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约法三章
“来啊，下注下注！”一阵清脆的吆喝声从街道的角落想起，“下注了啊，买定离手——”
萧异微微凌乱的步伐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渐渐缓下来，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的舒缓，然后又一点一点的攒起。
“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啦！”
声音越来越近，他走过拐角，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小摊，药儿小小的身体蹲在地上，挥舞着小手，一脸兴奋。而周围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稀稀拉拉的围了一圈人。
药儿显然没有看到他，正跟一帮赌徒厮杀的不亦乐乎。
“买大是不是，买定离手——”
“大——”
“对，买大——”
……
铜板不断的扔向“大”字上，药儿笑的甜蜜蜜，轻摇骰盅，“一一二，小咧——庄家全赢！”
小手哗哗的拦过铜板，不理会周围垂头丧气的赌徒，甚至嘴里还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萧异叹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苦笑。
宽阔的后背轻轻靠在一棵柳树，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的暗影，他穿的朴素极了，甚至可以说是落魄，灰白色的长衫洗的泛出旧色，上面打了不止一个补丁，一双同样打了补丁的白色软靴，可是，他的穿着旧是旧了些，却很干净，就如同他的长相，眉清目秀，干净极了。
路过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他没有察觉，目光锁定药儿的方向。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一点一点侵染了眉梢。
道观里的那天晚上，药儿赢光了他所有的财产，而且在最后一把还逼迫他“诱拐”少女，威逼利诱的让自己身边多了个小麻烦。
天知道，他这一个多月里受过的苦啊！
要不是他赶考意志坚决，恐怕早就找一个小庙，看破红尘去了。
微微苦笑了一下。
药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给她演了一出活生生的聊斋！
聊斋！
当然，出演该剧目的男主角是他，萧异——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药儿的目光终于看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灿若星辰的水眸里，盛满了灵动，惹得现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妖孽——
纯粹的妖孽！
萧异在心中下个结论。
“小姑娘，你从哪里来的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好奇的路人开始发问。
“我啊，是他带我来的——”小手一扬，指向萧异的方向，“他是个好人呢。”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萧异的方向，仿若了解的集体点点头，又把齐刷刷的把头转过去。
“那你们来干什么呢？”
“上京赶考——”小手又一扬，继续锁定萧异所在的那棵柳树，“他会成为状元的。”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再次扫射了一下萧异，心中微微鄙视了一下，集体做出评论，穷书生一个！
萧异被众多目光弄的尴尬极了，只有恼怒的瞪着药儿。
“你们是兄妹？”
这一对孩子都生得不错，再加上药儿还梳着少女的发式，众人不禁做了猜想。
药儿还没有回答，一个“庞大”的身体向这边走来，“这是赌局是不是，爷们也想赌一把。”好粗犷的声音，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集体一哆嗦，闪出一条道来。
萧异看着眼前的大汉，心中暗暗担忧，走到药儿身边，轻声道：“药儿，我们该回去了。”
那大汉哼了一声，狠狠地瞪着萧异，“爷们要玩儿，还轮不到你拦着，滚，别怪我拳头不留情！”说着扬扬大钵般的拳头。
“没事的，就玩一把。”药儿小手很仗义的拍拍他的肩，目光转向大汉，“下注吧——”
“我输了，这些钱都给你，”扔了一锭银子在小摊上，嘿嘿笑道：“不过要是你输了，就得回去给我当美娇娘！”大汉狂妄道。
萧异心里一急，“药儿，跟我回去！”已有了几分斥责的成分。
周边的群众都把渴望的目光投向药儿，希望她能够脱身。这个大汉是他们峫城一霸，看来这个小姑娘也逃脱不了做他的妻妾的命运。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管老子的事！”大汉彻底被这个毛头小子惹怒，举起拳头向萧异身上砸去。
围观的人都是惊呼一声，可是就只有一瞬间，大汉就软软的下了拳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着腰。
萧异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刚才他确定，确定很清晰的听见药儿在自己的耳边喊了声“青蛙叫”，接着大汉就软倒了下去。
“呱呱，呱呱呱，呱……”一阵仿佛癞蛤蟆被海扁过的呱噪声从大汉的口中传来，大汉弯着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围观的群者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同时抬了一下头，感谢上天终于收拾了这个祸害！
药儿生气极了，气鼓鼓的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呢，活该应有此报！”说完不解气，还跑过去踹了两脚。
萧异好气又好笑的拉住她，“我们走吧——”
药儿哼了一声，还是很生气，“相公，咱们走！”
相公？
他们是夫妻!
人群之中，立刻炸开。
萧异的脸色一下爆红，拉着她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哎，话说在某一天的夜市，一对年轻小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那女子相公长、相公短的惹得药儿格外好奇。
于是乎，他就有了这样一个新的“称呼”。
屡禁不止，后来，连他自己都放弃了纠正她的想法。
渐渐远离繁华的市区，一望无际的农田出现在眼前。绿油油的田野散发出大自然独有的清新，和远方蔚蓝的天空接在一起，划出一道近乎白色的分界光线。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走在官道上，偶尔有一辆马车慢悠悠驶过他们身边。
哎——
第七次的叹气声想起。
萧异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同伴”，清隽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怎么了？”药儿困惑的转到他身边，小脸被阳光晒得粉扑扑。
他抿了一下嘴唇，逼迫自己冷起一张脸，“药儿，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和你说明白。”
“嗯？”
“人间有很多的规矩，你可能不知道，所以我要和你约法三章，免得你再惹祸。”
约法三章？
那是什么东东？
萧异立刻解释道：“就是说我提出三了条件，你要是答应我我就遵守承诺带着你上京，你要是不答应——”
“不答应会怎样？”瞪着他，看他敢说出不好的答案。
他顿了一下下，“不答应我就把你丢下，你自己回苍梧山。”
偷偷望了她一眼，果然、果然，一张泫然欲泣外加委屈的小脸赤裸裸的控诉着他。
他狠下心，偏过脸去。
“你认为你甩得掉我吗？我可是很厉害的妖怪——”眼见一招不成，再换一招。
“可是这一路上我们遇见了多少道士，下一次我就不帮你，看你怎么办？”轻哼了一声，“或者我就把你直接交给一个道士，让他收了你算了。”
收了这个小祸害，天下苍生不知道少受多少罪！
“你不会的——”药儿笑的无忧无虑，“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也不知道是被她的笑颜所感染，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所信赖，萧异一愣，心中被微微震撼的情绪所主控。
“相公，我饿了。”毫不客气的要求。
他认命的打开包袱，取出干粮，小丫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你这种小野草变成的妖怪也会吃东西么？”
“又没有规定，我们变成人形后不能吃东西。”过了半晌，某人终于反应过来，“我不是小野草啦，我是血珊瑚，血珊瑚！”
“还是很能吃、很笨很笨的血珊瑚！”忍不住与她调侃。
“你……你……”先吃一口烧饼，含糊不清的继续道：“你这个坏人！”
萧异弯唇一笑，突然觉得自己约法三章的主题被拉远了，转回话题，“那三个条件，你还是得答应的，不然我真的会不理你。”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某人咕哝道。
本来就是，大自然的每个生物，本来都是无忧无虑的，可是因为一丝贪念，渐渐的衍生出诸多愁绪。
花草树木本来是最是无忧，可是不甘于千百年立于一处的寂寞。于是渐渐地出现了鸟兽，可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们必须为温饱所奔波，为了生存所劳顿。
鸟兽本来也算是逍遥的，生老病死各安天命，自由的奔跑、自由的飞翔，可是有一天鸟兽开始渴望凌驾于外物之上的权利，还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情思，于是啊，人出现了。可付出的代价就是，不仅仅要为温饱劳顿，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的尔虞我诈，各种各样的利诱与罪恶，各种各样的法则束缚着这些只有短短数十载的生命。
你每得到一样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可惜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天下哪有白来的东西呢。
很多人都渴望修炼成神仙，长生不老，无忧无虑。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它的代价啊。
仙人都是没有情感的，从成仙的那一刻起，他的情脉就会被抽离，无论之前你有多亲的家人，多爱的恋人，一切都成了虚幻。从此再也爱不了任何人，即使偷偷去玄天镜，找回了感情，除非你放弃仙家的身份，堕落成妖，否则天谴昭昭，必以悲剧收场。
她渴望修炼成神仙，那实在是因为妖精的天性使然。听说他们妖精从前都是神仙，他们的祖先太贪心，想要长生不老，想要无忧无虑，还想要有情有义，于是上苍的惩罚，虽然他们有很长的生命，虽然他们可以不为俗事所担忧，虽然他们可以又爱又恨，可是代价就是，他们必须活着，一旦他们死去，会入地狱，受万重折磨，最后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所以啊，他们这一族，想尽办法生存，有仙缘的想要修炼成仙，没有仙缘的哪怕是背负一身血债，也要使自己变得更强，万般都是天注定。
所有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你得到它都是需要代价的。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注定越多。
这一路走来，看到很多人都到庙里去神拜佛。
这时她总会撇撇嘴角。
虽然神佛有灵，可是命数已定。
没有财运的求富，没有官运的求仕，没有寿数的求长寿，缘分没有修尽的求长久。
即使你得到了，又如何呢？
你用什么来交换的呢——健康换来的财富，寿数换来的官运……多少人在不知不觉间做着对等的交换，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即使今生不报，来世也必偿还。
姻缘最是如此。
“喂、喂！”萧异看着突然停在那里不走了的“同伴”，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药儿缓过神来，对他浅浅一笑，梨涡一暖，让他的心都荡漾了一下。
“对了，你说的什么条件，我先听听看好了，我可是很厉害的妖精，不见得会接受哦！”很拽的表情。
萧异按下翻白眼的冲动，“其实就只有三条，第一，不许随便使用法力。”
“为什么？”
很标准的“药氏答案”，他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里是人类生活的区域，你就要像个人似的活着！”
“我是妖怪诶，谁要——”
萧异打断她的话，“还有以后不许跟任何人说你是妖精！”他决定追加上这一条。
“哦哦……”
“你那是什么怪动静！”萧异看向他，“妖精在人们的心中始终是邪恶的象征，如果人们发现你属于异类，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耐心的做以解释。
药儿不屑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就像今天在闹市，你施展了法术对不对，当时人们都没有反应，是因为吓傻了，等到事后，他们就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继续说教。
她嘴一扁，“可是我看到他打你，我就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说着又咬牙切齿起来。
萧异一愣，他竟是在为自己出气，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柔絮的风吹拂过面颊，仿佛融入心里，他竟然被一个人那么的关心着，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心中涩涩的，震撼极了。
“呃，那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再用了。”放柔了声调，轻轻叹道。
“哎，对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妖精这个行当不好？”小女人立刻变得凶恶起来，白嫩的玉手狠狠地搥着他的胸膛，每搥一下，他就往后退一步。“我们妖精哪里不好，说到阴险邪恶，谁能比得上你们人类啊！一会篡位、一会夺权，今天家财万贯，明天穷途末路，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
“好了好了，我错了——”举双手投降。
“我们妖精有的是不好，可是人还有好有坏呢，你跟今天的那个大汉能一样么？就说我们坏，至少我们妖精坏的光明磊落，不会像你们表面上慈慈善善的，私底下什么勾当都做得出！”
也有一定道理。
萧异沉默了。
“你还有什么条件，第一个作废！”坚决的否定。
萧异咽了口口水，看着突然变得正气凛然的某人，开始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下去。
药儿等了一会儿，又恢复成笑眯眯的模样，“你说话啊？”
“呃，虽然你是个好妖怪，但我还是得说，不能去害人，不能做任何违背天理的事。”看了一眼药儿，为确保生命安全，很快加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可是你也说了，人类那么的坏，我是怕他们有各种手段欺骗你，你那么笨，很容易就被骗了——”
“谁笨谁笨！”
“好了好了。”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可是血珊瑚耶！”好骄傲的表情。
呃？
“血珊瑚又怎样？”
“血珊瑚本来就是准神仙啊！”
准神仙？
什么乱糟糟的。
“那又说明什么？”真理解不了她的说话方式。
“就是说我们是不会作恶的，呃，可以说是不能，嘿嘿。”说完心虚的笑了几声。
“你那是什么笑？”
“呃，嗯……嘿嘿……唔……”支吾了半天，小丫头神秘兮兮的趴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萧异被气得直翻白眼，这条大道上分明就只有两个人，他趴在她耳边，根本是掩耳盗铃的举动。
“什么秘密？”
还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回答，“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啊。”软软的呼吸在他耳边产生了难言的骚痒。
“我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忍不住也跟着小声起来。
“其实啊，我一直偷懒修行，只会三种法术，穿墙术、青蛙叫和鸡飞狗跳——当然，我现在正在学习隐身术，还没有学会。”
好笨的妖精！
他根本不该担心她去害别人，应该好好的担心一下，怎么防着别人来害她！
一个只会三种术法的笨妖精，而且其中两种还是不痛不痒整人用的。
神仙在人间是多神圣的称呼啊，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神仙，一定会成为拉低仙界标准素质的罪魁祸首！
哼哼！
“相公，你在哼什么？”小脸担忧起来，“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他摇摇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会成为神仙么？可是神仙不都是法力无边的么？”
“喂，我也是法力无边的好不好！”气愤道。
“好好好，法力无边，三种。”
哼！药儿小脸瞥过去，“我当然会成为神仙，神仙也有厉害和不厉害的好不好。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人世间的一切，得道飞升，位列仙班的。”
萧异一愣，喃喃道：“忘掉人世间的一切么？”
“当然！”回答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呢？”
“你好笨哦，要成仙当然要忘记人世间的所有牵绊，这样才会逍遥啊。”
“所以，你也会忘了我。”
药儿点点头，可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里最深处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微微的疼了一下，她疑惑了一下，突然很不想忘记自己的生命里，曾有这样一个“相公”存在。
萧异的心渐渐冷却。
她会忘了他的——
就像忘掉她生命里的每一个过客，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竟然莫名的悲伤起来。
药儿用力的跳跳，像是要甩掉这种情绪，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啦，你这一辈子不过几十年，我还不至于那么快成仙啦。再说说不定到了京城，会有更好玩的人出现，我离开你，你一下下就会忘了我的，是吧？”
不过这个安慰似乎并没有起到良好的效果。
他的几十年生命在她的漫长的生命里，不过是须臾而过，他很快就会死去，可是她还会继续活着，说不定还会遇到新的“同伴”，无忧无虑。再或者，他根本很快就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不能与他白头——
慢着慢着——
他刚才想说的是白头偕老，天啊，他的内心深处竟然有这种想法！
那声相公只是句玩笑话啊，他怎么能当真了呢？
压抑住内心的震撼，笑着回答，“笨小妖，你一走我就会忘了你，哼，谁让你就会给我添麻烦。”
药儿吐吐舌头，点点头，“相公，第三个条件呢？”
他望着她无邪的笑颜，淡淡笑道：“那不重要了——”
原本，他想告诉她，不许随便就消失掉，让他找不到。本来他是怕这个笨笨的妖精迷路，可是现在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在她的面前消失掉，让她永远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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