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见乱云风烟起
孟家的少堡主夫人唯一的消遣便是游湖,不,或许称不上是游湖,可能是少夫人娘家姓水的缘故,少夫人仅是爱玩水罢了。
在“乱云盼怜”打扫的郭大娘与园丁谢大叔曾说过,少夫人虽然平日里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除三餐外,根本不出书房门,但也有少夫人心情不错的时候,通常这时候他们会在“乱云盼怜”后院的湖心亭看到少夫人的身影。
为什么他们会认为那时候的少夫人心情很好呢?那简单,少夫人生性淡薄,脸上少有表情,可每当少夫人注视着亭下无波的清流时,嘴角含笑呢。那时的少夫人,可真美……
“少夫人,昨天,少爷又在表小姐那过夜了。”
一面将切好的水梨片放到女子面前,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子鲜有表情的美丽脸儿,星儿失望地收回目光。
少夫人的脸上,一点情绪也无,分明是连眉毛也不动一根。
“嗯。”
颔首表示知道了,水怜云纤手轻抬,拈起一片薄薄的水梨,放入口中,入口的清甜之气令她唇角微挑,赞赏地看了星儿一眼。
星儿对此更加无奈。“少夫人,您和少爷成亲都一年了,少爷从来不曾到过‘乱云盼怜’,您怎么都不急的呀?”刚成亲还可以说少夫人什么都不懂,少爷对少夫人又向来不亲厚,可都到这时候了,少夫人也该知道自己要争取了吧?要是能得到少爷的宠爱,少夫人的将来会更幸福。
喝了口清茶,感觉胸臆间暖气回升,水怜云心情愈加见好。
嗯,星儿是越来越能抓住她的喜好了。平日上茶,她性喜淡香,月下饮酌,她性喜浓烈。淡茶烈酒,这样人生也很快意呀。
看着一旁焦躁不已的星儿,完全忘却人家比她大了整整两岁,好笑地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那一副深沉模样的小丫头,浅笑开口:“星儿,水家的女子无法将自身视为他人的所有物,我虽嫁于他,却并非他之所有,独立、自主,在人格与自由的灵魂上完全与他平等。这时代的女子,无法独立生存,风光如堡主夫人,却也是依托了堡主的庇佑。我姓水,绝非丝萝,不托乔木,所以我并不期待他的怜爱,也不觉得那是我所渴望的幸福。”一个人的幸福如何能被另一个人承载?那么幻无的东西,抽象到可笑。
“少夫人……”星儿不懂女子的话,却震撼于女子无形间泄漏出的对幸福的不屑一顾,禁不住问道:“那少夫人眼中的幸福又是什么?该如何得到?”向来知道她的主子特立独行,却也不曾敢料想,主子她竟有这般惊世俗骇的想法。难道她认为一个女子能离弃男子独立存活么?这世间,到底还是天子的天下。
“我不知道。”
水怜云回答得干脆,她的幸福早已不值得期待,又怎么去考虑何样的生活能称之为幸福,何样的生活能使她幸福?
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心痛,星儿偏开了头,不再看那张清丽无双却因鲜有情绪而一直淡漠的脸儿。她的主子明明知道什么是幸福,明明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幸福,眼底仍旧写满了哀伤……这哀伤从不隐现,这哀伤无人能察觉,这哀伤只说明,这世上再无能令她幸福的事,这世上再无能使她幸福的人。
“少夫人……”
那哀伤又不见了,如碎石沉入深渊,再无痕迹可循。
“入了夜后去后山游湖吧,东西现在就去准备。”
再度放了片水梨入口,淡淡的清甜顺这舌尖扩散开来,呼出口气,水怜云挥了挥手,将目光集中于平滑如镜的水面。
为什么……她还是活着?为什么……她的生命力依旧活跃?究竟,她该怎么做?这日子,越来越寂寞了。
在湖心亭消磨了整个下午,水怜云伸了伸腰,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边走边打着呵欠,缓缓步出了“乱云盼怜”,行进的方向是主挺左侧的膳堂。
孟家堡不成文的规定,除身体不适或有其他状况,其余皆三餐限时限地,很可笑的规定,不是么?
孟隐渊及冠后,孟家堡当家主权就渐步移交到他手上,孟家夫妇更是惬意地相携云游,难得回来。孟家的那位表小姐自小便身子羸弱,吹不得风,晒不得日,受不得凉,不常在膳堂进餐,时不时的,偌大的膳堂就只剩那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啧,她虽然对食物的渴求不大,进食仅限于习惯,与满足口腹之欲无关,不过天天在那么压抑的气氛下进食,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任凭食物再怎么可口也是一样。
终于慢吞吞地在侍婢的请安声中踏进了膳堂,她冷傲的夫君已入座,碗碟也摆放好了,只待她来便可动筷。
偷偷再打了个呵欠,水怜云福了福身子,坐上自己的位子,瞄了眼菜色,认命地抓起筷子,快速地扒了几口,拒绝一旁侍婢为其布菜的举动,又扒了几口,放下筷子宣告她的晚膳结束。
海陆总汇披萨、香辣鸡翅、巨无霸、圣代、鸡米花……什么都好……唉,想不到她会如此想念那些被爹地评为垃圾食品的食物。
吃了近两年她所习惯的清淡菜系,如今却开始对高热量食物有所渴求,这算什么?又打了个呵欠,抬头瞥了眼正慢条斯理用膳的男子一眼,低下头接着等。
再次夹了筷白玉般粒粒晶莹的米饭入口,孟隐渊剑眉微皱。
对面之人已将一碗白饭吃完,配菜却只勉强入了两口青笋,半口野山蘑——另半口被弃在了骨碟,半口汤。
那汤是当季时蔬配上她偏爱的海鲜,他尝过,鲜甜可口,并无不妥,现也无法挑起她的食欲?还是……今夜的她,甚是奇怪,似精神不济。
又打了个呵欠,见男子终于停筷,水怜云整了整神色,慢悠悠起身,向主位者点了点头,慢悠悠移步。
唔,还是想喝酒,今夜游湖,星儿那丫头应该会准备酒吧,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呀。
抚了抚后颈,水怜云不禁加快了脚步。
入了秋,天气日渐寒凉,水怜云是不畏惧的,星儿自然也能忍受,她唯担心这几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的少夫人身子可受得住。
星儿担忧不已,水怜云本身却丝毫不在乎。能有什么问题?她的身体状况是一日好过一日。现今的疲累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她正在迅猛成长,且就快长成了。
她幼年离开水家,不管是身体还是能力都未成熟,水昭炎为防她对自身能力一个控制不当造成严重后果累他出面善后,在她离家时直接将她大部分能力禁锢。若她成长到足够大,自然能将当初水昭炎下的禁制拔除。
实话就是,她这几天忙着拔禁制,累坏了。
虽然明白爹地顾不得会得罪妈咪也要将她送到这里肯定不会仅是为梅家报仇这么简单,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却一点概念也无。哼,什么抽签决定,她一个字也不信,搞不好这事连老狐狸也掺了一脚。如若老狐狸果真参与其中,那必有个大阴谋隐藏其中,欺她年少,欺她涉世未深。此种假设成立,就是不知道等到她回去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会得到些什么命中注定属于她的东西了。
哼,烦人的思绪,不想也罢。
走出船舱,迎风立于船头,水怜云左手持青玉酒壶,右手负在身后,啜了口酒,深深吐出口气。
星儿对此情况已见惯不怪,自顾自地躲在船舱里吃火锅。那么多的海鲜,厨房一听她说要给少夫人做消夜立马就双手奉上给她了。可怜她还没用晚膳,少夫人又明显对她从厨房拿的那一堆食材不感兴趣,她就乐得占为己有,填饱她更可怜的肚皮。
不时地透过帘幔看几眼外头独自饮酌的少女,星儿明知少夫人水性好得令人惊奇,却仍是担忧。现在的她怎也不可能明白她在担忧些什么,总觉得少夫人每次游湖,都美得令她想紧紧抓住少夫人的手,免得那么美丽的人儿随风逝去。直到那一日少夫人真的离开了,她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她担忧的正是少夫人的消失。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水怜云喝酒是十分爽快的,那般的豪气中又不失优雅,每每总令一旁的小丫头看的痴迷。
“酒。”
喝空了,水怜云索性在船头岸板上坐下,手轻扬,空壶精准地落到了船舱里头的小桌子上,正在星儿的面前。
“哦,知道了。”
放下吃到一半的晚膳,星儿拿起酒壶,蹭蹭跑到角落,那边有个酒坛子,装满了酒,星儿又蹭蹭跑到少女面前,将酒壶奉上。
水怜云善饮,无论多烈的酒,也没见她醉过,却也并非不醉,只是她向来在快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前戛然而止,迄今未醉过就是了。
孟家堡的酒窖内藏了不少佳酿,她偏爱那入口辛辣无比,回味甘淳绝伦的酒种,星儿滴口不尝。谁会在闻着酒气被醺醉,彻尝宿醉苦果后对那么烈的酒有兴趣啊。
星儿回船舱继续吃火锅,水怜云则褪下了鞋袜,赤足泡进微凉的水中。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可惜,她无可得意的人生,亦不用那对月的金樽。细细抚过玉壶优雅的壶身,水怜云一手向后支撑在船板上,一手拎高酒壶,清夜顺势而下,尽付了眼前这微凉的湖水。
“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顺手就将玉壶抛弃在水中,水怜云侧过身子,睫毛下垂,敛下所有表情,轻声低喃。
酒壶入水,溅起的水花声引起船舱里大快朵颐之人的注意,星儿抬头,见主子背对着她,开口问道:“少夫人,今天要下水么?”衣服她随时备着,以供主子换下湿衣。
水怜云的回应是直接蹬掉了丝履,再蹭下袜子,莹白的玉足探入水中,踢了踢水,又静了下来,横躺在水面上。
星儿又低下了头,给自己盛了碗汤,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再抬头时,船头已不见了主子的身影。
终于将汤喝完,全身泛起热意,星儿走出船舱,伸展了下臂膀,水面上并没见主子的影子,对此汤并不担心。
两刻钟后,水面上依旧一点动静也无,而星儿站累了,索性坐下,伸手托着下巴,抬头看月。
终于,热意全散,星儿紧了紧衣口,时辰也晚了,她亦等得枯燥极了,冲着水下,扬高了声,喊道:“少夫人,很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说完,又跑回舱里,将主子的衣服从矮柜里取出,放在一旁,以备主子回来随时取用。
湖面上,清丽无双的容颜探了出来,水中无任何支点,水怜云却直接跃出了水面,上了船,将手中湿淋淋的玉壶轻轻放在船板上,沿途留下一片水渍,进了舱,除去裹紧在身上的湿衣,接过星儿递来的白巾,擦过身子,穿上干爽的衣物,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由着星儿为她擦干头发。
等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水怜云接过半干的白巾,挥手示意星儿去将船靠岸。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头发,水怜云悄悄将自己的灵识再禁锢了一点,直到完全探查不到岸边那道平稳幽深的气息。
要在这儿做个梅家人,在某方面而言,比当个水家人更难。
回到“乱云盼怜”,水怜云一扫白日的颓靡,轻步快移,踏过洒下一片星光的庭院,星儿在后头追得很急,看着主子的背影,知道主子从不曾为任何人放缓脚步,只有追上她,否则就会被永远抛下。
刚这样想着,前面的主子却突然停了下来,星儿一阵错愕,发生什么事了么?
水怜云仔细搜寻着空气中异样清新的气味,猛然见转过身,小脸上满是愤怒,这样的表情令星儿呆愣当场,她根本无法想象,她向来冷淡无情的主子,在何种情况之下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夹带着满身怒火,水怜云冲着星儿的方向迅速疾奔。
“你******还知道过来!”
那雷霆之怒越过了显然被吓呆的星儿,冲着星儿身后而去,星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马转身,发现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道人影,而她一向漠然绝尘的主子,竟将她那双纤白的玉手紧紧揪住了来人的衣襟上,再抬头,星儿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张怎样完美无瑕的俊颜啊……呜呜呜,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做学问,修习这世间最美丽的词汇,这样才能配得上她眼前的人啊。
星儿突然发觉,在这人的光彩下,满天的星光都黯淡了。
“啧,您老轻点,爷我喘不过气来了。”扯开抹邪肆的笑,嘴上嚷嚷着,却任由少女揪着他的衣襟不放。“不过,你这是上哪染上的恶习啊,开口先吐脏?”他可不记得他可爱的妹妹从前有这要不得的习惯啊。
“你******以前不管我,现在少你妈管闲事。”
“这不是知道了没爷在你身边,你堕落了,所以才颠颠儿地过来了嘛。”
“你少在这贫,走,跟我进屋。”
单手揪住来人的衣襟,水怜云侧过身子,拽着那人,大步向前跨。
星儿震惊于两人的互动,那样绝美的男子她生平仅见,但远远敌不过今夜她素来平静如水的主子此番反应给她的震惊。主子的形象啊,在这一刻全然颠覆了。
随侍的丫鬟呆在庭院没有任何反应,也未跟上主子跟前侍候,水怜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何况她现在的心思也顾不上愣在外头的小丫鬟。
等到星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疾速奔回屋里,推开门所见的却是那如天神般的男子坐在软榻上,她清冷的主子趴伏在人家胸膛,显然已安睡,推门的声音过大,惹来男子不悦地一瞥,星儿吐了吐舌,抓过一旁的轻裘,递到男子面前,男子接过,轻柔递覆在熟睡的少女身上。
知道星儿对他好奇的紧,男子在不吵到少女的情况吓,压低了嗓音开口:“星儿,我叫水乱云,是这家伙的哥哥。”
“啊,原来是亲家舅舅……水……乱云?”
星儿怪异的语气很快就让水乱云联想到了这院落的名字,死丫头,明明是她想他了,却非要说他需要她。
“死丫头,不知道是谁盼望谁啊?睡那么熟,没我在身边,这几年都没有真正的好眠吧?”
恶意地掐了妹妹那莹白的颊一把,直到怀里的人不适地蹙了蹙眉,水乱云收回手,手指挥了挥示意星儿退下,这才小心翼翼抱着妹妹起身,把她放在软榻上,掖好轻裘,在她周围布下个结界,好让妹妹睡得更安稳一些,这才移步一旁的桌案,处理起堆积的公文。
他十八岁生日既至,便可在这儿短暂停留,直到被迫离开,等到那丫头十八岁生日当天,他亦可以再过来一趟,不过……
硬生生将突如其来的杀人欲望强压下,水乱云调整了下急促的呼吸,因设下了结界,所以不必担心刚刚暴动的气流惊扰到熟睡的妹妹,水乱云敛下眼中的情绪,告诫自己那是属于妹妹的命程,他不得插手干预。
该死!手中的钢笔被蛮力折断,墨迹染了满手,水乱云烦躁地扔下手中的文件,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又坐下,伸手却见手上的脏污,一甩手,干净如昔,复抬手爬了爬头发,终于静下心来。
那死丫头的未来非他能指手画脚的,他在这暴走,可真正当事情发生时,死丫头却仍旧不放在心上,真不知道她到底还在乎些什么,被那样伤害还平常处之。算了,随她去吧,反正就算他想管也无从下手。
真想现在就出去,将那个注定会伤害他宝贝妹妹的男人秒杀。哼,说真格的,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只需等待即可,他开始期待那家伙惨无人道的未来了。
孟隐渊很晚才回到卧龙轩,英挺的眉拧着,乘着月色,俊逸的脸庞看上去有些阴沉。
那月下饮酌,游湖沉潜之人,是他的妻,是他不闻不问却无法完全漠视的妻,那样肆狂洒脱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倒不知爹娘见过没有,也许,是见过的……轻轻拂去涌上来的不悦,孟隐渊握了握拳,松开,脸色更难看了。
水怜云!
随侍的小厮并不在身边,孟隐渊也没有要人侍候的意愿,独自一人步入浴室,沐浴完后拖着漉湿的黑发,也不顾爬满水珠的身子,随意披上件袍子,走出浴室时,明明感觉到了寒意,却扑不灭心中的燥烦。
哼,只不过是个无法令他待见的女子罢了,为何会影响他至斯?因她而心绪不宁,想来也是件极无聊的事。
这月亮也该死的碍眼极了,会让他不由得想起月亮之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子,那个本该与他亲密无比却又是他厌恶的女子。
发觉思绪完全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孟隐渊眉越拧越紧,一甩袖子,进了书房,借着烛光,指尖轻挑,抽出书架上的精装本,细细翻阅,直到自己逐渐平静下来。
不由得苦笑,本觉得这几年的历练,已沉稳不少,却也轻易被人撩拨至此。星眸黯沉,想起了表妹,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记,闷闷地疼。
疼过之后,再无任何兴致,草草合上书,放回书架,也无心特意回寝室,直接在书房内侧的榻椅上躺下,闭上眼。
睁开眼时,兄长已不在身边,周围残留的属于兄长的气息淡到几近于无,明白兄长在自己熟睡时已离开,水怜云撇了撇嘴含了丝气愤,轻轻捶了下床板,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哼,还知道把她抱回床上啊,什么人嘛,走也不知道跟她说一声,下次来还得有一段时间呢。这种不入流的不告而别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报复,报复当初她未置一词便在水家消失,可那是她知道他就在暗处,看着她离开啊。他倒好,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时候,说走就走了。
“星儿,早点不去膳堂吃了,你去端来偏厅。”
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整理着微乱的头发,忙中有序,水怜云就着星儿刚刚送进屋的水洗漱完毕,随口吩咐。
昨夜那家伙将她整个星期的工作全部做完了,她虽睡着,却不是毫无知觉,最起码有人充当了一回免费的劳力她还是知晓的。嗯,怜她身子疲累就直说好了嘛。哥哥是用来做什么的?答案明摆着,用来心疼妹妹的。
星儿点点头,对于昨夜那自称是主子兄长今晨却消失无踪的人绝口不提,乖巧地退出了主子的卧房。
好好伺候她吧,反正也伺候不长了。
那如天神般的男子走时附在她耳边轻轻低留下了句话,她对此深信不疑,尽力控制住看主子时忧伤的眼神,主子那样的人物又岂是平凡人能左右留得下的?尤其是当她震惊于那男子当着她的面骤然间化为一缕清风消失时,她更加肯定,她的主子想走时,是谁也留不下的。
先经过膳堂,向孟家堡的当权者告假,接着她才能去厨房领取主子的早膳。少爷和表小姐都在膳堂,看他们亲密,换做平时的星儿会为主子不值,会气愤不已,现在,她只能感到淡淡的惋惜,为少爷惋惜,那么好的妻子,少爷注定是要错过了。且一旦错过,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再惋惜也没有用的吧,少爷已经开始着手纳妾事宜了。娶妻时,不论大小,少爷事无过问,现如今纳妾之事,却亲力亲为,少爷的心,表得很明。表小姐嫁过来已成定局,而一旦表小姐真正成为少爷的妾室,那么主子和少爷之间就真的完了。
主子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仅是因为她不在乎,丝毫未放在心上。她与主子最近,主子骨子里的傲气连她都能觉察一二,那么真正意义上的主子又该有多骄傲?这样的女子决不允许自己的丈夫与他人分享,既然主子对少爷纳妾一事不介怀,也只能说明少爷未在主子心上,甚至都入不了主子的眼……
唉,其实,少爷真的是很优秀……可惜,不懂得把握。
罢,她仅是个小小的下人,主子也是迟早要走,倒不如在主子还未离开时好好侍奉。毕竟,诚如水乱云所说,这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表哥,怎么了?”
白荷依轻轻扯了下孟隐渊的衣袖,将愣了神的表哥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无事。”大概是他看错了吧。
温柔地摇头浅笑,取过一方巾帕,为表妹擦了擦嘴,抚了抚表妹耳际的发丝,孟隐渊在下一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他没看错,那丫鬟眼中分明写满了怜悯,对他?没错,正是对他孟隐渊的怜悯。
那丫鬟……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那人院里的吧。那讨厌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下人,丫鬟也如那人一般让人不舒服。
星儿用最短的时间回到“乱云盼怜”,她知道她的主子对事物有多挑剔,因此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早膳不失其味的时限内呈在了偏厅的小圆桌上。
主子做什么事都优雅,本来星儿以为这优雅是在孟家堡年复一年而成的,但昨夜见到那谜样的男子目睹二人同出一辙的优雅后,星儿知道,那是与身俱来的气度。
星儿从来不曾像今早般专注于服侍主子用膳,以至于主子开口询问她时,呆愣了一下。她……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么?
“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是有事要问我。”
水怜云今天心情及其灿烂,不介意向小丫头解释一番。
一拂手,餐具瞬间码列在了桌脚的食盒中,桌面光洁如新。
星儿对此奇景倒也不是很惊异,早就隐约感觉到主子与常人不同,何况该有的惊吓早在今日黎明时分一个大活人在她眼前毫无预警地消失之刻便惊吓过了,如今这奇异的手法,不足以令她惊叫失声了。当然,主子还在等她提问呢,难得主子心情好。
“少夫人,你与少爷……真的无半点可能?”
倒是没料到星儿会问这种问题,水怜云蹙起眉,让她的小丫鬟了解到主子正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安静的在一旁,星儿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缓了,知道主子松开眉。
“我与他不合适,我喜欢温柔成熟的。”显然这少堡主不符合,她也无意与她不喜欢的人纠缠。
“少夫人……”
星儿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她觉得少爷很成熟了,若不成熟,怎能支撑起整个孟家堡?少爷对待表小姐也是很温柔的,所以,明明是……
“星儿莫急,事事无绝对,不是么?”
聊胜于无地安慰了句,水怜云挥挥手,星儿听话地提了食盒出去。
离开小圆桌,原地踱了两步,水怜云漫步至窗边,手不动窗自开启,深吸了口气,双手负于身后,抬头看清风流泻过窗棂,又飘向了远处,勾起唇角,转身,窗户关上。
孟隐渊啊?呵,且不说现下她还小,就算是她大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也不会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吧。只是个任性自私的小鬼啊……
为守护爱情,却没有袖手财、权的勇气,选择了以婚姻换取未来,却无法对他所选择的负责,真是自私任性的够可以啊。这种如同孩童般的男人,是无法托付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