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陈书记的意思,有些人家已经给郭福林家送来了接济的物品。
先来的人是刘万忠。刘万忠家是宋刘庄的头等富户,日子过得比较宽裕,他送来了二升大米,二升白面,五尺购布证,还有儿子和女儿穿过的几件衣裤。
宋队长的老婆是第二个到郭福林家的,这个女人是个很有些心计的人,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不能让男人落在人后面。她对社员们说,他是队长呢,大家的难处,就是他队长的难处,既然是队长,凡事都需要带头。老婆的这些言行,多少让宋队长有了些好感,他想,关键时候,老婆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宋刘庄的事情闹成这种结果,他十分恼火。起先,他对老婆是很有意见的,因为正是老婆的贪心,才使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正是老婆的贪心,才使他变成了“不仁不义”的人!他后悔自己待人太过相信,以至于没有及早发现老婆和刘会计一伙相互勾结,偷盗集体财产的事情,及至等到他发现了这些事情,才知道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老婆和刘会计一伙合伙偷分队里钱粮的事情败露后,他是要让老婆把偷拿队里的财产退赔给队里的,但是当老婆说出这些年来偷分到了队里的多少东西的数量时,他惊呆了。十多年来,他们一共偷了队里的五十几石粮食,上万个工日,上万元现金,羊毛皮张也不在少数。老婆说,这么多的东西,让她怎么退赔?一定要让她退赔,她只有一死!
宋队长被吓住了。刘会计说,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只要不说出去,社员们对我们也没有办法。他们虽然在心里怀疑,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是枉然。一定闹腾起来,最多也只是丢掉队长的位子罢了,根本发展不到坐牢杀头的地步。可是,如果让人家揪住了这些辫子,惹出的祸端可就大了。而你却要这么做,恰好就是给了人家证据。只要有证据掌握在人家的手里,那就怎么也无法抵赖了。
面对这样的现状,宋队长无可奈何,他只能向自己的老婆和刘会计做出让步,他只能听任刘会计他们摆布这件事情。
他是想要做个清正廉明的人的,但是刘会计他们弄出来的事情太露骨了,他们已经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陷进了不清不白的泥潭!
宋队长陷进了是非的泥沼,算是捅翻了马蜂窝。他后悔地想到,早知道会弄成今天这么一个结局,为什么要去抓奸呢?不就是人家想当队长吗,让给人家,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如今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实在是不划算的事情。
老婆送来的是两床被子,虽然有些破旧,但很厚实。宋队长觉得老婆送的这两床被子很管用,有了这两样东西,这家人就不能被冻着。心想,老婆总算做了一件叫他开心的事情。
又有人送来了东西,宋队长叫过来几个民兵,叫他们帮助刘会计接受大家捐送的物品,把送来的东西一一收过,并分类放好。他想,不管郭福林怎么不争气,他还是宋刘庄的人,他不能眼看这个家庭风飘雨散。
各人家都有东西送来,只是所送的东西有多有少。生活宽裕一点的,送的便多些,日子过得窘迫一点的,就送的少些。一斤也是给,半斤也是添,大家想,只要每家都给凑一点,这么大的生产队,解决一半户人家的难事,还是不成问题的。乡下人厚道,又都很看重感情,大家世代居住在一起,相互间的感情都很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谁要在旁边看笑话,可就是不厚道的人了。这个理没有人不懂,就是刘万左的媳妇唐宝娃,虽然说话做事没高没低,也还知道这个理儿。
唐宝娃给郭福林家送来的是两斤麦子。她说:“我们家箱子里的米面也不多了,我还舍不得哩。但麦子还有一口袋,我就端了一些麦子过来……你们不要笑话,这些麦子好得很,叫他们磨上些面吃吧。”
这媳妇的话总是说得没高没低,但是想帮帮这家人的心意却是真诚的。大家也不嫌她的话说得不好,有人跟她开玩笑说:“你可惹祸了!你把家里的粮食送了人,看白左子知道了,打烂你的尻子哩!”
唐宝娃听见“尻子”这个词,就马上联想到了男女之间的事情。她一想到男女间的事情,就要犯急拐嘴,而且,一拐嘴,就要说狗X驴球的粗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大家一笑,她更加着急,一急,拐嘴的毛病更厉害了。她说:“爹爹……猫儿……尻子!驴球,箩儿,簸……箕!白左子,黑母鸡……他才不打我的尻子呢!他打我,我不叫他吃蛋蛋(即奶头的昵称)……”
唐宝娃说出没高没低的话来,大家哄的一声再次大笑起来。笑声中,人们似乎忘记了郭福林家发生的事情,也似乎不再留意这天大的灾祸了。
这就是中国农民式的幽默,这种苦中作乐的幽默,深深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多灾多难的劳苦大众,使他们得以从痛苦中站立起来,并且坚定了对于未来生活不懈追求的信心和决心。经受了无数苦难的中国农民,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能够寻找到解脱痛苦或灾难的理由,他们是天底下最乐观的一种人,只要还能平安地活着,他们绝不会怨天尤人。
“唐宝娃,白左子的黄老鼠是怎么偷吃你的黑母鸡的?”贾富仓一边坏笑,一边引逗唐宝娃继续说那没高没低的话。
大家知道贾富仓的用意,都嘿嘿地笑起来。“黄老鼠与黑母鸡”的故事,这是好事的人,给刘白左和唐宝娃编造的故事,虽然有点夸张,但事情却确实发生过。
故事说的是白左子娶了唐宝娃做老婆,结婚好多天了,唐宝娃却死活不肯把衣裤脱掉。她牢牢地保护着自己的身体,死活不肯让白左子靠近自己。白左子弄不成男女间的事情,急得直啃炕皮儿。他忍耐不住,就寻思来硬的,唐宝娃却高声叫喊,叫人家来抓“强奸犯”。白左子拉不下脸来,赶忙蒙住女人的嘴,叫她别叫唤,说我不害你,别叫。那唐宝娃见白左子不敢对她下手,也便不叫。但是,这终究不是办法,白左子一开始找不到老婆,如今找了老婆,却又近不得身,可真把他给难住了。他思谋可能是结婚的时候叫阴气冲了,就去找刘涛的妈胡巧娥掐算。
胡巧娥听了白左子的话,掐了一掐,算了一算,结果得出了一个结论,说果然是叫阴气冲了,说得囔解囔解,并且说她有法子囔解。
白左子说:“怎么囔解?”
她说:“三言两语给你说不清楚,到时候自然会明白。”
白左子不好继续过问,只好听她的安排。她便安顿白左子,要他找一只黑母鸡,抓几只活老鼠,说要在讲迷信的时候用。又叫买来朱砂、黄香和五色纸,找来了柏树树枝和鸟窝柴火。
白左子弄不明白胡巧娥找这些东西有啥用处,但是为了他和媳妇的事,还是攒了劲,打理起这些东西来。
白左子是个光棍汉,养不活猪狗鸡鸭的东西,如今要用只黑母鸡,他没有现成的,只好去问当家的嫂子借。嫂子问明白黑母鸡的用途,倒也痛快地给他借了一只。朱砂、黄香和五色纸之类的东西,能找的找来,找不来的只好去买。好在白左子曾经跟着队里的副业队搞过一段时间的副业,手头还有几块余钱,又加这些东西也不很金贵,花两三块钱,这一切也就办齐全了。
但是,有一样东西,他却丝毫没有办法弄到手。什么东西呢?就是活着的老鼠。尽管家里也有好多老鼠,可他怎么也逮不到一只活的。白左子没办法,就去找刘涛帮忙。他想,那小子贼机灵,这种“技巧性”的活儿,找他帮忙,他准有办法。
刘涛当然不肯爽快答应,白左子得给他好处。白左子倒也不马虎,给了刘涛两块钱的好处费。刘涛得了好处,便找来郭长喜几个抓老鼠。当然硬抓是抓不到的,得用窍门。刘涛给大家交代说,一只老鼠两毛钱,要活的,死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