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玉寒忠君爱国,手刃逆贼镇远侯,救朕于危难,封为异姓王,其妻秦莫氏贤惠温婉,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其子秦念慈天生聪颖,有奇才,封为异性皇孙侄——”京城,浩劫后的京城,没有因为战火,而停止传扬各种消息,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书画摊上的秦玉寒一家,阴差阳错,成了朝廷炙手可热的新贵,从草民一跃成为异姓王,皇上不仅赐给了宅邸,有事没事的还要去住上一两天,京城里的权贵们,争前恐后的去秦府,希望能结上一丝半点的关系。
“玉寒——我爹爹把我嫁给刘御史以后,我日日以泪洗面,朝也思思,暮也念念,唯独不忘的是你的容颜——”李府尹的女儿哭的一枝梨花春带雨,自从他被封为异姓王后,昔日的富家千金更是前仆后继的往秦府来,只差把秦家的门槛给踏烂。
“李小姐,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这般说,怕是不妥!”秦玉寒特意把刀疤脸露在了外面,李小姐竭力不去注视秦玉寒的脸,那狰狞的面孔总是让她想起菜市口的刽子手,“玉寒,只要你愿意,我同刘御史合离,其实我同他本来就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秦玉寒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但是笑意却是没有到达眼底,“我已经成亲——断然不会再娶!”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只要你肯娶我,我不在乎做小!”李小姐忙着表白,却是视线始终游移在秦玉寒的身上,始终不敢落在他的脸上,所以没有看见秦玉寒鄙薄的神色,“怕是你肯,我的离儿也是不允!”尽量委婉的说道,世人趋炎附势实属平常,他又能奈若何?
“她有什么不允的,长的丑成那个模样,怕是也没有什么脸面出来见人吧!”李小姐嗤之以鼻,向来美丽是女人的通行证,只要是男人,谁不爱美色呢?
“你错了,离儿美的很的,”秦玉寒懒得生气,“我见过她的,丑的像是女夜叉!”
“你知道么?佛家的迦叶,降临人间,宣扬佛法,肉眼凡胎的人看见的迦叶奇丑无比像是夜叉恶鬼,但是在有的人的眼里,迦叶美不可方物,纵然人有百口,不能名其形状!”秦玉寒唇边挂着笑容,那笑,李小姐并不陌生,他同秦念慈有过,但是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过。
“那你怎么带她出去?”李小姐尚且不甘心,最后一次挣扎。
“我也丑她也丑,天生一对说的就是我们了罢!”如果莫离天生貌美,他会不会被她的外貌所牵引,本末倒置去感受她那颗心,等到明了莫离的心,晶莹剔透,宛若璀璨的明珠,不染一丝瑕疵,未落半点尘埃,有了莫离的心,她的外貌,他真的没有再想起过,说句惊世骇俗的话,即便莫离是个男人,他也会爱她,不离不弃,一生一世。
李小姐见无力回天,惆怅无比,只得把一记绣帕放在桌子上,上面绣着一朵牡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秦府,“她真的喜欢你?”莫离从屏风后溜达出来,若有所思的问道。
“她爱的是异姓王的身份罢,”把李小姐的绣帕扔到了桌脚,蹲下身,这张桌子有点不平,“玉寒,如果我要是变成一个容貌尚可的女子,是不是锦上添花了呢?”莫离贸贸然的问了一句,手又绞在了一起,落在秦玉寒的眼里,忐忑成了别样的意思。
“离儿,听说爱上一个人,便甘愿为她盲目,因为有眼睛也没有用处,因为他是用心来感受爱人的容貌,温柔是她光滑的皮肤,善良是她星光灿灿的眼眸,豪爽大气是她挺秀的鼻,生活的磨难从她的樱桃口中流转成从容,离儿,你说,有妻如你,我还会对别人用情么?”莫离脸颊发烫,轻轻的捶了一记秦玉寒,柔声道:“甜言蜜语,怕是早晨偷吃了砂糖!”把莫离拥进自己的怀里,牢牢的圈住,“前生缘,今世果,生死相许,世世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为夫对你的情意,可问天!不离不弃!”认真的倾诉者自己的衷情,“离儿,我秦玉寒何德何能,上天为何如此厚爱我?”亲了亲妻子的面颊,并开始流连忘返,“那是因为你善良啊,心中高绝,虽千万人俱往,你也不盲从,就像是一株柏树,静静的立在人世间,洞若观火,遗世独立。”想起那天的那幅画,挂在那里,一下子撞进了她的心里,能画出那样的画的人,应该有怎样哀婉的心思,应该有多少百转的柔肠?这个人该有多么的天真挚诚,才会为了一个不打算要的绣球,以单薄的身子去抵挡流氓的拳脚,这个人该有多少的善良,才甘心为了一个乞丐婆子浪费笔墨,耐心十足的画一张一张的画,,这个人该有怎么样的胸怀,才肯把自己微薄的收入,大方的分出来,还不敢说出馈赠两个字,像是羞愧自己的帮助不多,这个人该有多么的义薄云天,才肯收养念慈,视若己出,不遗余力的抚养教育——
可是莫离心里还藏了一个秘密,虽然否极泰来,但是这个秘密却是堵在她的心里,让她坐立难安,如果秦玉寒知道,会不会愤怒她的欺骗?
秦玉寒不满意她的心不在焉,细碎的吻烙在她的脸颊上,慢慢下移,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她的口上,勃发的欲望就像是春天的草芽迎风疯长,“离儿,我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
话中的暗示让莫离的脸红的像是五月的石榴花,“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就算是她的手艺在高超,但是也不能面面俱到,如果被秦玉寒发现她的秘密,会不会?她不敢想象,虽然她不质疑玉寒对她的情意,但是她心底残存着恐惧,那种得而复失的恐惧。但玉寒说,爱一个人就要为她盲眼,那么是不是一张皮相,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心思转念,说与不说间,莫离千万难。
“王爷,驸马爷求见!”恰好,下人的通报把莫离又止欲言的犹豫给冲了个七零八落,伴随而来的是无边的怒气,秦玉寒脸上的伤疤,兀自峥嵘,莫离神色一凛,“有请!”秦玉寒坐下,理顺莫离的发丝,现在的莫离脸上媚态横生,活色生香,这样的莫离,他真的不想让别人看见一丝半点。莫离脸上有怒气的时候,脸是涨红的,但是唇瓣还是冰雪莲的肉白色,真是奇怪的现象。
“秦尚君见过王爷,王妃!”虽然驸马也是皇家人,但是皇帝在朝廷上三令五申,要诸位的皇亲国戚,把异姓王秦玉寒当做他亲生的兄长,不得有丝毫的怠慢。
“驸马爷何需多礼?”莫离的话跟她的唇瓣一样冰冷,“平头百姓,莫要折杀我们!”言语中夹枪杂棒。秦尚君不以为忤,凄然笑道:“现在两位是炙手可热势绝伦的王爷,王妃,我不过是一个驸马,不过是依附裙带过活,不要取笑与我!”招招手,下人们鱼贯而入,担子挑子摆满了整个大厅,“先前,言语冲突,多有得罪,两位大人大量,海量包含!”打开的礼盒里,打开的有盛开的雪莲,小娃娃状的人参,大个的何首乌,红殷殷的藏红花,“伤在脸上,不过是破了相,要是伤在心里,能用什么灵丹妙药呢?”莫离还是不依不饶,想起秦念慈泫然欲泣却要强装欢喜的小脸,莫离忍不住义愤填膺,“这——”都是听锣听音的明白人,不用把那层窗户纸给戳破。
“这又如何?”莫离步步紧逼,她们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但是秦念慈的伤,念慈娘的死,都需要一个人来给个交代。
秦玉寒一直默然不语,看着莫离一个人的唇枪舌剑,忽然道:“驸马爷曾经在浪里蛟那里呆过?”既然是皇帝说的,大概有七八成的真实,对于那个不靠谱的皇帝,他也不敢尽信。
秦尚君的脸一下子刷白,像是心中的隐秘被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下日之下了,强自镇定,“王爷说什么,尚君不懂!”但是他的反应却是证明了一件事,他在浪里蛟处却是呆过,而且,皇帝说的话大概真的有可信处。
“听说还是你手刃的浪里蛟,想状元郎一介儒生,不知道怎么手刃武功告绝的浪里蛟,像是阴狠的人,只会对身边的亲近的人不做防备,不知道浪里蛟同你又是怎样的关系?”秦玉寒拿起桌上的卷宗,这是从刑部取来的,正好翻到了浪里蛟的那一页,“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只要他不说,只要他不说,没有人知道的,他的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过往。身体簌簌发抖,手中端的的茶盏开始不稳起来,却是佯装镇定。
“当年朝廷的悬赏,手刃浪里蛟黄金万两,封万户侯,但是你却没有受封,潜心苦读,考上状元!”秦玉寒像是陈述既定的事实,根本就不理会秦尚君的辩白,“我我我我没有,根本就没有,我不认识什么浪里蛟,我没有去鄱阳湖,我没有套出他的心肝——”秦尚君脸上像是涂了一层****一样的苍白,秦玉寒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只是浮出来,像是带了一张面具,“驸马爷,你看过浪里蛟的案宗?”
“没有!”狼狈的矢口否认。
“你去过鄱阳湖浪里蛟的老巢?”秦玉寒的笑容越来越扩大。
“没有!”秦尚君开始凶狠起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亲手揭开他血淋淋的伤疤,好疼啊好疼啊,用力的揪住了自己的胸口,指甲透过绸缎,深深的陷到肉里,脸孔上的表情又挤在了一起。
“那你是怎么知道,浪里蛟是被人掏出了心肝呢?”什么样的血海深仇才让人如斯,“我不是秦尚君我不是秦尚君,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发狂了似的,掀起了桌子,抓起桌上的卷宗,浪里蛟的图像被他狠狠的攫住手里,一点一点的撕碎,咬牙切齿的一点一点的撕碎,“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我杀了你,我不是秦尚君,我不是秦尚君!”浪里蛟的纸片散落在尘埃里,秦尚君一脚一脚的跺下去,动作间,头上的帽子被甩下,披头散发,双目暴睁,就像是一只活鬼,从阿修罗地狱中跑脱。
莫离早就绕到了秦尚君的身后,准备随时给他狠狠的一击,“爹——”从宫中回来的秦念慈清脆的叫道,秦尚君在听到爹的声音的时候,双眼有瞬间的清明,旋即又陷入了狂乱,“我不是你爹我不是你爹,秦尚君死了,秦尚君死了,我不是我不是,你也死了吧,别这样,啊,救命——”秦尚君越来越狂乱,双手高高的伸着,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可依附的稻草。莫离眼看事情要有变化,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秦念慈呆愣在门口的一霎那,重拳出击,秦尚君便直直的躺倒在了地上。
拖进了屋中,这王府的好处就是房子太多,找了一个顶顶僻静的屋子,把秦尚君架了进去,摈退了下人,秦玉寒同莫离进得去,念慈被送往莫老爷处,这样的场面不适合让他在,不堪的事情有大人来承受,孩子歆享幸福便好。
“我不是秦尚君我不是,救救我,救救我,别丢下我,爹——爹——”还是惊恐的尖叫,昏厥中的秦尚君就像是陷入在最真切的梦魇里,无助的就像是一个孩子,秦玉寒不禁同情心大动。
“给他吃这个!”莫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碧绿的药丸,“什么?”“皇上给的安神丸!”动作粗鲁的塞进秦尚君的口中,立竿见影,一炷香的时刻,秦尚君悠悠转醒。
“为了念慈,我帮你保守你所有的秘密,但是,你欠他的娘亲,一个交代!”秦玉寒语重心长,“我不想让秦尚君活着,但是他毕竟是活着!”秦尚君眼角有两滴清泪渗出。
再残忍的事实,三言两语便也能道尽,秦尚君亲自撕开他心中的那个大大的阴影,让那心里不见天日的地方能透过一点点的阳光。
鄱阳湖的浪里蛟凶残成性,当年秦尚君同父亲去鄱阳湖域访亲,回来的时候亲眼看见了他的凶残,浪里蛟将前面的船只男女老幼悉数的杀光后,才来到了他所在的船只,本来以为他大限已到,挡在父亲的面前,他只想念妻子温柔的脸和幼子稚嫩的笑。他想象中的疼痛却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宁愿选择自尽也不远苟且的活着。谁能知道,浪里蛟,性好龙阳,喜好男色,竟然对他起了禽兽之念,在一船人的面前,把他强暴了。
为了整船人的性命,他虚与委蛇,随着浪里蛟去了贼巢,但是落在老父的眼里却是自甘堕落,三年后,他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浪里蛟出海遇见了同乡之人,本想打听家中人如何,却知道老父老母去世,说他在鄱阳湖上丧命了,妻子带儿子改嫁,这时候他才知道,他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却换来了整个家对他的背弃。他恨,恨自己,恨父亲,最恨的人当然是浪里蛟,是他把自己从人变成了水鬼,把他从阳光下拖进了地狱里。
浪里蛟吃完****在他的身体上肆虐完的时候,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刀捅进了他的咽喉里,一刀一刀一刀的看下去,鲜血也冲刷不掉他的耻辱,他想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是不是黑心黑肺烂肚肠?等到喽啰们看到他们的时候,他正在提着浪里蛟的心肝,狂笑。面对喽啰们的刀枪,他不惧不怕,生无可恋。但是却活着,却活了下来,他拒绝了朝廷的官爵,潜心攻读,考取功名,秦尚君的名字没有丢弃不用,只是想告诉世人,他不是那个秦尚君,不是那个肮脏的秦尚君。与其说他为了乌纱不认秦念慈,不如说,秦念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被所有人都背弃的人,被所有的人背弃。却看见了秦念慈,却知道了他的妻,为了他,五年前埋骨荒野。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让他发狂。他好悔,却不知道如何追悔,好恨,却不知道又该恨谁。父亲早就去世,浪里蛟也心肝俱无。长叹一声,秦尚君的脸有茫然有苦痛还有一丝对新生的期待!
说完这些,莫离又塞了一粒绿色的药丸给他,吃完秦尚君昏昏睡去,脸上不复刚才的狂乱,安静祥和,也许,他的心底,那些阴暗,开始有一丝的阳光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