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皇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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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西苑(1)

花朝节

这一年的春天特别热,太后很想回到西苑,但是日俄之间已经开战,所以她觉得最好还是留在紫禁城中,看看事态的变化再作决定。太后十分担心这场战争,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烧香拜佛,祈祷各路神仙能够庇佑中国。我们当然都要跟她一起祈祷。

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日子过得稍微有些无聊。到了二月初,太后再也无法忍受紫禁城了,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搬到西苑去住,而且这样的话,卡尔小姐也能够快点儿把画像完成,这事情已经拖了快一年了。

于是,二月初六,我们回到了西苑。这里春意盎然,一片青葱,有些树已经开花了。太后带着我们绕湖而行,每个人都心情愉悦。太后说我们就好像一群逃出牢笼的动物。这天她也非常高兴,不过她说,如果能回到颐和园的话,就更好了。

太后将卡尔小姐召到宫中,接见了她,并说要去看看画像。太后又一次问我,画像还要多久才能完成,我说除非她能常来摆姿势,否则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完工。太后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同意每天早朝后来坐5分钟,不过她希望只有在画脸部的时候才让她去坐,别的时候别指望她会来。太后勉强坐了两天,第三天便借口身子不舒服而再也不肯来了。我对她说,如果她不去,卡尔小姐就没办法接着画下去了。虽然她似乎有点儿不快,但是总算又坐了几天,等到卡尔小姐把脸部画完之后,便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坐了,并且表示,无论画像最终是否能成,她都不会再为它做任何事儿了。于是,我只好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的珠宝,去给卡尔小姐做模特儿。这样,画像终于渐渐接近完工了。

太后得知画像就要完工的时候,非常高兴。我觉得这是一个重提卡尔小姐报酬问题的好时机。太后问我,给钱真的合适吗?如果给钱的话应该给多少?我对她说,画画是卡尔小姐的职业,这段日子,她如果不来为太后画像,会在别的地方找到许多类似的工作,能够赚到很多钱。所以,我建议酬金可以给得丰厚一些。要让太后明白这些,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反复问我是否真的有把握卡尔小姐不会为此生气,另外,康格夫人会不会不高兴。我向她解释说,在美国和欧洲,很多女人都通过画画、教书或是其他的工作赚钱养活自己,这是十分普遍的事情,她们不会觉得丢脸,反而会因为自食其力而觉得骄傲。太后听到这些似乎非常惊讶,她问我,为什么卡尔小姐的哥哥不养活她?我说卡尔小姐不愿意依赖哥哥,而且她哥哥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顾一大家子的人。太后对此大发感慨,说国外的文化真是奇怪,在中国,如果父母死了,男人就要有责任供养自己的姐妹,直到她们出嫁为止,中国的女子如果需要自己谋生,外人是会说闲话的。不过最后,太后答应和大臣们商量一下,我才稍微松了口气,这件事情好歹有了个眉目。二月十二又是一个有意思的节日,叫做“花朝节”,据说这天是百花的生日。早朝结束之后,我们全都来到花园之中,太监们早已拿着大匹的红丝绸等在那儿。我们把这些丝绸剪成2英寸宽、3英寸长的小丝带。剪好之后,太后拿起一条红绸带和一条黄绸带,绑到一棵牡丹的花枝上(在中国,牡丹花被认为是百花之王)。然后所有的女官、太监和丫鬟都纷纷拿起红绸带,就像太后那样去装饰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经过一个早晨的忙碌之后,整个花园被装扮得格外美丽,如同一幅画一般。女官们衣裙艳丽,树木绿意葱茏,鲜花绚烂多彩,辉映成趣。然后我们就去听戏。这回演的是树神、花神庆贺生日的故事。中国人相信,一花一木都有自己特别的神,树神为男,花神为女。舞台上的服装都非常漂亮,花红柳绿,仿佛像真的一般。莲花仙子的衣服由粉红色的丝绸制成,状如莲花,裙子则是用绿色的丝绸做的,仿佛荷叶一般,演员迈着小碎步,衣袂飘飘,就仿佛风摆荷摇一般。别的服装也都如同这般。舞台的背景是一片森林幽谷,山石嶙峋,环绕四周,许多小仙女从岩穴中走出来,手里拿着细颈酒瓶。这些小仙女是一些小花小草,如雏菊、石榴之类。整出戏的效果非常奇妙,难以用语言形容。所有的神仙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然后引吭高歌,仙乐飘飘,曼妙轻柔。最后一幕,一弯虹彩从天而降,停在岩石上,各位神仙一个接一个跨上彩虹。彩虹慢慢上升,穿过云层,带着神仙们重回天庭,可谓结局圆满。这一天也随着戏的落幕而结束,于是我们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画像完工

二月十四(1904年3月2日),是我进宫一周年的日子。我自己完全都忘了,太后提醒我,我才想到这件事。太后问我,现在对宫里的生活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过得快不快乐,还想不想回巴黎。我很坦诚地回答她,我在法国虽然也很开心,不过相比来说,我更喜欢宫里的生活,这里的生活非常有趣,而且能和自己的亲友在自己的国土上一起生活,当然要胜过生活在异国他乡。

太后笑着说,她担心我总有一天会厌倦宫里的生活,到那时我就会再渡重洋,远走高飞。她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赶快嫁出去。她又一次问到我为什么不想嫁人,是不是担心遇到恶婆婆或者是因为别的。如果只是担心婆婆,叫我不要害怕,只要她还在世,就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太后又说,即便我嫁了人,也不用整天闷在家中,依然可以像过去一样到宫里来玩儿。她接着说:去年跟你说到出嫁的事情时,我曾答应让你再考虑考虑,因为你受的教育毕竟不同于其他的女官。不过,你不要以为我会把这事情忘了。其实我一直都在留心,想帮你找一个如意郎君。”而我的回答还如同过去一样:我不愿嫁人,只要太后不嫌弃,我愿意一直留在宫里伺候她。她说我现在这样固执,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变主意。

二月下旬,卡尔小姐为了让画像早点完工,工作得更为辛苦。太后又一次查看了皇历,以便选择一个吉日作为画像的完工日。最后,她选择了公历1904年4月19日,说这是最吉利的日子。卡尔小姐得到这个通知后,很郑重地对我说,要在太后指定的这天完成画像基本是不可能的。我把卡尔小姐的话转告给太后,对她解释说还有很多细节之处需要进一步完善,建议最好能多宽限几日。但是太后只说必须要在那天下午4点完工,于是我也就没敢再说什么。

完工前一周,太后来到卡尔小姐的工作室察看画像。她似乎非常满意,但是依然反对把她的脸画成一半暗一半亮。我再次对她解释说,那只不过是光影效果而已,但是太后却坚持让我告诉卡尔小姐,让她把两边的脸画成一样的。我和卡尔小姐经过了激烈的争论,最后卡尔小姐终于明白,违抗太后的心意毫无益处,所以同意做一些轻微的修改。

太后察看画像的时候,碰巧看到画像的角落处有几个外国字母,于是便问我那是什么意思。我对她说那是画家的签名。她说:我知道洋人会做很多奇怪的事情,不过这是我听说过的最怪的事情了。她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了我的画像上,人们都会误以为那是卡尔小姐的肖像,而不是我的。”我不得不再次向她解释,说无论画的东西是什么,在自己的画作上面签名是外国画家的习惯。于是太后说,那就算了吧,这些字母可以留着。但是,她的样子显得一百个不乐意。

卡尔小姐夜以继日地工作,终于设法在规定日期前完成了画像。太后安排康格夫人和其他的公使夫人们进宫来观摩画像。这是一次私人会见,太后在一个小殿中接见了她们。寒暄过后,太后吩咐我们带着诸位女士前往工作室,之后就与她们道别回到了自己的宫里。

皇后遵照太后的吩咐,以主人的身份,陪同大家前往工作室。对于肖像,大家都表达了极高的赞扬,一致认为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看过画像之后,我们便去了宴会厅。皇后坐在首席,叫我坐在她的旁边。大家落座之后没有多久,一个太监进来请皇后转告诸位夫人,说皇上身体欠安,所以不能出来招呼客人了。我把这翻译了出来,大家似乎没太在意。实际上,皇上的身体好得很,但我们全都把他忘了。所以这次会见人们没能见到皇上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