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年后
夏晓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除去修炼，她都在魔崖山试图说服魔尊。然而魔尊之所以被称为魔尊，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其中之一便是固执。无论夏晓湖怎样软磨硬泡、恩威并施，他愣是不改变心意。
就这样过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夏晓湖给他酿过百花酒，煮过佛跳墙，洗过脏衣服，甚至在他劳累时给他按摩，可是她像个丫鬟似的伺候他并没有换来他的心软，反而还挑三拣四，对她颐指气使。她气愤之时也骂过他，多难听多伤人都骂过了，可是，没有用，魔尊的另外一个过人之处便是心狠，一个心狠的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的谩骂。
“你到底怎样才肯把火龙石借给我？”一句话，转过无数情感，气愤、无奈、伤感、焦急、颓丧，她差点就要跪下来抱住他的大腿哭喊了。
魔尊还是那句老话：“不借。”看着夏晓湖的目光仿佛是猫看着老鼠，兴趣盎然。
“啊啊啊啊！”每日魔崖山中传来的狮吼其实来自一位娇弱的狐狸精。
连千情都看不下去了，她劝道：“灵薇姐姐，算了，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吗？你这么漂亮，还怕找不到男人爱你？”
夏晓湖恨恨道：“在别的树上我吊不死！”
……
这一日，同三年来的每个日子一样，修炼完毕的夏晓湖来摩崖山报道。
“火龙石借我。”她用阴森的目光瞪着魔尊道。
“不借。”
“火龙石借我。”
“不借。”
“借我。”
“不借。”
“借我。”
……
就像一场角逐赛，夏晓湖不停地重着那两个字，魔尊起先还不厌其烦地拒绝，到后来懒得搭理她了，吭都不吭一声。
“借我，借我，借我……”她像一只陀螺不停地围着魔尊绕圈，最后累了，在魔尊脚边坐下，念叨一次敲一下他的腿。渐渐地，声音变得含糊，低不可闻，终于归于平静。
她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一切按部就班下去。念完大学后她找到一份幼师的工作，过了两年，和男朋友结婚，不久女儿出生。育儿是世界上最辛苦同时也是最快乐的工作，她在女儿的欢笑和泪水中渐渐老去。六十几年的光阴弹指即过，她在时间的洪流中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八十七岁那年寿终正寝，不算高寿，但已足够。走时面带微笑，没有痛苦，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和重外孙、重外孙女都在身边。
这就是我的一生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只觉奇妙无比。人的一生，这样悠长的时光，她只一个美梦便走完。人所以为的天长地久，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突然格格地笑起来，醒了眼神异常澄明。
“做了什么美梦吗？”魔尊低沉的声音传来，细听，居然含了笑。
她抬起头，对上他蓝宝石一般幽蓝的眸子，很认真道：“盘夜，我最后一遍问你，到底肯不肯把火龙石借我？”
魔尊扬扬眉，还没张口，夏晓湖又道：“你现在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后我再来找你，如果到时你还不肯借，那，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说完，不等魔尊回应便急匆匆地走了。她怕听到魔尊说：“不用考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借，不借，还是不借。”
刚刚的黄粱一梦她有所顿悟，人的一生眨眼间就过了，就算她重新投胎，重新再活到二十一岁，也不会比一生更长。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苦苦哀求魔尊？三年了，他的口风一直没有变过，比老婆婆磨的铁杵还坚硬。就算她再求他三年，他还是那两个字吧？
她想得很清楚，可是心里偏偏还存有一丝幻想，不肯放弃。所以，她给自己，也给魔尊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后，她就要做出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定了。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第三天的早晨，夏晓湖在桌上摆了三样东西：匕首、白绫、断肠散。她想，要是魔尊还是不肯借给她火龙石，她就自杀投胎去。
这天的天气特别好，由于昨夜下雨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鲜花的香味。夏晓湖特地化了妆才出门。一路上，她忐忑不安，一颗心咚咚乱跳个不停。她寻思：盘夜到底会不会把火龙石借给我呢？不会，要借早就借了，不会等到三年后。说不定会，魔尊之所以叫魔尊是因为他常常出人意料。说不定他突然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大彻大悟了，哈，不可能，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到时失望死。保持一颗平常心，镇定，镇定。不外乎是两种答案，都在我意料中。
这时，一个女人拦住夏晓湖的路。只见她穿一身桃红的长裙，腰上挂着琳琅的配饰，美丽的脸庞因浓妆而显得妖艳、妩媚。虽然她是个大美女，但是青春不再，眼角的细纹透露了她的年龄。
夏晓湖脱口而出：“娘！”
这妖冶的女人是灵薇的母亲花靥。她听得夏晓湖唤她娘，绣眉一蹙，喝道：“谁是你娘！你这妖孽，霸占我女儿的身躯还敢明目张胆地到处走，灵薇多半也是你害死的，今天我就要替她报仇！”
“我没有，啊……”话还没说完，闪着白光的凌厉狐爪便向她袭来，她躲避不及，左肩映出三道血痕。
好痛！她捂着肩膀，心道：虽然你是灵薇的妈妈，是我的长辈，可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这样想着，手里便有了反击。地面的石子儿突地腾起朝花靥攻过去。花靥冷笑一声，轻松避开。她的修为远在夏晓湖之上，就算加上这三年的修炼，夏晓湖也不是她的对手。不一会儿，夏晓湖浑身就布满了伤痕，嘴角流出血来。
怎么办？夏晓湖喘着气，心想：难道我今日要死在她手里吗？也好，免得我自己动手时下不了手。
“妖孽，受死吧！”花靥集中全身力量使出最后一击，夏晓湖重重跌落在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一万年那么长，或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她渐渐有了意识，可是双眼似有千斤重，任凭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脑袋昏沉沉的，全身上下刀割一样的疼痛阵阵袭来。
轮回转世竟要受这种苦，做人真是不容易。
然后，她感觉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抱起，她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是进入母亲的子宫了吗？不然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如此安心，充满安全感。不，这不是母亲的子宫，她听到咚咚的心跳声，还有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这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魔尊大人，夏姑娘怎么了？”她听到支疏的声音。
“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抱着他的人道。
是盘夜吗？他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焦急、愤怒？有什么事是魔尊大人在乎的呢？用这件事来要挟他，说不定他会把火龙石借给她。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突然间，她感到一股和煦的力量涌入体内，四肢百骸如同沐浴春风般舒适。疼痛渐渐止了，可是仍然醒不过来，眼皮上像压了块石头，怎么也撑不开。
不会变成植物人了吧？她有片刻的恐惧，可随即脑袋越来越沉，来不及多想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注入嘴巴里，她想咽下去，可是一点力都使不上，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流过她的下巴，然后没入她的脖子。
真难受，没有人替她擦一擦吗？
正想着，一双手替她抹去了多余的液体，这是一双男人的手，她能感觉到皮肤的粗糙和指腹的茧子。
这人没有因为液体溢出就放弃喂她，一勺一勺，液体不断地注入她嘴里，虽然流失了大部分，但总算是有一小部分被她吸收了。
然后又来了几个人，轻声说着什么，她听不清，迷迷糊糊又进入了梦乡。她梦到车祸，一辆巨型卡车咆哮着向她压过来，她惊出一身冷汗，自床上一跃而起。
还好是个梦，她松一口气，环顾四周，知道自己是在魔崖山。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靠窗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瓶里插着一大束黄色、红色和淡粉的花朵。
她笑了，心想：古代也兴给病人送花吗？
这时，千情走了进来，看到夏晓湖嗅着花香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兴奋地嚷道：“灵薇姐姐，你醒了！”
“我昏迷了多久？”
“今天是第八天。”
“这么久？”
千情点点头：“你要是再不醒来，魔尊大人就要去瑶池仙境盗灵芝仙草了。”
“为我？”夏晓湖诧异，盘夜怎么可能为她冒险？可是心里隐隐约约有些高兴。
“我都告诉他了。”
“告诉他什么？”
“呃……”千情走到门口，一条腿踏出去才道，“我告诉他你爱他！”尾音刚落，人已没了踪影。
“什么？你给我站住！”夏晓湖气得跳脚，追到门口拐弯处，“砰”的一声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的脸瞬间红了，连忙后退一步道：“对……对不起。”
“你醒了！”魔尊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喜。
“嗯。”该死的，她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
魔尊好似没有觉察到她的窘态，又道：“身子刚好就这样乱跑，快回床上躺着。”
“嗯。”她乖乖应答，转身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心想：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以为我爱他，实际上我没有，是的，我没有。她拼命灌输自己这个念头，等到底气足了，转过身迅速瞥魔尊一眼，目光停留在他的鼻尖道：“已经好了，不需要休养了，我出去走走。”
经过他身边时，魔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戏谑道：“不怕花靥在外面等着你吗？”
夏晓湖的脸色果然变了，沉默一会儿问：“火龙石到底借不借我？”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问题？”
“关乎我的生死存亡，我能不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吗？喂，你到底借不借，爽快点，一句话，借还是不借？”
魔尊剑眉一挑，露出诡谲的笑：“不借。”
啊啊啊啊！夏晓湖要被他气死了。
……
“既然你不借， 那我回去自杀好了。花靥在外面更好，一掌打死我，省得我自己动手。”
魔尊蹙眉：“你敢！”
她瞪他一眼，道：“为什么不敢？我想死难道你拦得住我？”
魔尊的手滑到她腰间，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起，她慌乱地大叫：“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魔尊得意地笑笑：“你不是说我拦不住你吗？这样看你能去哪里！”
夏晓湖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还是她认识的魔尊吗？简直跟个耍赖皮的小孩没两样。她修长洁白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冲他妩媚一笑：“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魔尊扫她一眼：“搔首弄姿不适合你。”
夏晓湖恨得牙痒痒，沉下脸道：“放—我—下—来！”她不过是随便吼一吼，魔尊居然真的就把她放下来了，只不过右手还抓着她的左手。
她想起来了，就是这只手，在她昏迷的时候替她擦去嘴角的药汁，温柔一如对待稀世珍宝。心里没来由的一甜，她只觉整个人飘飘欲仙。
“啊——”不过是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她的脸孔瞬间失了血色。
“没有飞过这么高吗？”魔尊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你飞之前至少要通知我一下。”
“本来想提醒一下的，不过看你很陶醉的样子就没说。”
“我哪有陶醉。”
“刚刚在想什么？”
夏晓湖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一团云飘到她脚下，她用力踩了几脚，云团的中间破开一个大窟窿。地面的景色根本看不清，只能根据模糊的颜色分辨。绿色的一定是田野，蓝色的大概是湖泊，灰黑色的很有可能是乡间的羊肠小路。
她甩甩手：“让我自己飞飞看。”
“你要是故意掉下去摔死怎么办？”
她微笑着看向他：“好办法，你真聪明！”几乎是说话的同时，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整个人朝着地面坠下去。空气在她耳边呼啸成风，她的发丝、衣裙在风中飞舞。魔尊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她安心地想：这样掉下去就是死亡了吧？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魔尊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肝脑涂地时，熟悉的怀抱又将她接住。
哎。她默默叹了口气。
“你疯了吗？”魔尊气得不轻，眸子隐隐透出红色。
“我要回家。”她瞪着他，毫不退让。
沉默。
彼此瞪了好长时间，魔尊首先开口：“真的，真的那么想回家吗？”
“是。”
“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心意？”
“是。”
魔尊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幽蓝幽蓝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只听得他道：“好，我把火龙石借给你。”
夏晓湖愣住，盼了三年，她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可是心中却毫无梦想成真后的狂喜，反而空落落的，好像一颗心霎时被掏空了似的。
“谢谢你。”不管怎样，道谢是必须的。
魔尊右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火龙石缓缓浮现。“给你。”他把宝石递到夏晓湖眼前。
“不用现在给我，”夏晓湖道，“我明天早上来拿，晚上再送回来，每天都会这样。”她知道魔尊的心痛病每夜都会发作。
“我请你吃饭吧。”夏晓湖突然道。
“我不饿。”
“我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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