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上交谈
九月底的时候，太后觉得整天无所事事，日复一日非常无聊，于是就说：干嘛非得等到初一才能看戏？我看明儿个咱们就该看它一场。”于是她吩咐太监们准备演出。宫里的戏从来都不需要外面的戏子，有些太监受过很好的梨园训练，而且每天都会研究自己的角色，比起外面戏班的戏子都要专业和机灵得多。太后交给李莲英一张她想要听的戏单，这些剧目大都是神仙故事，我们第二天便看了其中的一出。
这天，台上的戏还在演着，而太后已经开始午休了。我在戏园外面碰到正在返回自己寝宫的皇上。我很吃惊，因为只有一个太监陪着他，那是皇上的私人太监，深受皇上信赖。皇上问我要去哪里，我对他说，正要回自己房里休息一下。他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我了，我笑了起来，因为我每天早朝的时候都会和他碰面。他说：自从开始给太后画像后，我和你聊天的机会就没有过去那么多了。我很担心我的英语会没有什么长进，因为你所有的时间都要陪着那位女画家，现在没人能帮到我了。你好像很喜欢和她在一起，不过我却觉得这事儿很无聊。她有没有发现你其实只是在监视她？”我回答说，我在处理这件事上非常小心，我认为卡尔小姐不会起疑心。然后皇上说：我听到了一个传言，说这位小姐完成太后的画像之后，也要给我画一幅。我很想知道这是谁传出来的。”我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我问他是否愿意画像，他只是回答说：这有点儿难说。你应该最了解我是不是该画一张。我看到太后拍了很多照片，甚至有些太监都出现在了那些照片里……”
他的意思我立刻就明白了，所以我问他是否愿意让我用我的小柯达给他照几张。他十分惊奇地问：你也会照相吗？如果这事对我不是太冒险的话，哪天不妨找个机会试一下。你千万不要忘了，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儿。”
然后他换了一个话题：好吧，既然我们现在有时间能聊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对我实话实说。洋人一般是如何评价我的？他们觉得我是一个有个性的人吗？他们觉得我聪明吗？我非常想知道答案。”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说道：其实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觉得我就是一个孩子，完全无足轻重。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我回答说，很多洋人都向我问起过他，比方说问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表达过自己对他的看法，除了他们认为皇上的身体很健康。
皇上说：如果真的存在对我个人和我在宫里地位的误解的话，这全都怪中国宫廷的保守。从来没人以为我会主动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通常宫外面的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傀儡。我自己也知道。如果将来有人问到你，你就把我实际的地位告诉给他们。我有许多想法，想让这个国家富强起来，但是你也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实施，因为我无法作主。我觉得太后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中国的现状，即便有，她也不会愿意去改变。我非常担心还要很久的时间才能促成维新。”
皇上接着说，如果他能够如同欧洲的统治者一般四处走走看看该有多好，但是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讲几乎没有可能。我对他说，几位格格表达过想要去圣路易斯博览会的想法，我觉得如果能够成行将是好事一桩，可以让她们去领略一下与自己国家迥然不同的异国风俗。皇上对此事能否获准深表疑虑，过去这样的事情他闻所未闻。
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大都是关于外国风俗的，皇上说他很想去欧洲走走，亲眼看看那里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前来告诉我说太后醒了，所以我只能匆匆离开皇上，前往太后那里。
太后的万寿节
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一那天下了一场雪。李莲英请示太后，是否如同往年一样在颐和园庆祝太后的生辰。我前面提过，颐和园是太后最喜欢的地方，所以她回复说，万寿节的一切活动都放在颐和园举行，并叫李莲英去安排。然后李莲英给太后拿来了一份名单，上面都是格格、王妃还有满族大臣妻女的名字。太后从中选出了一些她想要在万寿节上赏赐的人的名字，总计45人，这些人会收到进宫参加庆典的通知。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站在太后的椅子后面。她转身对我说：往常我不会叫太多人来参加万寿节，不过这次我想来个例外，因为我想让你看看她们的穿着打扮还有她们对宫廷礼仪有多无知。”
庆典于十月初六开始。这段时间，卡尔小姐返回了城中的美国使馆，我们母女三人再次回到颐和园内。初六那天早上，太监们用各种丝绸把长廊装点得五颜六色，宫里各处还悬挂了灯笼。大约早上7点钟，客人们开始陆续抵达，我完全同意太后对她们的评价。太监把她们引见给所有女官，可是她们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非常的害羞。接着她们被带到了候命室中，由于人多，我们这些女官都得站在外面的走廊里。许多客人的穿着都很名贵，但是却大多款式陈旧，而且举止也很笨拙。我们看了一会儿，便赶着去向太后禀报了。
每每遇到这样的场合，太后的心情就会很好。她问了我们很多问题，其中一个是我们有没有留意到客人中有一个年长的女人，打扮得却像个新娘子。她解释说，在受邀进宫的女眷中，这个女人是唯一一个下嫁给汉族大臣的，先前她经常到宫里走动。太后说，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却知道那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于是便猜测她这会儿可能还没有到。
太后很快就穿戴好了，待一切就绪后，她走进了大殿。这时，李莲英领着客人们进来参拜太后，我们女官则全都站在太后御座后面，一字排开。客人们进来后，有磕头的，有请安的，有的则不知做什么是好。事实上，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有点手足无措。太后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向她们表示欢迎并感谢她们送来的礼物。
我想在这里说一句，太后和很多人认为的刚好相反，对于别人的礼物或效劳，不论多么微薄，她都会表示感谢。太后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惶恐与局促，所以便让李莲英带她们到各自的房间去看看，先休息一下，并且告诉她们在这儿就像在家一样，不用拘束。她们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走。最后还是太后发话了：带她们去拜见皇后吧。”
我们到了皇后宫中，把她们一一介绍给皇后，她们终于没有刚才那么腼腆了。皇后告诉她们，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对宫里的规矩有什么不懂的，女官们都会很乐意帮助她们。皇后认为，最好是每个女官都照看几位客人，如果初十的庆典上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好。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了几位客人，负责照顾他们，指导她们应该如何应对不同的场合。太后午休的时候，我去拜访了一下我要负责照顾的客人，其中就有太后提到的那个新娘打扮的人。我上前向她问好，发现她人很有趣。她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汉文的读写都非常好，这与大多数满族女性不同。我向她们解说了她们需要做些什么，对太后说什么话，一切都得照规矩才行。我不记得前文提过没有，她们全都称太后为“老祖宗”，自称为“奴才”，而不是“我”。满族家庭中也都必须遵守这样的规矩，“你”“我”这样的代词一律不能使用，而要使用“父亲”“母亲”这样的称呼或是子女的名字。对于这条规矩，太后非常讲究，必须严格遵守。接下来的四天，直到大典举行那天，这些来宾便都在学习宫中礼仪，或是陪太后去看戏。
每天早晨，我们如同往常一般去伺候太后，向她报告前一天发生的趣事，然后我们全都提前赶到戏园，站在庭院里等着太后的驾临。太后抵达时，我们便全都跪倒在地，皇上在最前面，皇后在他身后，然后是嫔妃、格格和女官，最后是各位来宾，一直等到太后走入戏台对面的房子才起身。前两天一切都十分顺利，但是第三天早上，皇上突然转身说：太后来了！”我们听到皇上的指示，赶紧跪倒在地，而皇上却一个人站在那里大笑。原来，太后根本没有来，于是我们都笑了起来。皇上只有在开这样的玩笑时才会难得开怀一次。
初九晚上，所有的女官全都没有睡觉，因为第二天我们必须起个大早。客人们在早上3点时就由人领着乘轿到了山顶上太后的专用大殿，在那里等候了。我们到达时，大约是黎明时分。不久之后，太后驾临，仪式便开始了。
这个仪式和前面描写过的皇上生日时的仪式并没有太多不同，所以没有必要描述了，但是有一件事情得特别提一下。初十那天早上很早的时候，我们必须要为太后献上一件特别的礼物：每人100只各种各样的鸟。每年太后生日，她都会做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就是用她自己的私房钱买10000只鸟，然后将其放飞。挂满了鸟笼的大殿庭院，其景象是非常壮观的。而太后会选择一个放飞的吉时，吩咐太监们提着鸟笼，跟在她身后。这一年的吉时定为下午4点。太后带着宫里所有人到山顶的一座庙中，先是焚香祷告，然后太监们提着鸟笼跪在太后面前，由太后将笼子一一打开，看着小鸟们飞上天际，过程中还会向神明祷告保佑这些鸟儿不再落入罗网。在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太后的一举一动都非常虔诚，而我们则在一旁悄声谈论着哪只小鸟最漂亮，想要自己养起来。
说明一下，这个仪式的名称就叫“放生”，是一项非常慈善的行动，一定会得到上天的好报。
在这些鸟当中有几只鹦鹉，羽毛有粉色的，也有红绿相间的，全都用链子拴在架子上。放生时，太监打开链子，这些鹦鹉却并不飞走。太后说：真有意思，每年都有几只鹦鹉不肯走，我只好把它们养起来。你们看看，全都舍不得走了。”这时，李莲英来了，太后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事，他立刻跪倒在地：太后吉祥，这些鹦鹉能够懂得太后的恩赐，宁愿留在太后的身边伺候太后。”
一个女官问我是否知道这些鹦鹉为什么不肯飞走，我说这的确非常奇怪。她说：其实很简单，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些太监早就得到总管的吩咐，老早就买下了这些鹦鹉并训练它们。每天太后午休的时候，他们就把鹦鹉带到这边的山顶上来，让它们习惯这个地方。目的很简单，就是哄太后开心，其实也就是糊弄太后，让太后觉得连这些愚笨的鸟儿都能懂得她的慈悲，愿意留在她身边。”她又接着说：最可笑的是，就在太后放生它们的这会儿，就有几个太监躲在山后捉它们呢，好再拿去卖钱。所以，其实不管太后怎么为它们祈祷，它们都会立刻被人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