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书生赌徒
苍梧山下,清晨的丝丝寒意在微风中回荡,薄薄的雾气中翠岩叠嶂的山体若隐若现,清晨安静极了,新鲜的空气让人心情大好。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书生,正背着装书的小竹篓和墨蓝色的行囊,一步一步沿着山脚行路。
氤氲的晨雾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所以他的嘴唇冻得微微发紫。最近总有一些上京赶考的书生途径苍梧山,但一个个都是行路匆忙、呆呆讷讷,从没有一个像他这么灵秀的。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低沉好听的读书声回荡在山林间,突然书生的耳朵里似乎是听见一声柔软的呢喃。他困惑的停下脚步,四周空空如也,确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呃——
又是一声呢喃。
书生再次停下脚步,细细的品味那道声音的来源。他缓缓抬头,下一刻,一个少女从古树的枝桠上掉下来,砸到他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向后退了一步,颀长的身躯靠着大树,不可思议的看向还在睡觉的少女。
晨光下,少女美得不可方物,白瓷似的小脸因为睡意而现出浅浅的红晕,微微的呼吸香甜极了,呵出浅浅的白雾,柔软的青丝随意的披在肩上,贴上他的脸,清甜的香气纠缠在他与她的呼吸之间,书生不禁的红了脸颊。
少女或许是觉得失去了支点,白嫩的小手环上他的脖颈,轻轻扭动,脸儿贴在他的胸膛,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
书生的脸颊更红了。
即使是夏天,少女穿的还是太单薄了些,书生这样想,浅浅绯色的半透明玲珑薄纱衫裙,白色的贴身短裤,露出一截小腿。
不合时宜,不合时宜——
书生为她“放荡”的穿着皱皱眉。
“唔……好舒服。”
呃?
“好像天亮了呢。”少女依然闭着眼睛,嘴里呢喃着。
书生低头看着她,半晌过后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尚未睡醒的她眼中像是这氤氲的林雾,盛满迷茫。慢慢的林雾一点点散去,一双水眸清澈极了,清澈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书生倒抽一口气,是他出生的地方太偏僻?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不知道,她的长相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尤物”?
他怀中的少女注意到他,困惑了一下下,然后很快化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对梨涡嵌在脸上可爱极了,“早安——”
呃?
书生有些哭笑不得,这,应该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她一个女子,莫名其妙的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他不是应该要尖叫或者夺路而跑的么?
至少也应该小小羞怯一下下吧!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少女一双充满兴趣的明眸看着他,看得他脸颊更红了,微微的偏开眼。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他在心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此时这句话就和“南无阿弥陀佛”一个性质,多虔诚的信徒啊——
少女的脸儿离他越来越近,突然葱白的小手,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少女发出咯咯的娇笑,让他的心痒痒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他的心里生成。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书生闭紧眼睛,不知道是该把这个“不知羞耻”的小女人扔出去,还是该继续抱着。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怀中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一抹于清晨格格不入的温暖。
他睁开眼睛,发现少女从他的怀里跳出来,他甩了甩酸疼的手臂。
“小姐,你怎么大早上睡在这里?”这个姑娘也太大胆了些,竟然孤身一人处于山林。
少女笑了一下,抬头笑道:“这棵树的树枝很柔软很舒服呢。”
呃?
“可是你是姑娘家,独自呆在山林里,也是不妥的。”何况看她一身雾气,恐怕是在这睡了一夜呢!
“为什么?”困惑的抬头。
“因为就算没有宵小之徒,山林里也会有猛兽的。”书生开始认真的循循善诱起来,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真是个善良的人。少女抬头看着他关心自己的模样,觉得这个人好玩极了。
“是么?可是我一直住在这里,怎么没看见猛兽?”
他说的不会是她的好朋友小花、小豹它们吧?
不会不会,它们都“温驯”极了。
书生一愣,一直住在这里?
“你的家在这座山里?”
“是啊——”
原来是山里的猎户,怪不得呢。怪不得她的穿着太过“暴露”,怪不得她的行为举止没有寻常女子的拘束,他应该生活在一个快要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吧。
“那也要早些回家,你的父母也是会担心你的。”
这个人简直太有趣了!
对一个陌生人关心至此,而且声音是那么的温和好听。这简直是上天给他无聊的快要死掉的生活送来的礼物嘛!
少女灵动的眸子里,迅速划过一抹狡黠,一只杜鹃鸟看见了,“嘎”的一声发出和乌鸦一样一样的惨叫,以最快的速度逃命去也。
“那好吧。”少女“温顺”的回答。
书生担了担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背上小竹篓的位置,决定不理会这场意外,继续向前走去。一抹小小的身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你,怎么还不回家?”书生微微挑眉。
“你没看见这只有一条路啊,我们顺路啊。”她笑眯眯的说出无懈可击的答案。
公子愣了一下,也对也对。
“那好吧,我们顺路。”微微一笑,斯文极了。
少女眉开眼笑的跑到他身边,“我叫黎药儿,你可以叫我药儿。”她很大方的将闺名奉上。
书生赶忙作揖,“在下姓萧名异,是上京赶考的秀才。”
“哇,好厉害的感觉!”高帽子先带上再说。
他脸上又是一红,“不敢不敢,天下能人异士何止千万,我萧异不过是个穷书生。”
药儿瞥了他一眼,他不过就是说说,这个傻书生还真的相信了呢,真是傻到家了。呃,不对,是朴实到家了——
咦?
他说他是要上京赶考——
那个京城听说是一个好繁华好繁华的地方呢。
也就是说,那里一定有很多的人,很多的银子,很多很多的……
一个小小的、小小的阴谋在心中生成。
“小姐,你家怎么还没到呢?”萧异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落下的夕阳,一只大雁正好穿云而过,发出一声雁鸣。
“我家就是很远嘛,要不然我昨夜也不至于回不了家,住在树上了。”
她说的一脸正经,萧异想了一下,点点头。
果然。
果然不是一般的好骗!
药儿笑的甜蜜蜜,“萧公子你这么走下去,还要多久才能够到京城呢?”
萧异微微算了一下,“一、两个月吧。”
“那么萧公子,这一两个月你都要自己走下去?”
“过个几日,到了大城市,可以雇个车马,只是这里太偏僻了,只好步行。”
“噢……”
刚刚安静一小会,“萧公子,你的家乡在哪呢?”
“越州桐杨镇。”
没听过。
“萧公子,你的家乡还有些什么人呢?”
“只有我孤身一人。”
原来是天煞孤命。
“萧公子,你今年多大了呢?”
“二十有一。”
岁数好小哦。
“萧公子……”
脾气好好啊,面对一直在“拷问”自己的药儿,他还能保持面带微笑的耐心。看的药儿崇拜不已。
“萧公子——”
“什么事?”
“你好可爱啊!”说着踮起脚尖,嘴唇狠狠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诶?
空白。
萧异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刚才好像被一个女人给亲了。
烈火彻底烧的他连眼圈都红了。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他又开始嘟囔。
“你在嘀咕什么?”好无辜好无辜的表情。
“没,没有。”修长的手指拂过刚才温润留下的地方,心跳的感觉让他一瞬间懊恼起来。
这个小丫头未免也太没有男女意识了吧!
就算是身在山林,这些基本的常识也还是有具备的,总不能随便被哪个男人给轻薄了去。念在她“年幼无知”,原谅她好了。
半晌过后,他决定给他补上这一课!
“小姐,女子是不能随便触碰男子的。”好小好小的声音。
“为什么?”药而困惑的抬起头。
“呃,呃……书上是这样说的。”
“我又没看过那本书!”语气还真是理所当然。
萧异鼻尖渐渐渗出汗来,“反正,总之,这样是不好的。”
药儿看他着急的模样,很不能理解,但还是决定听他的话,“噢——”
深呼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所以,你刚才的做法是错的,以后不可以这样,知道么?”
“刚才的做法?刚才什么做法?”药儿又疑惑了,根本想不起来刚才自己做了些什么。
“就是,呃,啊,你……我,”萧异这次连额头都渗出汗来,手足无措的拂过刚才他亲吻过的地方,“呃……就是,嗯……”
“啊!”药儿恍然大悟般,“是不是这个?”
说着再一次踮起脚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轰!
一种超越了极限的心跳声,再一次在全身炸开。
呜呜。
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好的老师——
呜呜。
“天色要晚了,前面有一个废弃的道观,我们可以借宿过夜。”药儿很慷慨予以指导。
“嗯。”
总是觉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的哪里不对劲,哪里呢?
等一下,“废弃的道观、我们?”——那个小女人说的是我们!
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孤男寡女,共处于荒郊夜宿——
轰!
他要晕倒了!
礼教啊!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继续念咒。不过可见这一段话并没有南无阿弥陀佛好使。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冲破礼教,想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他毕竟也是男人。
甩甩头,走过山的拐角,终于看见一座道观——还真的是废弃的道观!
“我跟你说,这座道观可是有很长的历史哦。从我出生起,它就存在了,只是当时还没有这么破败。”药儿说道。
越走越近,萧异面色古怪的看着这座残破的道观,总觉得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这座道观里供的可是神女蝶兮,一个很古老的道家神仙呢!”
“蝶兮?”
两人终于走到了道观门口。萧异抬脚走进去,咦,大殿还算干净,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蛛网密布,落满灰尘。
一尊女神立在殿中央,金漆已经脱落,但依稀可以看出原来的风貌,应该也是个风姿卓绝的仙子。
“神女蝶兮可是我的一个我很崇拜的仙子呢。”药儿抬起头,崇拜极了,“这里就是神女蝶兮的道场哦。蝶兮与斫天相恋,后来蚚天被雷公劈死,蝶兮一怒之下自断仙脉,不当神仙了,这里也就废弃了。”
蝶兮?蚚天?
都没有听过呢,看来他读得书还是太少,不过听起来好像不像是太有名的神仙,大约是些野史怪谈吧。
“这真的是段感伤的故事,可惜我都没听过。”萧异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担了担灰尘,先让药儿坐下,然后自己才捡了一块地儿坐下。
“你没有听过斫天,那你也一定没听过夸父喽?”
萧异的脑袋从墨蓝色的行囊里探出来,“夸父?”
“是啊。”
“夸父是当然听过的。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士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大荒北经》中有记载的。”
“那就对了。斫天是夸父四蛇中唯一活下来的一条,后来修炼成妖魔,仙界的官方说法是斫天勾引蝶兮,蝶兮思凡,后来上天看斫天作恶太重,令雷公将其劈死。”
“官方说法?”萧异挑眉。
“是啊,可是妖界却说,是蝶兮勾引斫天,天界认为损伤了天界的面子,下令劈死蝶兮,斫天却挡在了她的身前。”
一声轻笑逸出嘴角,“你怎么知道?”他抱着胸,看向她。
“呃?听说嘛——”药儿扁扁嘴,可爱极了。
萧异笑着摇摇头,“道听途说,十之八九不可信。”
“管他呢,就当是听个故事呗。”药儿满不在乎的说道。
萧异已经从墨蓝色的行囊里取出一块粗布,铺在地上。
天渐渐的黑了下去,殿外的远山渐渐被黑夜吞没。可是离入睡的时间还是太早了一些。
药儿自己玩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一跳一跳来到正在温书的萧异身边。
“怎么了?”他抬起头,温和的一笑。
“好无聊哦,陪我玩一会儿吧。”可怜兮兮的,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萧异轻轻合上书卷,修长的手指指指身边的位置,要她坐下。
“那咱们说会儿话吧。”
药儿鼓了一下腮,“说什么话,都说了一天话了,你不累哦。”
“那你想玩什么?”
“赌钱啊——”
萧异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呛在那里,咳嗽胀的脸通红。
赌、钱?
“不妥不妥,”萧异吓得一双手乱摆,“君子不做赌博之事。”
药儿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诱导起来,“只是玩一小下嘛。”
“一小下也不行,君子不以恶小而为之。”
药儿小手狠狠的戳着他的胸膛,“迂腐是不是就长成你这样啊,只是个游戏嘛,不要君子来君子去的。”
萧异还是继续摇头,“不要。”
“就是当个游戏嘛,你就觉得自己那么没有定性?”激将。
“当然不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那些君子不也说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么?我们只是小小的赌一下吗,只是怡情、怡情、怡情!”死缠烂打。
萧异摇头想了一下下,再抬头看她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儿,终于点了点头。
一声欢呼在耳边想起,他不禁的勾起嘴角。
只是玩一小下,对吧?
殿外更静了,群山在月色的笼罩下泛出隐隐的轮廓。萧异叹口气,收回视线。
“你会玩什么?”药儿兴致高高。
“呃——”
“摴蒱?”
摇摇头。
“象博?”
还是摇摇头。
一双鄙夷的眼睛扫来,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惭愧。
“那么六博、格五、藏钩呢?”
还是摇头。
药儿充满鄙视的望着他,然后大大的叹口气。“算了吧,骰宝好了。赌大小总会吧——”
这回,萧异终于点点头。
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碗还有三个骰子,萧异目瞪口呆,她把这些都藏在哪里了,怎么一瞬间就出现在她的手上。
“赌多大?”
“呃……我们还是不玩钱了吧——”小声嘀咕,要不是药儿耳力极好是根本听不清楚的。
“不玩钱有什么乐趣,只是玩小小的么。”
“那好吧。”
“那么说好了,五个铜板一局。”
他从包袱里取出钱袋,放在一边。
“萧公子,赌大还是赌小?”
“小。”
“那好吧,三个骰子,谁掷的点数和最小,谁就赢。你先掷——”
三三四,十点。
药儿抢过骰子,轻松一掷,“哇,三点,我赢了,我赢了,钱拿来!”
五个铜板。
“赌大还是赌小?”
“大。”
“好。”
“幺三五,九点。”
“哇,六六六,十八点,我又赢了,钱钱钱钱——”
萧异再从钱袋里拿出五个铜板。
……
在药儿的大屠杀下,萧异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输光了全部的财产。
他再探向钱袋的时候吓了一跳,赌博就是有这么个特点,钱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可是他上进赶考的盘缠啊!
他自小父母双亡,这些钱可是街坊邻里东凑西凑凑出来的,希望的就是他状元及第,光宗耀宗。可是可是,他居然用来赌博,好羞愧,好羞愧,不由得面如死灰。
无颜见家乡父老了,呜呜——
这附近有没有棵歪脖树,借我一下下……
“喂,你还赌不赌?”药儿奇怪的看着他变了又变得脸色。
“没钱了!”难得的语气有一些不好。
“那再赌最后一局,赢了钱都还你。”
他抬头,“我说——”
药儿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没赌本了——就赌你带我去京城。我是说如果你赢了,钱都还给你,如果你输了,你就带我去京城,钱还是都还给你。”
“这怎么行,这是拐带妇女,可不是小罪,你的父母会打死我的。”
“我又没有父母。”
呃?
“你的父母都不在了?”看来似乎和他同病相怜呢。
药儿狠狠的点点头,还不忘增加效果的叹了一口气。
萧异抿抿嘴角,轻而易举的相信了她的话,怪不得她不回家只身一人露宿于荒郊野外,原来,她的家里和他一样也只剩下一个人。
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子!恻隐之心大动。
“可是,我终究是个男人,带一个女子上路实在有所不便。”心中很动摇。
药儿扁扁小嘴,“那你没有盘缠,看你怎么去什么京城!”然后补充道:“我很乖啊,绝对不会影响你的。”
继续动摇。
“都说了赌最后一局了,你就当是听老天爷的,看看上天想不想我们同路了——“
萧异细细的想了一下,呃,听天由命。
半晌过后,终于开口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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