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俏盗贼的快意江湖(盗情记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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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人之将死

“凭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能得到原谅?那谁来为我娘套一个公道!”

甲板上,景黎昕手中“举”着一名船员,双眼充血如同罗刹:“听不明白么?我问你这信是何日何时送到的!”

“公、公子!咱真的不记得了,公子饶命啊!”那船员被他掐着脖子吊在半空,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就会这么死掉,就像一只被捏死的虫子一样,血流得一身都是。

“放开他!”

这一厉声呵斥在众人耳里简直是天籁之音!廖语蝶推开活版门,静静地站立着。

景黎昕回头看了一眼,默然松开了手。那船员不断的咳嗽声一时间竟成了云海号上唯一的声音。

廖语蝶看着他,一动不动,背后却早已冷汗涔涔。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他那一眼毫无生气、毫无情感,甚至都看不出焦点。

鬼使神差般,她想起了他的名号:错骨魔爪。

他的钢爪一如初见时那样的寒光凛凛,晃得她感到一阵不真实的心慌,几乎要解下银鞭来防身:她怎么了?眼前的是她的恋人,可不是仇人啊!

话虽这么说,但在景黎昕的威压下,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沉重且让人窒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还能够保持理智,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她想开口,恐惧却堵住了她的口。她只能向他靠近过去。

区区几步路啊,她竟走得筋疲力尽。

“黎昕……”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可是不敢轻举妄动。她想:一定是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事,他才如此失态。

听见她的声音,景黎昕才略略回过神来,但还是一脸茫然。

看到他这种如同失了魂魄般的表情,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肩:“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黎昕!”

“蝶儿,”谁知,他突然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你跟我回家一次,行么?”

“我……”她也希望自己能够答应下来。但是蓝海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以及齐铄的背叛。这一切,并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

“我知道娘欠了你很多,可是,蝶儿,拜托你!”

他的声音还响在她耳边,让她觉得仿佛心都被剜了出来——他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啊!叫她如何狠下心来……

“我……我知道了。”她轻轻离开他的怀抱,道,“你回屋吧,药快煎好了。”

“你已经……”“是啊,解毒这事情,不能耽搁的。”她漠然向后扫了眼,俯身钻下船舱。

舱室内,一股浓郁的药味四处飘散着。

景黎昕看着眼前的药,犹豫着不愿意喝下。

“药快凉了哦。”廖语蝶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碗。

“这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掏出一包东西啪地一丢——她真是气极了,才会做出这种毫无优雅可言的动作。

景黎昕不明就里地掀开布包,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浓烈的欣喜:“蝶儿,这灵芝?!”“如假包换,就是那让我亏了大本还差点丧命的极寒灵芝。”

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这里面的……是音音的遗物?”

冰片草这件事,廖语蝶早就对他提过。但他知道这药对她而言意义重大,说什么也不肯用来为自己解毒。

她耸了耸肩,道:“本就只有冰片草能够救你,谁知道你又不愿。所以,我只好布了这么一个局,打算解了毒之后,再向你坦白,也算是先斩后奏吧。没想到先是灵药谷的行程与计划大相径庭,现在又多了这么一出戏。不然,毒早就解了。”

她一口气说完,便沉默下来,看着他端起碗把药喝了个干净。

半晌,她终于试探道:“黎昕,我已经都告诉你了。那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那信里边写了什么,为何突然要我跟你回去?”

闻言,他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矛盾和悲哀:“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大夫说,怕是没得治。她说,想在死前见你一面。”

云海号的航向调转过来,逐渐驶离了预定的航道。

廖语蝶闷闷不乐地躺在桅杆上,手里拿着根竹竿四下甩动着:“错了错了,那边的桅杆应该换成双帆!还有,左舷的加固怎么还没有完成?”

她的声音尖锐地回荡在船只上空,每个船员都忙得焦头烂额,凿子钉子满天飞。

这样高强度的改造工作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还没靠岸恐怕船就先被她给拆了。

看她这架势,哪里像去探病,根本像是准备着上战场!

从当日改变航线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她全神贯注埋进了船只的改造工作——从前几日的修修补补到近几天的武器改造——就是没有和景黎昕说过一句话。

如此的状况一直持续着,让他觉得别扭不已:就好像一夜之间他们之间的情感牵绊便消失殆尽,两人变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头疼地看着陆地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里,心里想着该如何缓和这种状况。

“哎,黎昕。”

他正出着神,背后却忽然传来她的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不去了,行么?”

“嗯?”他忙转过身去,看着眼前脸色异样潮红的小女人,顿时一阵心疼:“小仙女,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这种空话,就别说了吧。”她略显放肆地将他按在船舷上,眼神有些涣散,“我啊,也不想和你再这么……嗯……冷战下去。可是那个慕容蓝海呀——我巴不得她快些死呢。”她面无表情地诅咒着,语气中甚至透着玩味,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恨,“她居然会想见我。哈,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景黎昕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右手却已经青筋暴起:不论他再怎样体谅她的心情,还是无法容忍如此直白的咒骂。毕竟她所怨恨的人,养育了他二十多年。

“怎么,生气了?”她嘿嘿一笑,兀自撩起他的一缕头发,“我偏要说!她坏事做尽,临终了反而安安稳稳?凭什么?”

“你喝酒了?”他这才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一直就不喜欢她心情不好就乱喝酒,尤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哈哈,是啊。”她疯疯癫癫地原地转了个圈,看上去在笑,眼神却像是在哭,“是齐大哥留下的好酒哦!若是不喝醉一些,怎么忘得掉、那个女人做过的事情呢?如果忘不掉,你不是又会很头疼嘛!”

“别闹了……”

“黎昕,我……”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看到陆地的那一刻变了念头:“准备落锚,快靠岸了!”

“蝶儿!”

“你有空的话,就去帮忙收帆吧。”她说着抬手指向鼓鼓囊囊的风帆:就在刚才,海风忽然变强,船只在顺风的推力下一下子就快了许多。

这却是变天的征兆。

虽说此刻看去,天还是蓝得很彻底,仅有些许卷云薄纱般地延伸出去。

可只要是有经验的航海家,都能发觉那些云层上方盘踞着的、略显灰暗的雨水层。

“呼……”他只能长叹一声,几步来到桅杆之下执起帆绳,“我知道了。把帆收下便可以了吧。”

“多谢了。”她哪里还像是个醉酒的人,一瞬间眼神便一片清明,“我去换件衣服。那个……刚才的话,很抱歉。”

此次来到景府,并没有先前的窘迫和尴尬,只可惜心情却如上回一样压抑。

掐算一下上一次来到这的时间差,才发现并没有过多久。但就是这么段时间内,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廖语蝶从甲板上一跃而下——这一次,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进入府中。

她已经把清爽的皮衣换成了厚重的紫红色长裙。黑色的缀纱和青色的花纹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阴暗的气质。

景黎昕看她默默地走在自己前边几步的地方,也只能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直到刚才,看见她换好衣服走出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无理的要求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只不过几天而已,她的肤色就仿佛比以前更加苍白。紫色的瞳孔周围有一圈细细的血丝,人也看上去消瘦了一些。

她这是在和自己内心的憎恨搏斗啊!而他呢,除了加以逼迫以外,他还做了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他想起她说的话,担忧地皱起眉头:希望他那疯狂的母亲,真的是怀着忏悔的心情才要求见她的。

病榻上,蓝海完全没有了从前气焰嚣张的模样,脆弱得如同一只瓷人,一碰就碎。

看到她这个样子,廖语蝶才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一点快意——她那么憎恨的人呐,如今落魄如此,她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娘,您有什么要同蝶儿说的吗?”景黎昕恭敬地站在一边,分明的五官没有了以往的气势,只剩下一片湖泊般平和的忧伤。

她虚弱地牵住廖语蝶的手,轻声道:“来,靠近一些。你和流光长得真像……也是个美人啊。难怪,难怪。”

“蓝海夫人,客套话就免了吧。”就算面对的是个病人,廖语蝶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她愿意来见她最后一面,就已经十分仁慈了。

蓝海勉强笑了笑,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什么塞给她,道:“这东西,本就不是我的。如今……是时候还给你了,流光……”

“我不是流光。”她静静地接过那金属圆盘,在手中翻看着,“蓝海夫人,这是什么?”

“流光,你在说什么呐。”蓝海的手滚烫滚烫,眼神也迷离起来,显然烧得不轻,“怎么连这都忘了,这是销金窟的钥匙啊。该还给你了啦,流光,你才是最适合当守护者的人。你那么好、无欲无求……流光,我好像快死了,你能原谅我了么?”

“不能。”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景黎昕不敢置信的目光。

果然,不能这样说啊。

她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得继续活着。想让我原谅你?活下来好好努力吧。千辛万苦偷来药草,你若是要死,我可不答应。”

闻言,蓝海的脸色略微显出一些血色,似乎是颇为高兴:“我好开心、你这样说。可是、我很累了。流光……还是……小蝶?啊,原来我……我把你们俩搞错了啊。”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着想让视野清晰一些:“之前骂你小婊子什么的,你别怪。好么,小蝶?你娘很漂亮,你也是。呵呵,那么漂亮,怪不得黎昕为了你神魂颠倒呐。”

“嗯,嗯。谢谢。”廖语蝶尴尬地点了点头,不再试图抽出手来——她已经没法再恨她了。因为蓝海真的不是一个坏人。就像齐铄,即便他背叛了她,她却仍然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是怎样的直爽和热情。

这世上的事,坏都坏在一个情字啊。

“你那个同伴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怎样、你才能原谅。”蓝海的情绪略一激动,便引得她一阵咳嗽,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小蝶,你可别像流光那样。没想到她、那么、温和一个人,生了个女儿,却是你这般、带着股狠劲儿。这样子好,不会让自己受伤。小蝶呀,若是没这么回事,我该是你干娘呢。有个那么聪明的干女儿,多好。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你服了药、病好了,不还是我干娘么。”她皱了皱眉头,说了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果然是流光的孩子,一样的善良。”蓝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宽慰,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可是我真的是活得累了。小蝶,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这个干娘,一定好好疼你。小蝶,流光她太好了。但是我就不一样,我一直都那么蛮不讲理,硬把自己和一个不爱我的人绑在一起。黎昕,过来。”

“娘。”景黎昕靠了过去,并顺手楼住廖语蝶:他也知道她一直都忍着,忍着怨怼、忍着不满,甚至硬是化解了心里的仇恨。对此,他真的很感激。

“对,抱住她,就不要放开了。”见状,蓝海放心地笑了笑,声音愈发轻了下去,“黎昕,你若是对她不好,娘亲绝不放过你。记住,你可以对不起任何人,就是不能对不起她,知道么?咳,不过看你这样子,不用我说,你也会对她好的吧。”

“那是当然。娘,您放心吧。”景黎昕也知道自己的养母从来就很倔,就和廖语蝶一样,打定主意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就算她现在是打定主意不想再活下去,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只有让这个苦了一辈子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感受到一点家人环绕的氛围。不得不说,他从前也的确没有尽过多少孝道。

蓝海缩进了锦被里,脸色一阵阵发白,看来疼得很是厉害。

但她还是努力理顺了呼吸,接着道:“记得啊,去销金窟的路途很危险,需要一个庞大的船队作支撑。不过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虽然你们会吃一些苦头,可是,一定是值得的。岛上……真的很美啊。小蝶你记得到时、去看一下洞后的观海石。流光一直都喜欢呆在那里看海。还有……咳……”说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又精神了些,却立刻咳嗽起来。

半晌,她才道:“算了……看来,我没法说完它了。不过、没事……和那时候的我和流光一样,你们也喜欢自己去闯的……黎昕,小蝶,出去吧。最后就让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不是个好人,一直都一意孤行。死的时候,也孤孤单单的……就行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