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太后起床
由于害怕叫太后起床时迟了,第二天,我特意早起了一些。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赶到太后寝宫的时候,走廊前已经坐着几个女官了。她们笑着叫我和她们一起坐一会儿,因为现在还有些太早了。我得知要在5点半的时候叫醒太后。
几分钟后,皇后来了,我们全都向她请了早安。和我们聊了一会儿,她问太后是否醒过来了,今天是谁当值去叫太后起床。我说是我,她便吩咐我立刻进到太后的卧室里面去。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发现几个丫鬟站在里面,还有一个御前女官坐在地上。这个女官一整晚都在值班。看到我进屋,她站了起来,轻声对我说,既然我来了,她打算回去换一下衣服,梳洗一下,而我在太后醒来之前不能离开房间。
这个女官走了之后,我走到窗边,说道:老祖宗,5点半了。”太后脸朝着墙,看也没看是谁在叫她,就说:退下,我可没告诉你5点半来叫醒我。6点再来!”然后就又睡着了。我一直等到6点,然后再次把她叫醒。她醒过来说道:真讨厌,你怎么这么麻烦。”说完这个,她环视一下,发现是我站在床边。“哦?是你呀!谁让你来叫醒我的?”
我回答说:一个御前女官告诉我,今天轮到我当值来叫老祖宗起床。”
“真有意思。没接到我的指示她们怎么就敢随便给你命令呢?她们都知道这个差事不怎么好处理,因为你是新来的,就把事情推给你了。”我没有回话。
这一天我始终小心地伺候着太后,但是发现这并不容易。太后对任何事情都非常严苛。不过后来,我设法尽量用新奇有趣的事情来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的心思从正在动怒的事情上转移开,这样在叫她起床的时候就少了很多麻烦。
你们肯定想不到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有多么高兴,因为那时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我又累又困,立刻就宽衣上床,我觉得自己头一沾枕头,肯定就能睡着。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完全一样。早上例行的早朝,当然始终都忙忙碌碌,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宫里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我开始对宫廷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喜爱之情与日俱增。对待我们,太后总是非常慈爱和善,领着我们去看颐和园里面不同的地方。我们去看了她的农庄,农庄位于湖的西侧,需要越过一座很高的拱桥才能到达,那座桥叫做玉带桥。太后经常带我们乘船从桥下经过,或是绕着湖边步行。她好像非常喜欢在桥的顶端歇下来,坐在她的凳子上喝茶,实际上,这真的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她每隔四五天就去看一次她的农庄,如果能从中收获一些蔬菜或是粮食带回来,她总是非常高兴。她还会在一个庭院里面自己烹饪,我觉得这非常有趣,总是卷起袖子给她帮忙。我们还从农庄中带回来新鲜的鸡蛋,太后就教我们怎么做茶叶蛋。
太后的炉子非常特别,是用黄铜制成的,里面砌着砖,没有烟囱,可以随意搬动。太后告诉我先把鸡蛋煮熟,然后再把蛋壳敲碎,但是却又不能让蛋壳脱离,然后加入半杯红茶、盐和其他调味料。太后说:我喜欢田园生活,感觉比宫廷生活自在。看到年轻人快快乐乐的,我就觉得开心。我不是那种一个人待着时也要盛装打扮的贵夫人。虽然我现在已经这把年纪了,但是我依然还很贪玩。”我们的茶叶蛋做好之后,太后会先尝尝,再让每个人都尝一下,然后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比厨子做出来的要好吃得多?”我们全都说是。
我们就是做着如此的趣事,度过了宫廷中漫长的时日的。
光绪皇帝
每天早上,我都能见到光绪皇帝。只要我有时间,他就总是问我几句英文的问题。令我惊讶的是,他懂得的英文单词竟然也不少。另外,我也发现,他的好奇心格外强烈。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会大声笑,也懂得开玩笑,可是只要太后在场,他就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样子看起来甚至很蠢。有很多上朝时见到他的人都曾告诉我,说他外表木讷,沉默寡言。而我现在每天见他,对他的了解则更加深刻。在宫里的时间已经那么长了,我可以断定,他是中国最睿智的男人之一。他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头脑敏锐超群,只是他始终没有机会展现出来。很多人都问过我一个问题,就是光绪皇帝是否真的有勇气或者智慧?当然,宫外面的人对于宫里的规矩有多么严格根本没有概念,也不会明白其中的长幼之序。为了这些规矩,皇上不得不在很多事情上面妥协。我曾经和他长谈过很多次,发现他是一个聪明的人,而且非常有耐心。
但他的生活并不快乐,从小时候起就病恙缠身。他告诉我说,他几乎没有怎么学习过艺术,但是他却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生来就是一个音乐家,对所有乐器都能无师自通。他喜欢钢琴,并且总是让我教他。大殿里面有几架非常漂亮的三角钢琴。他对外国音乐的品味也非常好。我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华尔兹曲子,他很快就弹得像模像样。
我发现他是一个好同伴、好朋友,他信任我,经常向我诉说他的麻烦和痛苦。我们经常谈论西方文明,他对一切都非常熟悉,这让我深感惊讶。他曾经反复向我讲起他希望自己国家富强的雄心。他热爱自己的子民,只要出现饥荒或是洪水,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去赈济灾民。我注意到,他总是对人民的苦难感同身受。
有些太监经常捏造一些谎话,说他非常暴戾,如此等等。我进宫之前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而实际上,他对太监非常和善,不过主仆之间还是有着明显的分界线的。他从来不允许太监擅自开口对他讲话,也从来不愿意听任何闲言碎语。我在宫中待的时间足够长了,知道那些太监都有多么刻薄和恶毒。对于主人,他们没有丝毫敬意。他们来自这个国家最底层的阶级,没有受过教育,没有道德,甚至没有感情,即便是对待彼此,他们也是一样。宫外流传着许多有关光绪皇帝性格的说法,但是朋友们,请你相信,很多事情最初都是太监对家人讲的闲话,然后才流传出去的。为了让故事有意思,他们总是极尽一切之能事扭曲真相,添油加醋。住在北京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得到关于宫中的信息的。我在宫中的时候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
太监和丫鬟
一天,太后正在午睡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一个怪声,听起来就像是鞭炮爆炸的声音。这样的声响十分不寻常,因为鞭炮这样的东西是被禁止带到宫里来的。当然,太后被吵醒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每个人全都激动地跑来跑去,想搞清楚是不是有的地方失火了。太后下令让太监安静下来,但是没有人听她的旨意,依然疯了一般叫嚷个不停,跑来跑去。太后暴怒,让我们把她的黄包袱拿来。
我得解释一下这个包袱,它其实是用普通的黄布做成的,里面装着各种大小的竹棍,是用来鞭打太监、丫鬟和嬷嬷的。太后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个包袱,以备不时之需。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包袱在什么地方。
太后命令我们从包袱里面取出所有的棍子,去庭院里打太监。这一幕实在有意思极了,所有的女官和丫鬟每个人都拿着一根棍子,试图去把那激动的人群遣散。我觉得很有意思,就笑了起来,然后发现其他人也都在笑。太后站在走廊里,看着我们,但是她的位置太远,没有办法看得真切,而且四周一片嘈杂,我们知道,她听不到我们的笑声。我们用尽全力,想要遣散人群,但是却因为笑得太厉害了,而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打他们了,伤不了其中任何一个。
突然之间,所有太监都安静下来,不再讲话了,因为他们看到太监总管李莲英带着全部随从走了过来。他们每个人都被吓坏了,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我们也都不再笑了,各自拿着棍子转身回到了太后身边。
李莲英当时正在打盹,听到了声响之后他立刻前去调查并赶来向太后报告。原来是一个小太监抓住了一只乌鸦,太监们不喜欢乌鸦,中国人认为这种鸟不吉利,而且也把太监叫成乌鸦,因为太监的脾气很暴躁。太监因此而对乌鸦的厌恶更重。他们总是设计各种陷阱来捉乌鸦,然后就用一个大鞭炮绑在乌鸦的腿上点燃,再把那不幸的鸟儿放开。那可怜的鸟儿自然很高兴能够重获自由,但是就在它飞起的时候,空中就会上演巨大的爆炸,把它炸得四分五裂。这似乎并不是太监们第一次搞这种残酷的事情。我听说,每当太监们看到这类血腥和痛苦的场面时,总是兴高采烈。每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总是一起饮酒庆祝。不过以前这种残酷的勾当都是在大殿的宫墙之外进行的,但是这一天,那只乌鸦飞向了太后的寝宫,经过庭院的时候,便发生了爆炸,而这时太后正在午睡。
李莲英禀报完发生的事情之后,太后暴怒,命令把那个小太监带来,在她面前受罚。我看到李莲英的一个随从把犯事儿的太监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李莲英下令,让这个人趴在地上,两个太监站在两侧,同时用两根沉重的木棍抽打他的大腿。被打的太监始终没有吭一声,李莲英在旁边计数,一直到一百,他才下令停止。然后他跪在太后面前等待指示,同时磕头如捣蒜,把头磕得嘭嘭作响,说自己疏于管教,请求受罚。太后说这不是他的错误,让他把犯事的太监带走。
这期间,犯错的太监依然趴在地上,丝毫都不敢动一下。两个太监各拉他一只脚,把他拖了出去。看到这种场面,我们全都吓坏了,但大气都不敢喘,害怕太后觉得我们故意装出惊恐的样子,回头却到处说她如何残酷。对看到的一切,没有人感到惊奇,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我们已经司空见惯。开始的时候我很同情他们,但是很快便改变了看法。我第一次见人受罚是一个丫环,她给太后拿袜子的时候,拿来的两只不是一对,太后发现后,命令另一个丫鬟打她十个耳光。这个丫环打得并不重,所以太后说她们是好朋友,竟然连她的命令都敢不服从了,于是,她又让第一个丫鬟反过来打第二个。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未免太滑稽了,我差点就笑出声来,但是当然,我并不敢。那天晚上,我问那两个丫鬟,这么打彼此的耳光她们有什么感觉。我之所以问她们,是因为一走出太后的卧室,她们就又立刻开始说笑嬉戏,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们对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小事从来都不会影响她们。果然到了后来,我也像她们一样,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