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
我们从太后房中退了出来。不过，我注意到有两个女官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一个女官告诉我说：真高兴今天能够休息一会儿，我已经连续在这儿待了三个下午了。”起初我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又说：哦，还没有轮到你们当值呢。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知道规矩了，太后午睡的时候，我们必须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照顾，看管那些太监和丫鬟们。”我觉得这实在太可笑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得留在太后的房间里。
皇后说：我们最好马上就退下去休息一阵子，要不太后起来我们就休息不了了。”我当然丝毫不知道太后能够休息多久。于是我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来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累。那时已觉得自己精疲力竭了。对我来说，一切都十分陌生。我根本不习惯在早上5点钟起床，我坐在那里，思绪却又飘到了巴黎，在巴黎的时候我常常去参加舞会，5点过后才会上床睡觉，而现在却需要在这个时候起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周围的环境对我来说也都是全新的，那些太监们跑来跑去地伺候我们，就如同女仆一般，我真想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希望他们能够退下，让我躺下休息一会儿。可他们依然给我们端来了茶水和各式点心，还问我们需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
我正准备去换一身舒服点的衣服时，一个太监走进来禀告我说：有客来了。”然后两个女官和一个大约17岁的女孩走了进来。我进宫的那天早上见过这个女孩，但是没有人给我引见过她。另外两个女孩说：我们过来看看你们过得是否舒服。”我觉得她们这么做非常和善，但是却并不喜欢她们的相貌。她们把那个长得很难看的小女孩介绍给我，说她的名字叫长寿。她看起来瘦弱不堪，根本不像长寿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向我行礼，我就还了半礼（面对太后、皇上和皇后的时候，我们要跪地行礼，而面对比我们等级低的人的时候，我们要站得直直的，等着等级低的人先行礼，然后稍微屈下膝盖作为还礼，这样就是半礼）。
另两个女孩接着说：长寿的父亲只是个小官，所以她在宫里没什么地位，算不得女官，不过她也不是丫鬟。”听到这样的介绍，我几乎快笑起来了，真想知道这个女孩是干什么的。早晨的时候我看到她和女官们一起坐着，所以，我就请她也落座了。那两个女官问我是否觉得累，喜不喜欢太后。我回答她们，我觉得太后是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人，虽然没来多久，不过我非常地喜欢太后。她们看着长寿，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她们这个样子真让我恼怒。她们说：你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地方吗？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说我想多待一段时间，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去伺候太后，辅佐太后，因为她一直都那么和善地对待我们，而且为君主和国家服务也是我的职责。她们笑着说：我们真替你感到惋惜。不管你在这儿怎样辛苦工作，也休想得到任何褒奖。你如果真的按你说的那样做，会招致所有人的嫌弃的。”我搞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或是想要暗示什么。我觉得一切都怪怪的，最好就此打住，所以我立刻转换了话题。我问她们谁给她们梳头，谁给她们做鞋子，就像她们询问我一样。她们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丫鬟做的。
长寿对那两个女孩说：把这宫里的事情都告诉她，我肯定等她自己看到了那些事情后会改主意。”我不喜欢这个长寿，她的脸就让我没有什么好印象。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小小的，小小的脑袋，薄嘴唇，笑起来谁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不想给她们机会拨弄是非，所以想说点别的，但是她们都很机灵，发现我在用尽办法阻挡她们，所以就直接说道：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们非常喜欢你，所以想给你一些提示，希望你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能尽可能地保护自己。”
我告诉她们，我在做事时会尽量小心的，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她们却大笑了起来，说：那没什么意义。太后总能挑出错的。”她们说的这些我都不信，我想告诉她们，我不想听这些东西，但是又一想，我最好还是先听听她们说什么，而不要冒犯到她们，因为我不想树敌。所以我说，我觉得老祖宗那么和善好心的人怎么可能去挑我们这些小女孩的错呢？我们都是她的人，她怎么处理我们都行啊。
她们说：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这个地方有多险恶，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那些痛苦和折磨。我们敢肯定，能够陪着太后，做御前女官，你一定非常高兴，非常骄傲。只是你受苦的日子还没到呢，你刚来而已。的确，她现在对你很好，但是等到她烦你了，看她会如何待你。我们都受够了，全都知道宫里的日子是什么样子。当然，你肯定听说过，实际上是李莲英在老祖宗背后统治这个地方。我们全都害怕他，他假装自己没办法左右老祖宗，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如何处罚某人，常常都是他和太后商量的结果。如果我们有人做错事了，总是跑去求他放过我们。然后他说，他没办法左右太后，不敢在太后面前说话，害怕太后会骂他。我们讨厌所有这样的太监，他们都是坏人。我们看得一清二楚，你受宠，他们就对你特别客气。可是像我们，就天天受他们的气，真让人受不了。老祖宗喜怒无常，她今天喜欢一个人，明天就可能对这个人恨之入骨。她很会闹脾气，从来都不会讲什么恩情。就连皇后都害怕李莲英，对他客客气气的。实际上，我们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她们说了很长时间，我以为她们会没完没了下去，这个时候，王公公进来给我们端来了茶。我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所以就问王公公怎么回事。那几个女孩们也在留心听着。这时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告诉我们说：老佛爷起来啦！”女孩们站起身来说她们得立刻回到太后身边，然后就走了。她们的拜访让我很不高兴，真希望她们根本就没有来过，特别是她们告诉了我那么讨厌的事情。听她们这么谈论太后，我觉得很难过。我从第一天来就非常爱戴她，所以决心把她们告诉我的事情都忘掉。
让我不舒服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要立刻去太后那里，而根本没有时间换衣服。来到太后房间的时候，我看到太后盘腿坐在床上，前面摆着一张桌子，她笑着问我：你休息得好吗？睡着了吗？”我说我没有睡，我不习惯在白天睡觉。她说：等你像我这么老了，你就能随时睡着了。现在你还年轻，喜欢玩。我猜你一定上山去摘花了，因为你的样子看起来挺累的。”我只是回答说“是的”。
这时，刚才那两个说太后闲话的女官走了进来，搀着太后去洗漱。我看着她们，心想如果是我，背后讲了太后那么多坏话，肯定没有脸去面对太后。
太后洗好脸，梳好头，一个丫鬟给她拿来了鲜花，那是白茉莉和玫瑰花。太后把它们别在头发上，对我说：我喜欢鲜花，比那些珠宝首饰好。我喜欢看着这些花花草草一点点长大，我还亲自给它们浇水。你来了之后我一直都很忙，还没有去看过我的盆栽呢。吩咐他们准备晚饭，我饭后要去走走。”我走出她的房间，向太监们传命。如同往常一样，我们端来了小点心。这时太后已经梳洗停当，坐在大厅里把玩着她的纸牌。太监们如同往常一样走进来摆桌子，太后不玩了，开始吃东西。她问我：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我说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
她说：巴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总听人提起那儿。你在那里的时候开心吗？现在还想回去吗？你们离开中国三四年，一定很不容易。我估计你们接到父亲任满回国的命令时，肯定都非常高兴。”
我只能回答说“是的”，如果告诉她我们离开巴黎的时候难过极了，这肯定是不合适的。
她说：我觉得我们中国什么都有，就是生活方式可能不太一样。跳舞是怎么回事儿？有人跟我说过是两个人拉着手满屋子地跳，要真是这样，我真看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你当真跟男人们跳来跳去过吗？他们对我说，好多老女人，头发都白了，也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