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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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悲情岁月(1)

“不好,地震!”我立刻翻身下床,抱起三岁的儿子就往楼下冲去……

待我匆匆赶到省地震局。那坐落在范西路的两座小楼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快,赶快弄清地震在哪儿!”跑进二楼值班室,我接过电话听筒,急忙往各个地震台打电话,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震中位置。

然而,很快我们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省内的地震台不是仪器被掀翻,就是记录出格无法分析震相;电话打到北京,情况大同小异;而唐山地区,电话则全部中断!

“难道,地震就在唐山?!”

我不敢往下想了,只管埋头工作,穿梭在放电话机与放交切图板的办公桌之间。

直到天已大亮,才从北京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地震发生在唐山市,7~8级,唐山市房屋几乎全倒平了……国家地震局正在组织队伍前往现场……

真是晴天霹雳!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唐山倒平了,那得有多少人惨遭不幸啊!云年和他的战友们能逃过这一劫吗?!

然而,职业习惯驱使我不动声色,继续埋头工作,和同志们一起坚守在办公室。7月29日

夜色降临,忙碌了两天两夜的办公楼稍许安静下来。

“叮……”值班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夜空,震人心弦。

我飞快地抓起听筒:“喂,你是哪里?”

电话里传来我急切盼望又害怕听到的声音:“喂,值班室吗?我是唐山地区队孟祥振……”

这是震后从唐山地区队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唐山来电话了!”我脱口而出,在场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已经有人拿出了笔和纸准备记录。

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对方的声音,生怕漏掉一个字;一边听,一边一字一句复述着电话的内容。值班室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只有我复述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一声声敲击着人们的心房!

“……唐山地区队石蕴璇、傅长河、刘信、宋保田四同志遇难……,省局地震地质组的6名同志还在室内……”

放下听筒,我立刻拿起电话记录疾步走出值班室,来到地震地质组办公的房间,准备与李钦祖一起整理电话记录……

突然,我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塞满了棉絮,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都凝固了。几天来的精神压力、体力消耗终于使我不能自持。我不由自主猛然起身逃离房间,冲下楼梯,跌跌撞撞地跑出办公楼,踏着月色一头扎进院子里一间无人的活动房,忍不住热泪横流:我清楚地知道,已经是震后第三天了,“还在室内”这意味着什么,何况我们知道震后唐山市还下了大雨!

不一会儿,姜秀娥找到了我。

“非比,你哭吧,别闷在心里!”她说。

是的,自地震以来,我一直把担心、思念和苦痛埋藏在心底,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面对唐山几十万同胞的苦难,我没有理由懈怠,没有理由为自己流泪!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非比,别太难过,也许还有希望……”姜秀娥安慰我。

是的,不管怎样,还没有得到最后的消息,也许,他们真的能奇迹般生还?然而,我知道,这希望太小,太小……还有,远在天津、北京的亲人,你们又如何呢?身处严重的地震波及区,担心着云年的安全,惦记着女儿的遭遇,这几天你们又在经受着怎样的颠簸、熬煎?远在京、津、唐三地的亲人们哪,你们怎能不叫我牵肠挂肚,心绪焦急!

但是,我深深懂得,作为一个地震战士,在人民面临震灾危难时,我没有理由被个人的不幸压倒。心境稍稍平静,我和姜秀娥一起走出了活动房……

回到办公室,同志们向我投来深情的目光;虽然没有语言,但我读懂了,他们分明在说:“非比,你要挺住,我们相信你!”

是的,我会挺住!自地震发生以来,虽然我惦记着远方的亲人,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不幸将会发生,但头脑始终十分清醒。我知道此时此刻该想什么,做什么,知道自己应尽的责任。

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埋藏起内心的苦痛,我要求自己依然镇定自若地坚守在岗位。7月30日

午夜,散去了白日的暑气,安静了嘈杂的人声,忙碌了三天三夜的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凝视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遥望着远方那可能已永远离去的亲人,我梳理着几天来纷乱的思绪……已经是地震的第四天了,亲人生还的希望已几乎是零!我对自己说:是到了该冷静地面对现实的时候了,非比啊,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准备着迎接暴风雨的洗礼,我准备着承受最严峻的考验!于是,我拿起笔,含泪写下一封给局党委的信,向党组织表达了我的心迹:我准备着迎接考验,我将迎着风暴勇往直前。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么做,我的心才会有些许宁静。7月31日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人们仍在忙碌。

我正在办公室工作,一抬头,见医务室的孙宝英大夫正向我走来。

“非比,来,再打一针吧!”她微笑着,温柔地对我说。

我乖乖地伸出了手臂。几天来,由于体力不支,我靠打葡萄糖坚持着;至于孙大夫为什么会此时来给我注射,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不一会儿,政工组的小刘走进办公室,轻声对我说:“非比,李向前同志请你去一趟。”

我跟着小刘来到行政办公楼,推开李向前副局长办公室的房门,只见政工部门的几个同志都严肃地坐在那里。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难道那个最严峻的时刻真的来了?

我在李向前同志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非比同志,刚才打针了吗?”李向前轻声地问。

“打了。”我回答。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行。”

沉默了片刻,政工组的负责同志向李向前副局长点头示意:“开始吧!”

“……我们的好同志……地震战士贾云年同志,在唐山地震中以身殉职……”李向前代表党委,正式向我宣布了云年遇难的消息。

那无情的宣判仿佛一把钢刀割裂着我的心,任凭我怎样克制,也无法阻止热泪夺眶而出。地震后,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了……

“……请组织和同志们放心,我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

就是这天晚上,大家都知道了那不幸的消息:省地震局地震地质组赴唐山工作的6位同志:苏英俊、黄钟、周士久、王素吉、阎拴正和云年你,全都在地震中遇难,无一幸免!许多同志都难过地流下了热泪。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8月1日

天亮了。同样的日出,同样的天宇,可对我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失去了灵性。太阳不再明亮,鲜花不再芬芳,世界上少了一个我最亲近的人,时光顿时变成一种难耐的折磨。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继续……于是,我又走进了办公室。

上午,突然有人告诉我,北京打来电话:“非比的爸爸、妈妈、弟弟将于今天下午到达石家庄。”原来,地震后组织上已经派人去北京看望了我的家人,电话正是他们打来的。

“下午就到?”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见到北京的亲人啊。然而,一缕愁云又浮上心头:怎么办,要马上告诉他们云年的噩耗吗?年迈的父母风尘仆仆来到石市,他们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吗?

“这样,我们先派几个人去接站,再根据他们的情况,商量怎么办。”记不清是谁这样说。

下午,去接站的李钦祖告诉我:“你爸爸、妈妈情况不太好,地震时受了惊吓,又担心云年出事,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面,又受了凉,二老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尤其是你妈,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了。”

“那今天绝不能告诉他们云年的情况,否则他们会垮的。就说还没有确切消息,让他们今晚先睡个好觉再说。”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于是,我们商量了对策:拖到晚上我先回家去应付一下,避而不见不合情理;然后……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幕充满善意谎言的“戏”:

同志们开车送我回家,并在楼下守候。

我强忍悲痛面带微笑走进家门,安慰二老:云年的情况还在落实,我现在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住在对门的刘茜敲门:“非比,室里叫你去开会商会!”

于是,我嘱咐二老:好好休息,我去会商,今晚住办公室,不要等我。

随后,我下楼与同志们一起登车返回办公楼。

……

当晚,二老果然睡了一个“好觉”——地震后第一次在屋里睡觉,怀抱着虽然渺茫但尚未泯灭的希望……8月2日

这天晚上,见二老精神好些了,组织上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于是,李向前及其他有关同志和我一起回到家中……

尽管有一定思想准备,但爸爸、妈妈和弟弟还是无法抑制心头的悲痛,特别是妈妈,更是抱着我泣不成声……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此时此刻,女儿多么想在妈妈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压抑在心头多日的苦痛、悲伤与愁怨,统统爆发出来、倾倒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