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漩涡海域
“现在才懂，世上没有永久的敌人。可惜，我们都醒悟得太晚。”
云海号靠在岸边，虽然挂起了帆，却似乎并没有出航的意思。
船员们忙上忙下，竟然是在装载火药。原先盖在船侧的木板也被拆除，露出下面一根根尖锐的铁刺，如同船的翅膀般展开于两侧。
这一层铁刺间隔均匀，长短不一，若是从上向下看去，便是两侧短中间长的一对扇形。
这样的力量冲撞上去，只要不是铁板，恐怕没什么能挡得住如此力量！
从府中回来之后，景黎昕的情绪就一直不稳定——虽说是养母，但那么多年的母子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黎昕？黎昕！”他的心不在焉显然让廖语蝶颇为不满。她抬起手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你有没有在听啊？”
“嗯？啊，抱歉，你说什么？”
“你啊……”她用毛笔的尾端哒哒哒敲着桌面，一脸头疼的样子，“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可是，黎昕，你还想维持这个状态多久？”
“这……”
“算了。”她摇了摇头，指着铺在桌上的地图道，“呐，我呢，不开心的时候就狠下心来工作。很快就会好的。钥匙上的标记找到了，不过……那儿可不好走啊。”
“不好走？”他这才抬起头来，显得有些迷惑：当初，他亲眼见过她在暴风雨中驾船行驶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更记得她曾亲自下水解救搁浅的船只。有什么样的海域，她会觉得不好走？
“你看这个。”她把钥匙放在地图上，指着匙柄上的图案道，“这里和这里，有三道划痕对吧？然后，这里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空心圆，是吧？”
钥匙已经非常古旧，表面也略带锈蚀。不过，经她这么一说，他也隐约辨别出这样一个图形来。
“这是大约二十年前的海图。”她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指着泛黄的地图道，“在如今的图上，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但是你看，这里。”
她所指的地方，由三座长条形的海岛分割而成，彼此相同的位置画着黑色的圆圈，几乎和钥匙上一模一样。
“漩涡……”
“漩涡海域。”她把轻易辨别出了那些模糊的自己，又补充道，“现在的话……我记得是被称为恶魔之海吧。”
“啊！”闻言，他一怔，连忙道，“我知道那儿！”
“谁会不知道啊？”她撇了撇嘴，提醒道，“尤其是你家那么大的生意人家，每年栽在恶魔之海上的船只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这些做海盗的也是，吃过好几次大亏。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知道我为什么冒那么大险偷金玉蟠桃树吗？还不是因为哥哥们九死一生从漩涡海域回来，船只破损得不成样子，那一回七成的收入都给他们应急了。”
“难怪你跑了一趟琉球，最后只换回一门火炮！”她这么一提，他也想起来了，当初的疑惑自然迎刃而解。
原来，是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这种基本上有去无回的水域，他还是希望他们不要涉足。
廖语蝶垂头丧气趴在了桌子上，手指敲着桌面：“我一宿没睡，都扑在这海图上了。可这漩涡海域真不愧是一道天堑，整个布局没有任何漏洞。不仅暗礁密布，而且，那些漩涡毫无规律可言，一个不小心、连命都得搭上。”
她说得如此危言耸听，他忍不住劝阻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打算去呢？”
“没办法啊。”她站了起来，伸展着僵硬了的手脚，道：“可能我天生就是喜欢冒险吧。明知道有那么神秘的财宝在眼前，若是不得到它，就觉得浑身难受呢。而且啊，我都已经花了那么大工夫把云海号改造成战舰。若是此刻反悔，怎么都说不过去不是？”
景黎昕也跟着她走出舱室，跟在后边忍不住笑着：“蝶儿，我们俩真该倒一下。若是你来负责景家的那么多笔交易，恐怕早就富可敌国了吧？你曾经说我做事不留情面，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奸商。谁敢动你盯上的东西，肯定最后连骨头都不剩。对吧？”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她回过头去吐了吐舌头，也跟着他笑，“怎么样，心情好了吧？那就帮忙把下层的火药搬上来。难得的好天气，赶快都拿出来晒一晒，免得届时开战，闹出火炮哑火的笑话。”
他一愣，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心中的阴郁已经一扫而空。
这个小女人，还真是有让人着迷的魔力啊。
念及此，他的笑意更浓，脚步轻快地向楼梯口走去：能找到这样的恋人，他当真是三生有幸。这一次若是能成，他一定会牢牢绑住她，从此便和她一起漂泊四海、或是找个地方定居下来。总之，复杂的江湖人情，他们一概不管了。
就如同廖语蝶所说的那样，在船只改造完全结束之后，他们立刻就义无反顾地向了漩涡海域出发了。
改造船体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路上又耽搁了几个月。所以，等他们来到目的地时，早已经是七月盛夏了。
恶魔之海占地广阔，由西亚西亚连达欧罗巴，并与黑非洲领海有所联通。
这根本就是个天然的交易场所，更加是海盗们的天堂——如果没有那满地的暗礁和力量大到可以直接损毁船板的漩涡的话。
景黎昕虽然对此略有耳闻，可还是头一遭亲自前往。当他看到眼前大大小小就仿佛无数只眼睛的深色旋涡时，禁不住脸色发白。
这种地方，真的可以航行么？
“大家……还没到么？”廖语蝶一早就趴在桅杆上，拿着望远镜到处看着——为了辨明身份，她还特地把船舷也漆成了紫色，同时要求自己的同伴们也将各自代表的颜色涂在船舷上。
可现在不仅是看不清敌我的问题，而是四周根本就没有一艘……不、不对！
“放下船桨，收起左右两侧的帆！”她猛地跳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冲到船舷处抽下了几根铁刺，“把大型弩机准备好！从现在开始，船舷无七色标识者，一律击沉！”
云海号上架起了弩机，铁刺闪着森森寒光，对准了刚露出一角的船只。
“左舷火炮全开！”廖语蝶手握船舵熟练地控制着航向，平静地指挥着，“准备好钩索，尽可能不使用弩箭。可能的话，把船抢过来！”
“蝶儿？”景黎昕大吃一惊，快步上前去按住她的手，“你要抢船？不是单纯的击退么？”
“不是啊。”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成功地把船头调了过来，又侧身道：“黎昕，帮忙傻在瞭望台上看着好么？若是看到同伴的船只，就喊我一声。”
“我知……”他的话还没说完，船体就猛地一阵震动，四周溅起数米高的水花，恍然还能看见漆黑的铁弹向他们投来！
“快、快上去，自己小心！”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本淡漠的表情被愤怒取代，“找死是吧，好，我让你们死得干干净净！船桨全放，白叔，带人装载火药！阿四，带好装备，准备登船！不要急着把它打沉，整理干净船上之人便足够了！”
“好嘞！”一听到要认真起来打海战，长期以来都没能舒展筋骨的船员们立刻来了兴致，很快，搭弓的搭弓、攀沿的攀沿、开火的开火，海面上一片乌烟瘴气。
对方显然不像她那么仁慈，每一炮都对准船体，似乎狠了心要把她的船打沉。
“该死的，给你面子你不要是吧。”廖语蝶被敌方断断续续的攻击弄得满心火气，怒道，“把它们的船打沉！这里的水域不安定，莫要下水，我会创造机会让两船相近，接着怎么做，自己都清楚！”
她话音刚落，突然不知何处飞出两支铁刺，一支落空，另一支则成功地打断了敌船桅杆。
廖语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她听到景黎昕的喊声之前，她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就当敌方桅杆快要整个断裂的刹那，她猛地一打舵盘，用船侧的铁刺将其整个架住！
只听到哧的一声，和她配合了多年的船员敏捷地在一片混乱中穿行，烈火沿着桅杆窜了出去！
“收！”目的已成，她一声大喊。船员们架住铁刺的凹槽处，将一排扇形刺向中间在扯去，成功地让两艘船分离开来。
廖语蝶完全不需要观察战况，因为她相信自己船员们的默契。就在两艘船分开的刹那，她已经用力转过船舵，避免了云海号被大火殃及的惨剧，并喊道：“黎昕，刚才发出铁刺的船，在哪个方向？”
“等一下。”景黎昕先前一直注释着激烈的战况，见此时胜负已定，才重新拿起了望远镜：“从你看来是西北方，船舷上……等一下，四周都有船在靠近，各自画着代表色，是你的船队吧？”
“终于赶到了啊。”她松下一口气来，可忽然只觉得一股寒意噌地窜了上来！
她猛地就地一滚，数支羽箭钉在了她身后。第一波攻击刚一停顿，她便立刻跃起身来，一把将船舵转到底，好让左舷的炮口对准天空。
弹药呼啸着飞上天空，可那执弓的人影却灵活地在其中跳跃着，毫发无伤地落到了甲板上。
在看到他灵活的身影的一刹那，她的脸色就已经变了。等到他落在甲板上，她已经猛地冲了出去，冲向他、以及他怀中的人。
齐铄啊齐铄，他非要和她斗个你死我活么？
就在齐铄一刀劈下的瞬间，他怀里的潋滟也跳了下来，长枪贴着地面猛地一扫。
“切。”廖语蝶脚下一用力，整个人向后空翻，同时鞭子密密麻麻向潋滟身上招呼过去！而就当齐铄的刀刃快接触到她的刹那，景黎昕已经拉着帆绳落了下来，钢爪恰到好处地架住了大刀。
相比于他的轻松，两个女孩子的对战则更加惊险一些。好几次，两人的兵器都差一点去了对方性命，却不知为何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改变了主意。这样优柔寡断的战斗模式下，几个回合之后两人都带了些小伤。
可就在这时，从船板四周忽然飞出数条钩索，分别缠住了齐铄和潋滟的手腕、兵刃以及脖颈！
如若看得仔细，还能发现钩索末端绑着的彩色布带。
“赤红哥哥、深蓝哥哥！”正在犹豫要不要认真动手的廖语蝶如释重负，象征性地用鞭柄指着潋滟的鼻尖：“喂，潋滟，你逃不掉了啊。不过……居然能够搞到那么大一艘船，也真有你的。动用了齐大哥的人脉网吧？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啊。”
她微微笑着，把银鞭绕着她的脖子缠了一圈，道：“潋滟，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对我动手？显然，你已经移除了催心蛊。照理来说，齐大哥应该恢复神智了啊。”
“的确。”潋滟得意地看着她，道，“可是，他也很明理啊。他明白你从来就不爱他、也无所谓他在不在身边的——事实。”
这话说得她当场愣住，刚刚才登上云海号的头戴红色头巾的男子却先一步骂道：“呸，你算什么东西，这样对小紫说话？还有齐铄，小紫以往待你那么好，你倒是翻脸不认人啊！我……”“赤红哥哥。”廖语蝶瞥了他一眼，转头又道，“如果没猜错，齐大哥现在是受雇于桫椤堂吧？”
“嗯，是啊。”齐铄淡然笑着，看了看还紧紧缠着自己的绳索，道，“小蝶，除了九年前的四海争霸以外，你都没有再动用船队吧？不过，当初那场景可真壮观啊，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指挥那么大的海盗团。”
廖语蝶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把头别了开去。景黎昕在一旁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动着的泪光。
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冷冷道：“你说这些，是想怎样？”
“齐大哥……齐大哥是想合作吧。”她倒是已经会意过来，调整了一下有些哽咽的声音后，又偷偷抹了抹眼睛，道，“不过，你们的船都沉了，好像没什么谈条件的筹码啊。”
“那……小蝶，你说怎么办呢？”齐铄柔柔一笑，刚动了动，身上的钩索就突然一紧，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要我带你们一程，倒不是问题……”
“怎么不是问题？”这时，又有一艘船成功抵达，船舷上站着个碧衫女子，“小紫，我就说你太好欺负了。”
“碧绿姐姐。”她眉开眼笑地向那女子鞠了个躬，接着道，“你们遇到我真是好运，换成是碧绿姐姐，你们已经被她丢去喂蛇了啊。这样吧，齐大哥留在云海号上、深蓝哥哥也留下，赤红哥和碧绿姐负责潋滟，行么？”
“遵命啦，船长。”看来，她在几人当中确实威信极高，一句话下去，众人都不再发话。深红扯了扯绳索，拖着一脸不甘的潋滟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都各自回到了岗位，七艘船也终于到齐了。趁着大伙儿正忙着调整各自的船只，景黎昕从背后将她扯进怀里，低声问道：“蝶儿，为什么留下齐铄？你是不是还……”
“没有哦。”她微微一笑，放心地靠在他胸前，答道，“只是……我不想再和他这么僵持下去了。好歹那么多年的情谊，你说对吧？而且啊，潋滟的那个眼神，我可是熟悉得很哦。”
“你是说她真的？”他想起当初在灵药谷中他们的猜测，不敢置信地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神情柔和，“错不了的哦。这些事情，女孩子家最清楚了。只是齐大哥啊，总是那么迟钝。我看潋滟那么恨我，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呢。”
他欣慰地一笑，吻了吻她的脖子，道：“那你是打算撮合他们了？”
“嘿嘿，可以吗？”她古灵精怪地对着他咧了咧嘴，粘着他撒娇，“齐大哥本性并不坏。至于潋滟，肯定是和他有什么瓜葛的吧？不然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乖乖听赤红他们摆布呢。她是真心的。”
闻言，他轻轻碰触着她的嘴唇，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那就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