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各使馆的翻译并不参加这种仪式,他们一直待在原地,直到仪式结束时才跟随庆亲王到了另一处地方休息。他们退下后,皇上、太后就起身离开御座,走到了客人们中间。这时,正式的接见仪式就算结束了,于是太监们搬来椅子,端来茶水,让大家休息、喝茶。闲聊了几分钟后,来宾们又转移到了宴会厅,但是太后、皇上、皇后还有瑾妃并没有来。由于太后不在场,太后的干女儿大格格便做起了东道主,康格夫人坐在她右边,西班牙公使夫人卡瑟夫人坐在她左边。菜肴及餐具全都是中式的,不过也准备了刀叉等西式餐具供客人们使用。席间,大格格起身致了一番简短的欢迎辞,由我将其译成英语和法语。餐后,我们便去了花园,太后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一个管乐队也正在演奏着西洋的音乐。
太后开始领着大家游园。经过那些沿路的货摊,夫人们便停下来欣赏那些五花八门的物品。稍后,那些东西就会作为这次游园的礼物赠送给她们。到达位于园中的一间茶室时,大家按吩咐坐下来休息,喝了一会儿茶。之后,太后就在这里和众人道别,客人被领向她们各自的轿子,启程离开。
照例,送走客人之后,我们又回头向太后报告了发生的所有细节,告诉她宾客们玩得如何,开不开心。太后问:那些洋夫人的脚怎么那么大呢?她们的鞋都像靴子一样,走路的样子我真不敢恭维。我也没有看到过哪个洋人的手漂亮。虽然他们皮肤很白,但是脸上都有一层白毛。你觉得他们漂亮吗?”我回答说,我在国外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些很漂亮的美国人。太后说:“不管她们多么漂亮,眼睛总是难看的。我可受不了那蓝幽幽的眼珠儿,总让我想到猫眼。”
一番评论之后,太后说我们肯定都很累了,吩咐我们回去休息。我们的确快筋疲力竭了,很高兴能够有休息的机会,于是便都请安离开了。
回家探视
我们进宫已经两个多月了,始终都没有机会回家看望久病在床的父亲。我们不知道宫里是否可以请假。我每天都能够收到父亲寄来的信件,告诉我要大胆有为,尽职尽责。母亲曾经问过皇后,我们是否可以请求太后恩准回家待一两天。皇后告诉我们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她觉得我们最好等到四月初八之后,因为那天是一个节日。每年的四月初八,宫里都会有一个食芸豆的仪式,因为按照佛教的说法,人会有来世,而这一天就是决定一个人来世的日子,也就是说,好人死后进天堂,而坏人死后要下地狱去受苦。每年的这一天,太后都会赐给她喜欢的人一盘芸豆,里面共有八颗,而受赐者都得把芸豆吃掉。皇后说,如果我在那天也送一盘芸豆给太后,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因为这表示我愿意我们来世还能相见。到了四月初八那天,我照着皇后的说法做了,太后果然非常高兴。后来我们去昆明湖的西边吃午饭时,太后提起了我们第一天进宫时的场景,并对我母亲说:裕庚的身子有没有好些?他什么时候能够进宫来?他从法国回来后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母亲回答说,父亲感觉好多了,不过双腿依然无力,没办法走太多路。然后太后对我们说:哦,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们了,如果你们想要回家看看,可以跟我请假。我最近一直都太忙了,忘了提醒你们了。”我们谢过恩之后,告诉她我们的确想回家看看父亲怎么样了。于是,她吩咐说,我们第二天就可以出宫。然后她问我,想要在家里待多久。我当然知道规矩,所以便回答说听太后的吩咐。她问道:两三天够吗?”我们告诉她这再好不过了。
太后会主动跟我们提起这件事情,这让我很有些意外,我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向她透露了我们的心思,要不就是她非常精通读心术。
那天下午,太后休息之后,我去皇后处探望。皇后非常和气,让我坐在她旁边,她的太监给我端来了一杯茶。皇后的房间装潢和太后的一模一样,每样东西都非常精致,显示出了主人良好的品味。
我们谈了一阵子宫中的生活,皇后告诉我说,她很喜欢我们,太后也是如此。我告诉她,太后说我们可以回家待两三天,太后如此心细,真让我惊奇。她对我说,是有人提醒太后我们已经进宫两个多月了,应该让我们回趟家看看了。后来我才搞清楚,原来是李莲英听说我们想要回家去看看,所以对太后提起的。皇后说:我想我得给你上一课。你虽然得到了太后的懿旨明天可以出宫,但是太后并没有说明具体的时辰。那你就不能和别人提起,也不要表现出就要回家的兴奋。不要打扮得像要出门的样子,仍旧照常做你们该做的事,装出丝毫也不在意这件事的样子。万一太后明天忘了叫你们出宫,千万不要去提醒她。出宫后,你们第二天就要争取赶回来,这是规矩。这能显出你们非常惦记太后,因此比预定的日期早回来了一天。”能够得到这样贴心的指导我非常高兴,于是便问皇后,我们回宫的时候如果给太后带些小礼物是否合适。皇后说,那再合适不过了。
第二天,我们一如既往地做事,陪着太后早朝。退朝后,太后吩咐将午膳设在牡丹山山顶上的茶室里。这是一间完全用竹子和稻草搭建而成的田园风格式的茶室,里面所有的家具也都是用竹子做成的,做工精细。窗框上刻着寿字和蝴蝶,悬挂着粉红色的丝绸床帘。在这个特别的小建筑后面,是一个竹子搭成的凉亭,周围围着栏杆,挂着红绸灯笼,靠着栏杆是一圈座位,可以随意坐下休息。这里就是女官们的候命室了。午膳过后,我们又和太后玩掷骰子的游戏,玩了很长时间,而最终是我赢得了胜利。太后笑了起来,对我说:你今天运气不错。我估计你是因为能回家而高兴,所以你的神仙也帮你赢了这个游戏。我觉得时间不早了,现在该让你们出宫了。”说着她转身问一个太监现在几点了,太监回答说两点半。我们向太后叩头谢恩,然后站起来等待进一步的吩咐。太后说:虽然知道你们两三天就能回来,不过看着你们走,我还是很舍不得。我肯定会想你们的。”她又对我母亲说:告诉裕庚要注意身体,尽快康复。我吩咐了四个太监陪着你们,顺便送些我吃的米给裕庚。”我们又再度叩头谢恩,最后太后说:你们走吧。”
我们退了出来,发现皇后站在门口的走廊里。我们向她行了礼,同时与其他的女官道别,然后返回我们自己的房间,准备出发。我们的太监非常好,已经替我们收拾好了一切。我们给了每个太监十两银子作为赏钱,给了每个轿夫四两银子,这也是惯例。等我们到达宫门后,我们的轿子已经等在那里。我们和太监们作别。说来奇怪,他们似乎对我们颇有几分依依不舍,还叮嘱我们早些回来。太后吩咐的四个陪我们回家的太监已经等在那里了,我们一上轿,他们就骑上了马。
我在宫中度过的这两个月就如同一场梦一般,我承认,离开太后让我有些难过,不过同时,我又非常渴望能够快点看到父亲。两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家中,发现父亲现在精神好多了。他见到我们时是多么的高兴,你们一想便知。那四个太监来到客厅,将四个盛着米的黄袋子放在桌上。父亲叩头谢恩。我们又送了四个太监每人一些小礼物,然后他们就走了。我和父亲讲起宫廷里面的生活,我告诉他太后对我有多么和善。父亲问我,日后是否能够影响太后,以便推行改革,他希望自己能够活着见到那一天。不知怎么的,我有一种信念,我可以答应他,而且会尽力做到最好。
第二天早上,太后派来了两个太监探望我们,还给我们送来了一些食物和水果。太监告诉我们,太后非常想念我们,嘱咐他们要问问我们是否也想念她。我们告诉太监说我们明天就会回宫了。
我们只在家待了两天,有很多人来探望我们,所以我们一直忙个不停。父亲建议说我们应该凌晨3点钟前后出发,这样就能在太后起床前到达颐和园。于是,那天凌晨3点钟,一片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我们就离开了家,就如同两个多月前我们初次进宫时一样。回想起这前后的一切,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想自己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很多人——特别是皇后——都告诉我,太后有多么喜欢我。我也听说她一点都不在乎年轻人。虽然如此,不过我还是留意到有一些女官并不喜欢我,很多时候,她们故意不告诉我太后的吩咐,想要以此来折腾我。只要太后对我母亲说她喜欢我,或是夸奖我细心,她们就彼此相视而笑。我知道我得再次见到这些人。不过,我已经决定孤身一人与她们战斗。我只希望自己能够为太后效劳,对这些人一点都不会在意。
新衣服
5点多一些,我们就到达了颐和园。我们的太监看到我们回来非常高兴,告诉我们太后还没有起床,我们可以先回自己的房间歇息一下,用一些他们给我们准备的早点。
我们先是去见过皇后,发现她已经准备前往太后的寝宫了。看到我们,她也很高兴,并且说我们的旗装已经都做好了,她已经看到了,觉得非常漂亮。
我们都很饿,急匆匆地吃了些东西后,便赶紧去见太后。太后已经醒了,我们走进她的卧室,向她请安,叩头感谢她送到我们家里去的所有礼物。她坐在床上,笑着说:你们回来高兴吗?我知道所有来陪我待一阵子的人都会再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了。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回来。”然后又问我母亲:裕庚现在好些了吗?”母亲回答说父亲好多了。
她又问到我们这两天待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她还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还记得她替我们选定的改换旗装的日子。我们回说记得,并且满心期望。这时太监拿来了三个大箱子,里面都是漂亮的衣服、鞋子、白绸袜子、手绢、荷包等,实际上就是全套衣装,甚至还有头饰。我们都向太后磕头,说她给我们准备的所有东西都让我们非常喜欢。
太后吩咐太监,让把每一样东西都拿过来给我们瞧瞧。她说:“你们看看,我给你准备了全套的朝服,一套琥珀头饰,两件绣袍,四件平日里穿的普通袍子,以及两件逢忌辰穿的衣服,一件是天蓝色的,另一件是紫红色的,都有细镶边。另外还有一些衬衣。”我非常激动,告诉她,我简直想立刻就穿在身上。但是她笑着说:你们必须等到我给你们选出来的吉日才行。你们先要去学着梳头,这可以说是最难的了。去问问皇后,让她教给你们。”虽然她一直让我们等待,不过我知道,看到我这么迫不及待,她一定非常高兴。她问我说,为什么我们第一天进宫时头发是弯曲的?我用一个纸筒向她展示了如何把头发弄弯的诀窍,于是她打趣我说,如果我没办法及时把头发拉直的话,等到穿上旗装,这副古怪的扮相,是会被人笑话我的。
那天晚上,我坐在走廊里的时候,一个女官过来对我说:我真想知道你穿上旗装漂不漂亮。”我告诉她自己只想穿得舒服自然些。她又说:你在国外住了那么多年,我们总觉得你是个洋人。”我说,只要太后把我看做是她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没有必要为我操心。我知道她们嫉妒我,所以,我便不再理这个女孩,起身去找皇后。我们在候命室和皇后聊了一会儿,然后这个女孩也走了进来,坐在我旁边,一直都在偷偷地笑。一位丫鬟正在为太后修剪鲜花,看见这个女官一直在笑,就问她为什么笑。皇后看见了,也问她。她没有回答,自始至终一直在笑。这时一个太监过来说太后找我。之后我试图搞清楚这个女官和皇后说了些什么,但是却始终都没有如愿。
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好几天。太后非常开心,而我也一样。一天,皇后提醒我们,应该为十八日改装的事做些准备,这样才能保证一切顺利,而且那个日子已经很近了,只剩两天就到了。那天晚上,太后休息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梳头,然后去见皇后。皇后说我的样子很漂亮,她肯定太后也会更喜欢我穿旗装的样子。我告诉她我很小的时候,在去欧洲之前,穿过满族的衣装,知道应该怎么弄。我还告诉她,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官都把我当成洋人。她说,这正显出了她们的无知,她们只是嫉妒我而已,叫我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