈柴劈得如此之快,看来我是找对人了。”
秋晨用衣袖抹了抹前额上的汗珠,道:“我从小就住在茅屋中,冬天难免要生火,所以干过这些。我刚才听到打铁的声音,你在铸剑?”
“只是从小的爱好而已,我的理想是打造一把天下间最完美的宝剑。”
“唉,如果江湖之中无刀无剑,无名无利该多好呀!”
“其实每个人都在这么想,每个人都渴求一份和平安生的日子。但每个人都有那种贪婪的欲望。真要当名利近在眼下之时,他们便会忘记事先所计划的一切,不顾一切地卷入这个名与利的漩涡里去,深深的不能自拔。”
说完,卢千恨摇头叹息,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来到江湖闯荡,想必是有很多年了,想必是在坎坷里度过,否则,他不会有那么多的感慨。
秋晨忍不住地说道:“越与你相处,越觉得你这个人深不可测。”
卢千恨听后淡然自若,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我一向认为我做事是很透明的。反倒是你,让我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说完,两人对视了很久。
秋晨先开口道:“我可以在这儿多住五日吗?”
卢千恨听后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有想过秋晨可以主动要求住在这里。因为卢千恨了解像他这种给人感觉孤高而又神秘的人,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不习惯暂住在别人家中。但卢千恨的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卢千恨依然保持着矜持的态度,道:“我这可不能白住。”
“开个条件吧。”秋晨不假思索地回答。
“五天后,和我比试一番。”
秋晨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秋晨为什么要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那里住五天,他真的能够认定在这里暂居就没有什么危险吗?
卢千恨一连几日都没有出去,他只是不停息地在铸剑。
秋晨好奇,走到了卢千恨那铸剑的地方。就在屋后,设备甚是简单,并不像专业的铸剑坊。搭了个棚子是露天的,而且正对着太阳。
煤炭,沙砾,磨石,重锤……没什么固定的地方摆设,仿佛很随意的样子。如果一个懂得铸剑的人到此参观,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一位优秀的铸剑师,甚至还会以为他是初学铸剑的人。
秋晨虽不懂铸剑,但他曾和花祈在一块的时候,也去过一些很有声望的铸剑坊。所以他并不对卢千恨铸剑的地方表示满意。
卢千恨那时正在铸剑。一锤一锤地砸,但好似没什么力度可言。见到秋晨,他先问道:“你觉得这地方如何?”
秋晨快人快语,关于好与不好的问题,不出意外,他是绝不会吞吞吐吐。
“不好。”
卢千恨惊奇,因为他知道,如果一个人可以非常直接地否定他人是很伤人的。但同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性格,他还是很了解的。
“你会铸剑?”
秋晨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认为这个地方不好?”
“感觉。”
“其实一个人的感觉往往是有错的。”
“我很相信自己。”
“你是在否定我的实力?”
“我只不过是怀疑你能否铸得天下最好的剑。”
此刻,已经接近晌午了,烈日当空。卢千恨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候。他猛地加大了炉火,火花飞扬到了空中,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秋晨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卢千恨却还是安然自若的样子。
“现在正是铸剑的关键时刻,一般人会受不了的。你先回屋休息,晚上该和我比试了。”
秋晨什么话都没说,那冷漠的面颊上出现了好多的汗珠,没来得及擦,便转身离开了。
今天的黄昏似乎是很温柔的样子。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也映红了整个茅屋。
秋晨在屋前站着,站了好半天,不过他并没有吭声。虽然晚霞很灿烂,但并没有融化掉秋晨那冷冰冰的表情。现在虽然没有风,可秋晨手中的那把剑好似冒着凉风一样——由表及里的那种刺骨的寒风。
“你来晚了。”秋晨看着姗姗来迟的卢千恨。
卢千恨见秋晨持着剑站在他身旁,觉得并没有什么不自然,或许他在这五天与秋晨相处中,已习惯了他那种冷漠孤傲的性格。或许在这场比武之前,秋晨的内心他已经揣摩得很到位了。
卢千恨将剑扔到一旁,很自然,像是随手丢掉一块没用的废物一样简单。懒散地伸个懒腰,说道:“刚才铸剑太累了,特意地休息一下,没想到时间过了。”
“那你现在就别磨蹭了。”
卢千恨此刻抽出了他那把剑,剑在红霞的映衬下发出轻柔的光。那光芒就像一位仙女披着轻纱降临人间一样,飘飘然的,那么温暖,祥和,像是来拯救世间的一切不和谐,化解一切恩与怨的纠纷。
卢千恨从头至尾扫视了这把剑,点了点头,似乎对手上这把剑的做工很是满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面前的秋晨问:“你看这把剑是否是一把好剑?”
秋晨颔首。
卢千恨道:“这就是我这几天来一直铸的那把。”
听后秋晨一惊,因为今天他已经否定过卢千恨,所以他不相信卢千恨会铸造这把如此好的剑。
卢千恨看出秋晨那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他并没有生气,还是那么平和地笑着。
“这柄剑给你的感觉如何?”
“太过柔和。我从未见过如此柔和的剑,柔得令我害怕。”
“其实剑与人一样,每一把剑都有每一把剑的性格,它们是有感情的。”
“剑无生命,它又有什么感情而言。”
“在我们铸剑人的眼中,剑是有生命的,所以它有感情。”
“我不管剑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我仅知道剑是一把杀人的工具而已。”
说完这些话,秋晨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或许想到他的双亲被剑刺死的那一刹那,或许想起那四个杀手用剑杀死柳无音的那一瞬间。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那把剑,似乎有着强烈的排斥感,却又迫不得已拿起。
秋晨此时缓缓地把剑抽了出来,将剑鞘狠狠地扔在一边。秋晨的剑充满了仇恨,他的剑坚硬无比,如冰冻了一样。
卢千恨道:“我们并非仇人。”
“只是切磋而已。”
“你知道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的剑谱,或柔或坚或阴或阳?”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只是因为你答不出,你才会这么说。”
秋晨对这些事情显得并不是兴冲冲的,于是很不耐烦地说道:“你今天为何如此话多?我现在仅想兑现我五日前给你的承诺而已。比完之后,我会转身就走。”
卢千恨听了这句话依然沉得住气,他还是没有出招,反而说道:“我从不与一个不懂得用剑的人动手。”
秋晨不知他此话从何说起,显得略有些惊奇。他调起了声调,说道:“你迟迟不肯出招,是说我不懂得舞剑?”
卢千恨很潇洒地说道:“难道不是吗?”
秋晨那浮躁的心情一下子溢了出来,而且彻底迸发出了气愤。秋晨用低沉沉的声音道:“如果你再不出招的话,我就走了。我已经没时间听你啰嗦了。”
卢千恨道:“倘若你相信你能打败我的话,你就过来吧。”
剑芒一闪,地上的黄沙四起。黄沙弥漫了秋晨的身体,卢千恨这时在眼中也模糊了秋晨。
卢千恨自语道:“好快的身手啊!”
这时,剑已逼向了卢千恨,卢千恨凌空一跃,秋晨此剑落空。秋晨又回身一挥,卢千恨此时踏上了秋晨的剑,秋晨的那柄满是仇恨的剑顿时变弯,借着那如似跳板的弹性,卢千恨从秋晨的头部翻越了过去,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秋晨一剑划地,原地翻转,又面向了卢千恨。此刻,两人恰好目光相视。
一柔一冷,倘若不知他们是在切磋的话,有人一定会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哈哈哈……”卢千恨大笑几声,道:“我从没见过如此快的剑。”
秋晨冷冷地注视着卢千恨的双眼,并无恶意,因为这是他从五岁之后从未改变的眼神。那么苍凉,如此无助。如果他那一只眼睛是一个浩瀚的海洋的话,那么他的瞳孔就是一只孤帆,所发出的目光就是一个想要求救的信号。
卢千恨凝眸着刚刚剧烈舞剑时被剑风刮下的飘飘的落叶。它们仿佛好无奈,因为它们是绿色的,没有到该落下的时节。
“你认为被我们打落的那些绿色落叶的命运会怎样?”
“它们已经死亡。”
“但它们或许从未想过会这么早落下。”
“这是命。无论什么,都不会逃脱命运的摆布。”
“也许不完全对。”
“怎么?”
“植物与人的区别在于,植物只能认命,然而人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秋晨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卢千恨又道:“你还年轻,如果你不满意你目前的处境,你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路。”
秋晨似乎知道卢千恨说此话的用意,但却不算清晰。他依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从未选择过错路,我也愿意走现在的这条路。”
眉宇之间,似乎并非是肺腑之言。他知道,江湖路并非是每个人都能走得起的,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或许是好多人都走不完的噩梦。
卢千恨的表情也变的严肃起来,但严肃得并不可怕。他双唇紧闭,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期待。
冷冷的话语又打破了那瞬间的宁静,秋晨道:“我们的比试尚未结束。”
“那你就来吧。”
顿时,快剑犹如巨龙,卢千恨面前盘旋闪动。剑仅有一把,但剑影不计其数。卢千恨匆忙躲闪,身处于被动之中。虽说秋晨的快剑逼得卢千恨来不及出招,但卢千恨都躲了过去,而且毫发未伤。
凡是快剑都有它的破解之法,再精密的剑招都有它的破解之道。卢千恨对剑的研究似乎很透彻,而且在这种身处于被动的局面他丝毫没慌。
秋晨衣袖飞飞,剑气飘飘,卢千恨快步碎碎,人影横蹿,只可惜秋晨的剑要慢卢千恨一筹,秋晨的那迎风一剑,不巧刺空,扎到了一棵树上,剑顿时弯折了下去,借着弹力,后翻过去。卢千恨就趁此,一剑劈来。秋晨此刻头脑清醒,不急不躁,横剑一挡,这时,只听“啪”的一声,秋晨的剑断了,沉沉地落在地上,卢千恨的剑一下子架到秋晨的脖颈上。
胜负很明显,秋晨败在了卢千恨的剑下。
卢千恨脸上并没露出那胜利者得意的笑噱,而是很快地收回了剑。他沉沉地说道:“你输了。”
求胜心切的秋晨似乎显得很不甘心,但败了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秋晨点了点头,看着手中那把断了的剑,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你的剑法如此之高,我已尽了我的全力,但还是败在了你的剑下。”
卢千恨拂袖一挥,手中的剑顿时扎落在离秋晨身前不足一丈远的空地上。
此时晚霞即将退去,显得有些阴冷。傍晚的风吹来,冷冷地吹着秋晨。对于一个练剑的人,如果败了,那就是一种耻辱。他全身上下,包括内心,无一不感到凄凉,甚至有些冰冷。
两人对视,两人沉默。
风吹散了秋晨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半个眼睛。那傲然的眼神中显得如此痛苦。他不敢相信,初到江湖,就被第一个正面交锋的人击败,而且是他曾否定过的人。他不敢想将来还会遇到多少个高手,会败在多少人的剑下。他也在担心自己仇人的剑术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远远在自己之上。如果那样,他这一生唯一的目标也就达不到了。越想便越痛苦,越想便更无可奈何。
风抖动着卢千恨的衣襟。他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结果,因为他对自己从未否定过。他坚信眼下这位酷似无情的秋晨会败在自己手上,而且是令他心服口服。
卢千恨神情自然,并没有显出丝毫的骄傲。
“剑比完了,为何还紧握着你手上的断剑?”
秋晨听后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那把断剑,似乎对那把剑甚是恋恋不舍。
“有些事是挽回不了的,你不必耿耿于怀。”
“人外有人,我很明白。”
“你知道你为何会输?”
“因为我的剑法不如你。”
卢千恨摇摇头,道:“你的剑法又快又准,叫人防不胜防。倘若单凭剑招剑式来讲,我远不及你。”
卢千恨语速缓慢,仿佛是一位老学者一样,就怕别人听漏了他所说的某一个字。秋晨是个急性子,听后又生出了毛躁的情绪。他虽认为卢千恨所言似是而非,叫自己听得糊里糊涂,但他依然想知道卢千恨下面想要说什么。
秋晨不禁问道:“那我又为何会败在你的剑下?”
卢千恨道:“我说过,剑是有生命有感情的。剑的好坏不光取决于材质与做工,更主要的,还由舞剑的那个人所决定。无论什么,只要它长期处于冷热交替之中,都会使其变质,令它减少寿命,剑也不例外。”
“我的剑和其他的剑一样,并未遭受过忽冷忽热的温度。”
卢千恨摇头道:“你并非懂我的意思。倘若把剑的外表布满许多仇怨,好多的杀气,而里面又充满了感情,那么这把剑就非断不可。但剑的情感往往取决于剑的主人。你看似冷酷无情,但这些并非你内心所想,其实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充满了情感的人。但你为何要将自己伪装成那般模样,永远生活在痛苦孤僻之中。”
秋晨严肃的表情依旧不变,道:“有些事你并非明白,有些人你也并非了解。”
卢千恨点了点头,的确承认秋晨所言。但他还是很肯定地说了一句:“你,凌秋晨,我想我卢千恨自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很了解你了。”
“不要以为你胜了我,你就可以弄懂我。”
“这五天来,我除了铸剑之外,一直都在观察你。你住我这的条件仅是与我比试一场而已。然而这几日,你帮我劈柴,打水,整理房间。偶尔,你蹲在阴凉处瞅着天发呆,不时地眼中藏含着泪水,夜里,你少眠,辗转反侧,还总是下地眺望夜空明月,也在沉思……你本有情,而且非常看重。因情而生仇,显然你踏足江湖是要寻仇。”
卢千恨似乎成为秋晨的影子。秋晨在这几天的行动,甚至内心想法,卢千恨都有很深的了解。秋晨此刻自然是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半晌。
“倘若说完,我该走了。”
秋晨转过身去,准备要走。
卢千恨道:“不要以为你整日沮丧个脸就会改变一切,有些事发生了,你只有坦然面对,不要埋怨。记住,世上痛苦的人,想要复仇的人不光你一个。可他们不一定都像你一样,在人间最阴冷的那面活着。”
卢千恨说话的时候,秋晨并没有走动,而是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卢千恨又道:“刚才断剑,并非存心。此剑是我五天来特意为你打造。希望这把无名剑可以融化掉你外表的冷煞。”
说完,卢千恨也回转过身,向他的家走去。
听到卢千恨离开的脚步声,秋晨也慢慢地回转过身来。看着地上插着的那柄无名剑,望着卢千恨离去的背影,秋晨不禁有好多话要讲……
……
那苍茫的远方为秋晨铺下的是一道苍白的路,秋晨所走的每一步,都在那苍白的路上留下深深的印迹。秋晨迷茫着在这江湖中是否会找到他所要找的仇人,他同时也担心着,如果找到了仇人,是否真的可以如自己所愿,手刃仇人?一切都没有最初想的那么简单,一切都不是他曾想的那么顺畅。本身江湖就是一条恩怨理不清的路,或许,一走眼就会伤及无辜,一不留意就会马失前蹄。这一切秋晨都有准备,但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或许他真的要思考卢千恨所对他讲的每一句话,有些事要看淡,要等待,不要认准了一条毫无把握的路就死踏着不放。报仇这事情似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要把仇恨每时每刻都绑着,不松开。但秋晨五岁时见一家三十四口被杀,前些日子有眼看着花祈与柳无音命丧于那四个杀手剑下。这些他最亲近的人都亡命在他人剑下,又怎么会让他看淡这段仇恨,不时提醒自己,一定要报仇雪恨哪?
他手中紧握着卢千恨为他打造的那把无名剑,剑在他的手中似乎不停地振颤,就如他内心在不停地晃动一样。那把剑不再像在卢千恨手中那么柔和了,而是还原了剑的本性——渴求找到血腥的味道。可能真如卢千恨所言,人的情感在支配着剑的感情。
江湖给没有准备的人死路,却常让有准备的人找不到路。
江湖之大,而又人海茫茫。
这时,黑夜正在赶走白昼,夜幕再次拉了下来。
一个人在外无居无所的日子是孤独的,难过的,辛酸的,又是令人无奈的,也许就在此刻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是非善恶才可看得如此透彻。
……
夜。
狄凤来酒家。
由于近些年来,江湖又多了不少英雄豪杰常来常往这个酒家。所以这家酒馆无论何时都在营业,楼上也有客房。与其说这是一家酒馆,倒不如说这是一家客栈。
秋晨身无居所,夜晚的风常常夹着那么一丝寒意,所以他再次踏进这家狄凤来酒家。
冷漠的目光扫视着那稀零的客人,脚踏得沉重而有力。随后,他又看了看那菜单,发现上次扔的那支筷子依旧在墙上插着。还没等小二的问话,秋晨直接说道:“小二,两坛上等的女儿红。”
声音短促而有力度,小二再看是他,不免露出了畏惧的神色,但生意还是要做的。
“客官,不再要些别的吗?”
“还是上次那道。”
小二不敢怠慢秋晨,二话没说,端了上来。
在不远处,有几个草民正在谈论当今大事,江湖恩怨。
“前方金人又来扰我大宋。听说近年来,我大宋屡战屡败,前方居民正在东逃西窜,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
“我还记得当年慕容大将军在世时,杀敌无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虽说当时政治混乱,但起码没给百姓带来战争之苦。”
“唉……”叹息声从那面的桌上传来,“真不知慕容将军得罪了谁?”
“近来听说,慕容云真是在沙场上贪生怕死,出卖兄弟,才被皇上下令诛灭九族的。”
“可能真是如此。”
有些事的传播,三人成虎,很快就传遍了民间。如此说来,昔日的大英雄在十六年后的今天却遭到了人们的谴责。无知的百姓也是人云亦云,不去思考。
坐在一旁的秋晨真的忍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了,站了起来。转身向那些谈论的人怒喝叱呵道:“慕容将军曾奋勇杀敌,为国为民。今天你们竟用如此肮脏的词来侮辱他,到底是谁先说的?”
秋晨的双眼在冒着怒火,直丁丁地看着那些在谈论着国家大事的人,尤其是刚才在谈论慕容云的那伙人。
“来过这家客栈的几位江湖侠客都这么说,难道你没听过吗?”
秋晨左手紧握着那把无名剑,右手狠狠地攥着拳头。拳头刚硬无比,有两个馒头对在一起那么大。他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那一声响使在座的每一位客人,也包括掌柜和店小二都颤动了一下,猛然一惊。
“作为一名江湖人士,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一位喝酒的人并没有被刚才那一声响吓得哑口无言,而是反问了一句。
秋晨从那人的话语里,也听出。想必这种污蔑性的语言,在江湖上传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定是有一阵子了。慕容云是朝中将领,本属于官场中人,应与江湖人素无恩怨,但饮酒人说此番污蔑都是来自江湖中人,这又叫秋晨百思不得其解。
“慕容云将军是被奸人所害,他曾屡立战功,保家卫国。我想作为大宋的子民,不会不知道吧。”
“小兄弟,这官场上的事,谁是谁非都让人很难说准的。慕容将军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更何况无风不起浪。”
他们的话显然都在针对慕容云。慕容云生时被人陷害,死后又令人误会。秋晨是一嘴辩不过多舌,更何况秋晨初来乍到,有道是在这种江湖人事很浓的氛围里,他不想在言语上太过引人注意。他只有忍气吞声,另找机会为慕容云申冤昭雪了。
秋晨好久没有吭声,他所点的酒菜都已经摆上了,客栈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气氛。几个人围成一桌,低声漫谈,酒中取乐,谁也不干扰谁。
秋晨仅是一人,何况他有副冷漠的表情,一把剑杀气很浓地放在桌上,使人看着就心惊胆战的,所以很少有人与他搭讪。他只有独喝闷酒,驱驱体内的寒气。可他的耳朵并没有闲着,他在听那些布衣们混杂的声音。
“你知道有个月灵山庄吗?”
一听月灵山庄,秋晨猛地一震,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因为他上次在此结交的四个江湖朋友恰好说他们是月灵山庄的,还有那个叫宁乘风的说他自己是月灵山庄的庄主。
“你真是会开玩笑,无论在江湖,还是民间。那个月灵山庄谁人不知呀。凡是在那的人,个个行侠仗义,救济灾民。他们的事迹真是人人称快。”
“最近听闻,昔日为朝廷铸剑的那位总兵的坟墓被人发现,不知是谁帮他立的?”
“在哪,哪个总兵?”
似乎这件事在江湖少有人听闻,或许那个总兵少有人关注。但秋晨似乎对此事甚为关注,因为他的父亲就死在他结拜兄弟的剑下,也就是刀房总兵——卢霄。秋晨今日所要找的人,就包括卢霄。那个总兵是不是卢霄?他顿时停住酒杯,陷入沉思。
“大漠,至于哪个总兵就不知道了。”
秋晨疑惑,心道:“大漠?那个卢霄一直身处中原,他若死了,怎么又会葬于大漠?或许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卢霄。”
也许秋晨祈祷那人不是卢霄,因为他一直在想有一天可以手刃仇人。
“这种事在江湖中也是无足轻重的,少有人知,也少有人去打听。咱们喝酒。”
那面的桌上又开始畅谈起来,虽是一介布衣,但活得似乎很是逍遥自在。
这件事已深深地进入秋晨的心中,只要是涉及刀房总兵的事,无论是否是关于卢霄的,他或许都要查。因为他不怕费劲,只怕遗漏了线索。秋晨的心现在是起伏不定,恨不得现在就赶往大漠,找到那块墓碑,一查究竟。但他见现在天色已晚,今天又与卢千恨比试一番。他现在感觉很累,决定在这休息一晚,明日出发。
……
卢千恨今夜无眠,似乎沉浸于他与秋晨这几日的交往之中,要么就是在回忆当年的什么事情。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些发青,又不像是因疲惫而憔悴的样子,而是显出了几分惆怅。
他坐在门前的阶梯上。手里拿着一坛酒正向嘴中倾倒。酒是喝了一半漏掉一半,漏下来的酒洒在了他的脸上,使他现出了几分醉意。
今夜是个有风有月的夜晚。风瑟瑟,吹动着他的身躯,带来了秋日的寒意。只见卢千恨的衣襟在颤动,但他似乎是饮酒成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或许酒真的有暖身的作用。
每一个江湖人的背后都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或喜或忧。卢千恨一位二十三岁的人已在江湖游荡多年,可见他也是值得他人去猜想的人。他为何如此孤独的居身于这个简陋的草棚里,难道他没有家?他没有家人?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喝了半坛酒的卢千恨显得有些醉了,醉醺醺地说了那么一句,然后他扔出酒坛。酒坛发出很脆的声音,那声音在这个“无声”的世界显得格外的清晰与响亮。
卢千恨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那把剑,剑的雕工极为精妙。这把剑并非他亲手打造的。
这时,他猛地抽出剑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刺客一样,跃了起来,在明月的照耀下,他舞动这那把剑。
他逆着风向舞剑,他的剑发出来的风似乎在阻止着风的吹来,以至于风与风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对抗,风此刻顿时向上刮去,吹动着树叶站立在空中。卢千恨又侧身翻过,一剑划在树上,这时树上的叶子,开始簌簌地下落。
卢千恨在漫无目的地挥剑,似乎在对心中某种情绪发泄,也许他真是在练一种至高无上的剑法。
他舞动的剑在月光那微弱的照射下形成了光影,如是好几排剑在列队舞起。他这时的剑给人感觉不再像和秋晨比试时那么轻柔了,而是在月光与屋内透出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苍凉。
劳累似乎可以使他停止,疲倦好像可以使他平静。
迎风舞剑难免会使他气喘吁吁。他放下剑来,自己又坐回刚才那磴台阶,他身上浸满了汗滴。一阵风吹来,他自己也感觉到有些冷了。可他如同很留恋此夜一样,他宁可自己蜷缩成一团,也不愿意回屋。
练完剑之后,卢千恨的心情仿佛已轻松多了。脸上那孤独,怅惘的样子也已经消失不见。淡淡的笑容或许是他沉醉于今日打败秋晨时的喜悦,或许不是,因为秋晨初到江湖在江湖上并非有什么名声地位。
卢千恨在喃喃着,但隐隐约约还可叫人听得到。
“我真想铸一把能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可以感知人情感的剑。”
原来他在想他未来的打算,想要实现他自身的理想。
屋后是一个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制剑的炉火还在燃烧。铸剑人讲究炉火的温度与纯度。一旦炉火燃起,一般都不再将其熄灭。因为倘若熄灭炉火再使之点燃,就会影响火的纯度。
火势并不强烈,但却发出很强的光。卢千恨现在一丝睡意都没有,他准备开始铸剑。
……
三更的狄凤来酒家非常的寂然,那时楼下已经没有人在饮酒作乐了。除了楼上有几个人在沉睡时发出几声微微的鼾声,已经再没其他的声音了。
秋晨无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一阵子,脑中重复想着那般血腥的场景。越想越无眠,越想仇越深,时而一身冷汗,时而一阵惊慌。今夜也不例外。
秋晨起身,发现此刻已是深夜了。除了月光所照的地方有些微弱的光亮外,其他的地方黑得是伸手见不到五指。
秋晨打开了窗子,夜晚无风,却很凉爽。月亮成了弓状,高高地悬在空中。疏星寥落,但都在闪烁着。向楼下看去,正如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漆黑的街面上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光亮。
这条街曾经并非如此,所谓曾经也是指十六年前慕容云在世的时候。那时,这条街上有富家门前的灯笼,有大酒楼下的灯火,有深更半夜还在酒楼进出的富家公子的喧嚷……如今已成这个样子,与曾经真是天壤之别啊!
秋晨点燃在桌台上的油灯,此时屋内似乎比白昼还要亮。四周的一切布置借着那油灯的亮光都成深色的了。古旧的桌椅,古旧的床头,似乎都已成了陈年往事。桌上有几处刀痕剑伤,好像在这里曾经发生过许多的恩怨纠纷。江湖就是这样,一道剑痕记录着你一辈子,直到那桌椅不复存在为止。
秋晨坐到了桌前,平静了一下心。蓦然想起了前几个时辰那些布衣的闲谈。
大漠到底在哪?大漠离这儿是否非常遥远?秋晨一概不知。那里是否存在着刀房总兵的坟墓?那个刀房总兵是否是自己渴望早日找到的卢霄?一切都在思索之中。
此刻,秋晨有一种不知名的后怕与恐惧。江湖事并非是一个刚刚出道的秋晨能理清的,也没有他曾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明白这一切,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退的余地。也许从他眼看一家三十四口被杀那刻起,他的心中就没有退的余地了。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在沉思之中,秋晨显得有些倦怠了,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现出了几分睡意。于是他熄灭了灯,缓缓地走向床去,入睡了。
那场梦又出现了,那个满身是伤,腰上佩戴了一块碧玉的人又出现了。同样呼唤着秋晨,叫他放下怨望,去另辟溪径,远离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江湖,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秋晨醒了,依旧那么的疲惫,像是没有睡一样。那个梦依旧简单地在秋晨的脑中盘旋着: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那人的呼唤为何如此清晰,那个人到底是谁?相同的梦为何做过两次?将来是否还会重复这相同的睡梦,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难道真的如梦所言,不去报仇?复仇之路到底是秋晨的执着,还是他的固执呢?
天亮了,梦灭了。秋晨手中紧握着那把写满仇恨的无名剑,借着熹微的晨光,要往大漠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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