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娘子
十七年后。
洛阳。
北相府。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整个洛阳城充斥在一片骄阳之中。
据说自月前洛阳周边各州各县的长官就纷纷进京,禀报旱情。刚离开不久,又纷纷来禀报蝗灾。在之后稍远的州府,也快马加鞭来京城纷纷上报,虞城瘟疫、柳州地震,陵簧二州邪教肆虐,一时之间,王朝风雨飘摇。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影响北相府的安宁。
一进入北相府,温度立刻比府外低了许多。难以计数的奇花异草,生长在小巧精致的园林间,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馨甜的花香,小桥流水,弱柳扶风,一切按照江南的建筑设计,并且连西湖一侧的断桥都缩小了搬过来——
少年走在断桥上,微愁的眉眼渐渐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
皇宫都没有这里来的赏心悦目!他终于理解了巧夺天工的含义。
断桥上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轻轻蹲下身去。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喂,你是干什么的?”一声喝问打断了少年的心思,少年抬起头,优雅的站起身。
一个小厮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起来,少年被他放肆的目光看的微微一窘,“太子轩辕殊前来探望北相。”
“噢——”小厮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撇撇嘴,随手一指,“北相在慕药居,往前走就是了,你找得到吧——”
也不等轩辕殊回答,径自向前走去。
“喂喂,等一下啊,”他急忙唤住小厮,“麻烦小哥给带个路。”拜托,他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半个多时辰,想想这偌大的府邸,竟然到现在才碰上一个会说话的!
又遭遇了一个白眼,略带鄙视的口气,“好吧。”随手从兜里掏出几颗骰子,和一个精致的骰盅,“赌赢了我就带你去。”
轩辕殊叹了一口气,北相府的“规矩”还真是诡异。
小厮哗啦啦的摇动骰盅,一脸不耐的问道:“开大还是开小。”
“呃,小——”
小厮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揭开骰盅,“四五六,大,你输了——”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会身份如此显赫的当朝太子爷。
轩辕殊愣在那里,半天才缓过神来,认命的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丞相萧异的府邸。
据说这个萧异出身贫贱,在他幼时父母因病亡故,典型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在二十一岁就高中状元,从此一举成名,成为王朝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
可在当年就因为拒绝皇上的赐婚,被罢黜在家,一时之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渐渐传说他的身边已有糟糠之妻,他不愿为了功名做那背信负义之事。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得到了万千群众的支持和响应,无数少女撒着热泪,到皇宫门前抗议。一代才女林絮儿还在城下手书一笔,至今还留有墨宝——
世人皆薄幸,萧异又何辜!
他虽然没有得到皇上的启用,却得到了当时废太子轩辕靖的倾重。太子为废后所生,皇上宠幸一个于佳氏的妃子,并为此废后罢储。
轩辕靖空有一身抱负,却因为不受宠,并且朝堂之中并无势力支持,而不得不简居于闹市之中,也因此与萧异相识。皇上病弱后,七子争位,闹的不可开交。萧异出奇计,谋得国教颍山一脉的支持,以鬼神之说,帮助他登上皇位。
又在随后的一年里,扫平诸多势力,官至三品,国内一片升平。
隔年蛮邦来袭,萧异随军出战,以蒙面军师身份,屡屡得胜,从此边疆再无战事,名扬四海。
皇上封其为北丞相,赐北相府,并且花费重金,精加修饰。
可是,这个萧异却是个很怪异的人。管你是什么王侯将相、名流权贵,北相府一概不予接待。
除非——
你能赌赢守门的侍卫。
可是,守门的是曾经名噪江湖的几位赌神诶,所以北相府“清净”的很。
轩辕殊有点哭笑不得,一般世人不都是希望自己拥有名利禄,好向他人炫耀的么?
他真是怪胎!
名有了,可是却不让世人追捧,把自己隐居在闹市之中,仿佛一点不被浊世侵染。
利有了,皇上赐给他的赏赐难以计数,可是,他却一分不留,默默地,以他娘子的名义,兴修水利,赈济穷人,修建庙宇,而自己落得两袖清风。
禄也有了。可是在三年前,萧异却请求告老还乡,皇上以其才三十七八,不够告老年龄为由,不予准许,又经过一番斡旋,最后批准告老不还乡,封定国侯,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其为北相。
轩辕殊沿着假山,走到尽头,一转弯,赫然出现一座秀气的江南建筑,其上的匾额刻着龙飞凤舞的三字草书——慕药居。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
“药儿,药儿——”萧异轻轻的拍着黎药儿的脸颊,已近四十的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只是蓄了胡子,目光看起来更稳重了而已。还怀中睡的正香的药儿更是毫无丝毫变化。
他无奈的皱皱眉头,继续轻摇怀中的小女人,“醒醒了,有访客来了。”
药儿继续耍赖的呢喃,看的门外的访客脸儿飞红。
轻咳一声。
萧异微微一笑,将人请进门来。先将药儿安顿好,才起身作揖,见过太子。
轩辕殊直接开口道:“近日王朝频频出事,是父王让我来向北相求教。”
萧异轻轻叹了一口气。
敛下眉头微微思索。
药儿一时之间失去了他的温度,悠悠转醒,爬起身来,看着这名不速之客。
“天大旱恐怕是由于修建庄陵,拆了几座龙王庙,停止建陵举动,并大祭龙王,应该可以降雨,蝗灾应该也可以随之消除。”
“果然是庄陵。”太子凝重的点点头,目光且不经意瞥向已经醒了的药儿身上。
哇!她看起来好小好小,记得上一次见她是十年前,她还真是保养得当啊,居然十余年,容貌毫无老态。
萧异微微一笑,药儿立刻也回之一个令百花失色的灿烂笑容。
缓过神来,萧异继续说道:“虞城的瘟疫症状古书上有记载,近几百年都没有再传染过,可以派人去峨眉山,峨眉山巅,生长有很多的草木,其中有一种,浑身荆刺,最顶上有白色绒毛的就是解药了,这种药很多,但是切记不可大规模挖取,派三五人就可,因为峨眉山为奇人异士清修之地,太多人去恐怕会有更大的灾祸。”
顿了顿,看见药儿想要够到小几上的一盘糕点,险些从床上栽下去,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把糕点端到她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惹得药儿咯咯的笑起来。
真是一对神仙般的眷侣!这萧异上天还真是厚待他,人世间的什么名利都有了,享尽荣华富贵,上天居然还赐他一个相爱至笃的妻子!轩辕殊羡慕极了。
萧异回来坐下,“至于柳州的地震,则全是天道,非人力可为。陵簧二州邪教肆虐恐怕是受蛮邦教唆,派人到这二地,大量的宣传这是蛮邦的阴谋。这二地离蛮邦最近,那里的百姓,尤其是老人,极其痛恨蛮邦,可以制止这场****。”
轩辕殊钦佩的点点头,“北相真乃神人——”
萧异摆摆手,看得出他眉眼间的羡慕,温如墨玉的双眸看不出情绪,只是嘴角轻轻一勾。
药儿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新人,吵着闹着要和他赌博。
萧异纵容极了,无视轩辕殊求救的眼神,甚至还亲自拿来赌具。
于是啊,堂堂的太子爷在半个时辰内被赢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
这对夫妻分明是抢劫嘛!
萧异眉眼含笑的看着赌得已经所剩无几的太子爷,“好心”的阻止了药儿,深怕一会儿他要****着身体离开,有伤国体风化。
轩辕殊匆匆落荒而逃。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
呜呜……
谁能告诉他,大门在哪里?
十七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十七年,也有许多事情不曾改变。
萧异轻轻的揽过药儿的肩,走到断桥上。湖水微光,一对璧人站在桥上,身后是一排堤柳,一切美得像一幅画境。
在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一天,也是同样的场景,药儿笑嘻嘻的转过身,问他,你说,白娘子和许仙,是不是就是我们这样啊——
他微微的摇头,药儿追问。
他轻叹一声,答道,他们是相爱的,可是我们不是。
药儿立刻摆手道,对吼,相公,情情爱爱最麻烦了,我可是要成仙的人呢!
他从此被悲伤染透了双眼。
纵使他已位居高位,完成了世人所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可是他的内心还是跳动着淡淡的遗憾。
“相公,你看那只大鸟!”一声欢呼拉回他的情绪。
药儿开心极了,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的指向天上飞过的大雁。
他忍不住一笑,“大雁啦,告诉你不是大鸟。”
她嘟嘟嘴,“小燕子是小鸟,大燕子当然是大鸟了!”
他略微无奈的摇摇头。
他的所有快乐所有悲伤都来自于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小娘子,真不知道假如有一天,她离开了他,他还不会拥有七情六欲——那他岂不成了木头人?
微微一晒。
或许,他还会悲伤。
想想他也算是幸运的。
十七年,她以他的娘子的身份伴随在她的身边,受到他的疼惜,接受他的爱抚,可是,有时候他还是感到悲伤。
人类还真是贪心的生灵!
他是多么渴望她爱他,就像,就像自己那般爱她。
萧异叹了口气,转过药儿的身子,时隔十余年,被岁月磨砺了的眉眼已不复当年青涩。
药儿像发现新事物似的,惊奇道:“相公,我发现你变了诶。”
萧异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相公,你看你的眼角,居然出现了一条细纹!”
是么?
他轻叹一声,“是人总会变的。”
变得老去,变得死亡,变得下一世面目全非,你我再无瓜葛。
“相公,为什么你不高兴啊——”微凉的小手拂过他额头纠结的小蝴蝶。却不知道在看到他不高兴的一瞬间,自己的眉头也纠结了起来。
“药儿——”他轻唤。
药儿停止玩弄他的鬓发,被他难得低哑的声音吸引,“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
药儿点点头。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怎么样?”
“我们怎么会分开呢?”药儿噘起小嘴,将弃妇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
可是这回他却没有笑,淡淡说道:“比如说我死掉了——”一抹细微的悲伤深入眼底。
“对吼,你总会死掉的,你死掉了,我就回苍梧山。”
话很轻易的就脱出口,可是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她歪歪头,清澈的眉眼落在碧湖之中。
“你回答得好快——”他无奈的笑。
淡淡的不对劲开始在心里蔓延,可是嘴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说出自小学到的道义佛理,“聚散有时,生死有命,缘分尽了自然会离开。”
“那按照你的意思,世人的聚聚散散都是一个缘字在主控?”微微摇头。
从小她所知的确实是这个道理,一切随缘,不是么?
可是,他为什么摇头?
萧异喃喃说道:“都是缘吗?那除了缘分之外,一聚一散间,就没有其他什么?”
药儿摇摇头,可是心却压抑了开。
终有一天,他们会分离,是么?
心在明白了这个事实的时候,仿佛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陪她豪赌,再也没有人对她百般宠溺,再也没有人在寒冷的夜里揽她入睡。在不久以后——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她又会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她狠狠地不舒服了一下。
她不要缘分散了啊。
“相公,你不死好不好?”一张小脸写满哀求。
“为什么呢?”萧异缓缓的抚摸着她的眉、她的眼,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眼角一点一点的湿润。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呢?
百般想说出口的理由,脱口而出的一瞬间,都隐隐觉得不对,似乎有一个更深刻的答案,可是就算让她穷尽一生,也未必想得明白。
她表达不明白,气得直跺脚。
“可是,我是人啊,是人都会死掉。”人啊,从一出生,就注定是场悲剧。
眼泪一点一点晕湿眼眶,药儿用手背狠狠的抹抹,“那我想念你的时候怎么办?”
萧异顿了顿,“你会想念我吗?”
狠狠的点头。
至少他还是会想念他,他想笑,可是眼睛却湿润的更快了,他抬头看向天空,顺便抑制住即将滑落的泪水。然后低头,举起她的左手,轻轻的在无名指的骨节处印上一个吻。
“想念我的时候,亲吻这里,这儿有我的吻痕。”
药儿缓缓的亲了一下,泪流满面。
萧异心疼极了,安慰道:“怎么哭了呢?我只是说假如嘛!再说你不也快要成仙了么?成仙之后,你就会忘了人世间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我,”顿了一下下,“那时候你就再也不会想念我了。”
是么?
也对也对。
药儿点点头,可是并没有很开心,心里乱极了,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几次想开口,都被心头的执拗硬生生得把最原始的情绪扯回去。
一个小厮远远地从桥上跑过来,萧异和药儿注意力被分散,真是奇了怪了,他们北相府一向“泰山崩于前,我自赌钱岿然不动”的下人们怎么也会有这种时候?
“相、相爷——”小厮咽了一下口水,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连舌头都打了结。
萧异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个、个人,她,押,那个——”打结的舌头还没有平复过来。
这倒把药儿逗的好开心,咯咯的笑起来。
萧异轻咳一声,眉头皱的更深了。
小厮见主子动怒,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有一个人莫名其妙一瞬间就出现在府门口赌赢了守门的侍卫指名要见你和夫人。”可是又忘了换气,一口气说下去,,憋得小厮的脸更加的红的发紫。
药儿疑惑的看了一眼萧异,想几天前,太子进府时,皇上派人把守门的侍卫打昏,他们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标准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是他们北相府的风格哎!
可是现在是为什么呢?
萧异也同样困惑,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
好一个妖娆女子!
萧异和药儿也加入了目瞪口呆的行列。
她穿的,好凉快。
和她比起来,药儿简直是保守极了。呃,如果那也叫衣服的话,一件薄纱裹住曼妙的胴体,真的只有一件薄纱而已!
甚至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修长而白皙的美腿。她一步一步的走上桥,真的是步步生莲,萧异揉揉眼睛,严重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可是就在她绣鞋落地一瞬间,真的仿佛有白雾般的莲花消弭在她的脚下。
然后,他的脸也红了,直到那个女子站到他的面前。
他尴尬的偏过头,对上药儿微微恼怒的目光,鼓着腮瞪着他,他咽了一下口水,再迅速转头看向别的方向。
这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他们府里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出现了。自打有这北相府开始,他就不曾见过这么多人,敢情这些人都是躲在不一定哪个角落赌到天荒地老呢——好多人啊。
那个女人轻轻一笑,魅惑极了,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
萧异定了定神,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
还真是美若天仙呢——忍不住心里想道。
她好像拥有读心术一般,“你很有眼光嘛!”声音柔媚入骨,四周传来齐刷刷的抽气声。
药儿嘟起菱唇,心中淡淡的排斥,尤其看到萧异脸都红了的模样,心中咯极了,一个很本能很本能的动作,她跨步靠近他,拉起萧异的手,揽住自己的腰。
那女人又是颠倒众生的一笑,对药儿宣示主权的行为感到可笑极了。
“你干什么的?”药儿问道。
“我?”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自己,“让你们猜猜我的职业好了。”
药儿哼了一声,“妓女——”听说青楼里面有很多穿的好少好少,又专职抢人家相公的“坏女人”!
一看她就很标准。
那女人,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慵媚的水眸中刹那间闪过一抹银光。
呃?
一个浅浅的记忆划过萧异的脑海。沉默的看着还在不断猜测着新答案的药儿和一直摇头表示否定的诡异女人。
终于,那个女人决定结束这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缠。
“我的职业是专门渡人的——”说着别有含义的看了萧异一眼,“至于这个职业的名称——”
萧异被她那一眼看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