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一直持续到十月十三这天。这段时间,大家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管享乐。戏园每天都开放着。等到十三这天,客人们被告知庆典到今天结束,她们需要做好安排,准备明天一早离宫。晚上,她们都去向太后道别,第二天便出宫了。
搬回西苑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全都忙着准备搬去西苑的事情。太后查过皇历,最终选定十月二十二这天搬迁。
十月二十二日早上6点,全宫人马都离开了颐和园。那天飘着鹅毛大雪,整个旅程可谓充满了艰辛。当然,我们全都坐着轿子,不担任轿夫的太监则都骑在马上。因为石板路面太滑,许多马匹都摔了跟头,太后的轿夫也失足滑倒了,将轿子摔在了地上。
当时我正坐在轿子中,突然间听到周围人嘶马叫,一片嘈杂,预感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太监们在大叫着:停下!停下!”我听到有人说:快去看看人还活着吗?”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此时,我们正行进在西直门外的石板路上。最后,我们看到太后的轿子停在那里,所以全都下轿赶去看发生了什么。众人一直在激动地议论纷纷,有一瞬间,我都快吓死了(因为正是在那段时间,我们听到了一个谣言,说是有一些革命党人打算要杀掉所有朝廷的人。虽然我们听说了,但没敢告诉太后)。于是,我立刻跑到太后的轿子边,结果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轿里面,正吩咐太监们不要责罚那个轿夫,因为他也是无心的,实在是石板路太湿太滑了。
李莲英却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因为肯定是这个奴才走神了,他抬着老佛爷怎么还敢这么粗心呢?说完,他转头看着司刑的太监说:打八十大板。”这些司刑的太监总是带着行刑的竹棒随时候命,以应付这种场合。
那个可怜的轿夫正跪在泥泞的地上等候着发落。司刑太监将他带到离我们大约100码远的地方,推倒在地,开始行刑。八十大板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而令我非常吃惊的是,这个人接受完惩罚之后站了起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非常地平静。
我从一个太监手中接过一杯茶,递给太后,问她有没有受伤。她笑着说没什么,吩咐我们继续前进。我必须得说说茶的事情。每次宫里搬家出行,太监总是时刻都会备有茶水,带着烧水的小火炉,尽管它很少用到。
照例,所有女官仍抄近路赶回宫里,以提前迎接太后。我们站在庭院里面等了很长时间,人都快冻僵了,太后才到达。我们跪在地上等她通过,然后随她进入宫中。太后也抱怨天气寒冷,吩咐把炉子拿到屋里。这种火炉是用黄铜制成的,内壁涂着黏土,先在室外点燃,等烟散尽后便移到室内。一共有四只火炉。炉子拿进来后,所有门窗便都被关上了,空气完全无法流通。我很快就感到不舒服,不过我依然继续忙着收拾太后的东西。但后来我肯定晕倒了,因为接下来的记忆是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我问别人这是哪里,却听到太后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放下心来。一个女官给我端来了一碗姜汤,说是太后吩咐我喝下去的。我喝了之后感觉好多了。得知太后已经歇息后,我也再次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发现太后站在我的床边。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太后让我躺着安心养病,并说我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叫我最好住在她卧室附近,并吩咐太监们收拾好了就马上帮我搬过去。每隔几分钟,太后就会派人过来看看我怎么样了,想不想吃东西。按照规矩,接到太后的问询,必须要起身恭听,但是毫无疑问我无法做到。尽管我努力尝试,但是结果却事与愿违,我感觉自己更加虚弱了。
傍晚,李莲英带着几碟甜点前来看望我。他非常和气,对我说我很幸运,太后很少会为哪个女官操心,由此可见她是多么地宠着我。他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叫我吃些甜点。我当然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于是让他把东西放那儿,我过会儿再吃。他走之前对我说,如果我需要什么,就尽管对他讲。李莲英的这次探望令我有些意外,因为他通常很少注意到我们。我后来得知,他之所以这样对我,完全是因为太后宠爱我的缘故。第二天,我已经能够爬起来继续自己的工作了,于是去见太后,向她磕头,感谢她在我生病时的照顾。太后说,李总管昨天晚上就告诉她我好多了,看到我现在能够起身了,她很高兴。她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不习惯炉子的煤气而已,所以才会晕倒。
雪已经停了,太后决定我们第二天为卡尔小姐选一个画画的地方。我提议说,也许等卡尔小姐自己来挑选比较好。但是太后却不愿意,因为如果让卡尔小姐自己来选,她没准会选一些她不该去的地方。的确,宫里有很多地方是绝对需要保密的,不能允许卡尔小姐进入。所以,第二天,太后和我开始选地方。我们看了好多间屋子,但是全都太暗了,最后我们终于选定了湖边的一间屋子。太后说:这儿很方便,你们坐轿坐船过来都行。”后来,我发现从这儿到宫门坐轿大约要45分钟,比坐船快多了。我原本以为我能回到宫中和太后同住,不过最后却不可以,因为让住在美国公使馆中的卡尔小姐独自进出宫门非常不礼貌,所以太后说,我最好能够住在我自己的家中,每天早上带卡尔小姐进宫,晚上陪她出宫。这样的安排当然叫我很不舒服,但是太后的命令只能听从,也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天,卡尔小姐进宫看到为她选定的房间,不怎么高兴。开始她说那里太暗了,于是太后吩咐把纸窗换成玻璃窗,但这样一来,屋里又太亮了。卡尔小姐希望能挂一些窗帘,以便把光线聚焦在画布上。我把她的这一要求报告给太后,太后说:这是我头一回为了别人而更改宫内的布置。我重新装了窗户,她还不满意,还必须要装窗帘,我估计我们最好把屋顶掀开,这样就合了她的意了。”不过,我们还是把窗帘装好了,卡尔小姐十分满意。
查看画像的进度时,太后对我说:为了这幅画像,我们可费了很大力气,可是我还是看不出来这画有什么特别的。我发现这披肩上的珠子被画得五颜六色,白的,粉的,居然还有绿的。你问问她为什么会画成这样?”
我尝试向太后解释卡尔小姐只是画出了不同光线下的效果。但对此太后完全不懂。她问我,我看到的珠子也是绿色或是粉色的么?我又解释说,这是因为有光照在珠子上,所以展现出了不同的颜色。但她说,在她看来都是白色,没有别的颜色。不过她很快就不再问这件事情了。
太后在西苑的寝宫里有一间屋子,里面放着一座宝塔,有10英尺高,由檀香木雕刻而成,里面供奉着各种佛像,太后每天早晨都要去拜祭。拜祭的仪式是这样的:太后在佛像前面焚香,同时一个女官代替太后对佛像磕头。太后告诉我,这座宝塔在宫中已经供奉一百多年了。佛像当中有一尊是观音菩萨,大约5英寸高,由纯金制成,中间是空的,由珍珠翡翠填充其中,作为五脏六腑。据说,观音菩萨拥有无穷的法力,每次有了心烦的事情,太后就会向观音祝祷,据说多数情况下都有求必应。太后说:那全是因为我对佛像祷告的时候心怀虔诚,不像你们这些小丫头全都是装模作样地磕个头,然后就把神佛抛在脑后了。”太后又说,她非常清楚,现在不少中国人数典忘祖,改信了什么洋教,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她真的非常痛心。西苑中流传着一些古老的迷信,太后对此都坚信不移。有一次,她对我说,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必惊讶。比方说,如果有人在身边走着走着就凭空消失了,这只不过是狐狸精在作祟,它们幻化成人形以实现自己特别的目的。这种事情非常普遍,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些狐狸都在西苑中生活了好几千年了,法力无边,可以自如地变幻成各种形象。太后说,太监们肯定会说这些都是妖魔鬼怪,但其实不过是些狐仙,不会伤害任何人。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些迷信一般,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由于火炉熄灭了,我便吩咐一个太监去看看别的女官是不是还有没睡的,如果有的话,帮我要些热水。太监提着灯笼出去了,但是几乎立刻就回来了,而且脸色苍白。我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我看到一个鬼,一个女鬼,她走到我面前,噗的一声把我的灯笼给吹灭了,然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我说可能是宫里面的丫鬟吧,他说:不可能。宫里的丫鬟我都认识,这个人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定是鬼。”我对他说:太后说了这里没鬼,也许那是变成人的狐狸精。”他回答说:不是狐狸,太后说是狐狸,是因为她不敢说是鬼。”
接着,他告诉我说,很多年前,有一次,李总管在太后宫殿后面的院子里面散步,忽然间看到一个小丫鬟坐在井沿上。他想上前问问她为什么坐在那儿,就在走过去的路上,他眼前又多出了几个女孩,他想要再走近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些女孩儿却一个接着一个地跳进了井里。总管吓得尖叫起来,一个随从自告奋勇,拎着灯笼走上前去察看,只看到井上盖着一块大石头,根本不可能有人跳下去。这个太监接着对我说,好多年以前,有几个女孩儿就在这里投井自尽了,李莲英看到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女孩儿的鬼魂。中国人认为,一个人如果自杀,他的鬼魂会依然停在附近,引诱别人自杀,得逞之后,才可以投胎转世。我说我不相信这些事,除非我亲眼看到。太监回答说:你只要看过一回,就永远都忘不了。”
紫禁城
日子如常逝去,一直到十一月初一,太后诏令全宫,说本月忌辰很多,戏全部都停演,各人的装束也都需要相应地更改。初九那天,皇上又要祭天,按照惯例,初九的前三天,他就必须把自己关在寝宫里面,与外界隔绝,除了随从太监之外,所有人都不见,包括皇后也不例外。
这次仪式和其他的祭祀并没有太多不同。有一点比较特别的是,需要杀几头猪摆在祭坛上。不过这些东西全都只摆一会儿,祭祀完毕,就会分配给大小官员。这些猪肉在祭坛上待过,就仿佛是受到了上天的祝福,会给吃的人带来好运。所以那些得到赏赐的官员,总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太后的隆恩。另一个不同之处,就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皇上都必须亲自主持祭天仪式,不能由他人代替。因为按照祖宗的规矩,每一份死刑的判决状都必须由皇上亲笔签署,刑毕,这些判决状由刑部负责保存。到了年底,则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在黄裱纸上,并在祭天的时候焚烧黄纸。纸灰会盘旋飞达天庭,以便让列祖列宗知道,皇上现在尽忠职守,恪勤恪勇,惟励惟惕。
这一次祭天的仪式要在紫禁城中举行,太后虽然很讨厌那个地方,但还是命令全宫人马都搬到紫禁城里去。她说自己不能离开皇上,哪怕一个小时都不可以。所以我们全都搬到了紫禁城里。祭祀结束后,我们本应都回到西苑,但是十一月十三是康熙皇帝的忌辰,也需要在紫禁城中举行祭典,所以我们只能继续留在紫禁城中。康熙皇帝统治大清帝国长达61年,是目前为止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位皇帝。太后说,他是中国最圣明的皇帝,因此对待他的忌辰,我们要十分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