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夜一天的行军后,左大当户率领一万五千人马,在第十四日上午到达了燕然山预定伏击地点。不出所料,儿单于乌师庐一行人马,果然从东面(浚稷山北草场)迎面飞驰而来;远远看去,随行人马不会超过一万人,虽然人数比预计少了一些,但还在正常情况之内。儿单于一行队伍刚刚进入攻击范围,左大当户纵马扬刀,率领所部人马迎头冲下山去,王道燃率领三千人马立刻从侧翼包抄上去,顷刻间就一马杀到了山谷下;对方没有像正常情况下,做出紧急防卫的反应,而是迅速四下散开逃逸,左大当户心中暗暗连叫不好。就在此时,牛角号遍野吹响,忠于匈奴王儿单于的匈奴铁骑从四面八方涌出,足足有十万人之多,并开始迅速收拢合围;儿单于乌师庐正面逼近,左贤王在左,左将军在右,左骨都侯断后;本来的伏击却反被伏击,左大当户已自知死期将至。王道燃迅速率队收缩到左大当户身边,左大当户毫无惧色,最后一次交代王道燃:“我们被出卖了,行动失败!立刻率领你的三千人突围,原路返回,尽你所能够一切手段,确保家人安全!”。这些都是事先早就演练过的情节,王道燃含恨握剑拱手告别,率领三千人马立刻纵马向山下河床突围;左大当户横刀马上,命令部队张弓搭箭,进入防卫态势,并反复鼓励士兵奋战到底。儿单于大军四面逼近,一阵冲杀、一阵乱箭之后,仅仅一个回合交手,就只剩下左大当户一人还在马上;一小部分人战死,绝大多数人都已跪在马下投降。左大当户策马竖刀独自向敌人冲去,希望对方能赐予一箭,让他勇敢的死去;可是,对方只用马身阻挡去路并不动手,马儿向前狂奔遇到阻碍、再次转向,又一次冲向敌阵还是同样结果,左大当户把刀狠狠横向自己颈部、一头栽落马下。
儿单于乌师庐在马上得意洋洋,眼看着左大当户自栽后坠落马下,命令手下把左大当户的头颅砍下来,挂在自己马前;左贤王面色全无,严厉制止了乌师庐,并改令厚葬左大当户,儿单于乌师庐立刻严肃起来。左大当户所部降兵立刻被就地收编,并告诉儿单于,成功突围的那个就是左大当户的中国女婿。儿单于当即命令左骨都侯,率领三万人马原路追赶王道燃,务必封锁可能逃往西域的中部山口;自己与左贤王、左将军,帅领剩余八万人马围堵东山口,以防左大当户家族集体向汉中国逃窜。
本来沿河床撤退的路线早有准备,左骨都侯的部队虽然已经合拢,但还没有充分就位,也没有做好迎战准备;不想王道燃率部回马杀过来,一阵迎面又砍又杀,活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把左骨都侯气得哇哇直叫,只能补上一阵乱箭,目送王道燃一行人马成功突出重围。事情已经很明白,如果袭杀儿单于走漏了风声,左大当户家里也一定出了问题,王道燃一阵阵寒凉惊悸;心中只有一个愿望,但愿雪雁母子平安、但愿还能再见雪雁一面!几乎每一天朝夕相处,从未曾感觉恩爱深情;此刻,王道燃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深爱着雪雁,远远胜过了爱自己。王道燃心如刀绞,但他必须冷静下来,还有好多事情亟待解决;马儿已经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必须停下来就地休息。王道燃首先清点人马,好在三千人马只损失了百余人,这些人全是左大当户身边最为可靠的精锐,几乎每个人都经过雪雁亲自认可;为了左大当户家族,他们随时可以献上自己的生命。现在,王道燃率领这些人成功突围,左大当户的后果已经可以预料;虽然这些人足够团结、精悍,但拯救家族亲人的重担,恐怕还是没有任何胜算。
按照约定,赵破奴将军与上官桀率领的汉中国接应人马,应该明天抵达浚稷山西部。必须派人把任务失败的消息,及时通知到赵将军与上官桀,否则,面对儿单于与左贤王的十万重兵,后果严重的不堪设想。还是当初那位前往朔州的信使,为人忠诚,机智勇敢,王道燃把这位信使叫到身边,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信使把这里的情况,务必尽快通知到赵破奴将军,让赵将军迅速撤退回国;另外,如果有可能,希望上官桀能率领一队中国战士前来增援自己,大家取道西域返回汉中国。信使凛然受命;但有一个问题,现在所有的马匹都是极度疲惫,根本不能再次上路;这名信使必须化妆后徒步行进,在傍晚以前,如果可以在左贤王领地内,偷到或是抢到一匹马,把这匹马跑死,才有可能在明天中午时分,把消息成功送到。王道燃咬破手指,在信使的衣内衬上写下自己名字,深鞠一躬送别信使上路。为了尽快赶路,等马匹吃了些草,喝过水后,所有人牵着马步行继续前进。
汉太初二年。五月的第十天(第十五天)。一大早上,雪雁立刻派人通知大哥乌啦,带领所有部族人员准备向浚稷山方向前进,可却迟迟没有任何回应;她本能的抓起一把弯刀,带领身边几名护卫亲自去寻找大哥乌啦,却看到刚才传令的手下横尸大子乌啦刀下,大子乌啦已经公开反叛,竟然率领一队人马封锁了东山口。雪雁一直忧虑哥哥大子乌啦,时常提醒左大当户适当防范;只有大子乌啦性格颇为圆滑,虽然言语中从未流露出任何不满,但眼神中深藏的怨望却难以遮掩。雪雁每次见到他,都能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游离的哀怨,但左大当户却从未有任何察觉,反倒感觉大子乌啦更加稳重成熟。同一高度、同一形势之下,往往一眼便可洞穿对方心底;但作为长辈又高位居上,不能察觉也情理之中。在最敏感时刻绝不能再触动最敏感的神经,左大当户不仅要严守秘密,还要尽可能表现出最大信任。
匈奴世世代代跟随畜群追逐水草,因季节变换迁徙游走;他们敬仰天地、崇尚遵循自然法则。在自然法则中,无论狼群、鹿群还是牛群,当群落首领正在强悍壮年时,为了捍卫首领地位,也为了维持兽群正常秩序,即便首领自己的骨肉,也同样会遭到残杀、驱逐;当群落首领年老力衰时,会被自己后代无情残杀、驱逐而取代。虽然人类的情感更为复杂并记忆深刻,但人群的情况与兽群的情况多有相似之处。中国圣贤耻于同鸟兽为伍,不忍看到父子相争、兄弟相残;于是,传播道德、约束争夺之心,制定礼仪、规范行为。但匈奴只有严格的等级,没有‘虚伪’的礼仪道德,更愿意仿效顺从原始的自然生存法则。所以,大子乌啦很早就有心觊觎父位,痛恨异母少弟萧郎;更加怨望左大当户为父不慈,爱幼弃长。大子乌啦也同样痛恨儿单于乌师庐,每当左大当户讨论家族存亡之时,他积极主张以武力反抗;然而,在他心中,和儿单于乌师庐武力对抗无疑是拼死一战,出卖父亲同样也是生死一搏,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看到雪雁几人正在接近,大子乌啦带领一队人马迅速迎了上来。他对雪雁说:“我们共同的父亲已经牺牲了。我奉儿单于乌师庐之命令,禁止任何人擅自离开部族一步,违者一律斩杀!另外,你的中国夫君也已经随左大当户一同牺牲,现在,如果你交出萧郎,或者替我杀死他,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雪雁闻言怒火烧心,忽然策马径直冲向大子乌啦,扬手奋力挥刀,差一点就砍了大子乌啦。大子乌啦知道这个小妹聪慧,却不想这小妹竟然如此凶悍,一刀划过肩膀,险些就要了他的性命,吓他一身冷汗,调转马头向山口逃去,双方护卫一拥而上,迅速将两人分开。雪雁对此早有一定准备,是她要求父亲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透露投奔汉中国的最终目的,也没有泄露汉中国军队前来接应一事;留下来保卫家族的五千人马中,有半数都在她掌握中,虽然大子乌啦昨夜已经悄悄处死了忠于雪雁的卫队长,但还是无法控制下面人,双方立刻开始各自站队、紧张对峙起来。大子乌啦很早就对家族有所隐瞒保留,秘密训练了三千人马,这也是他敢于发动叛乱的资本;在左大当户出发的当晚,大子乌啦就连夜派人向左贤王告密,并恳请左贤王能向儿单于替自己请功。
雪雁亲自提刀上马,集合效忠家族的三千人马;大子乌啦居高扼守险要,有五千人之众。家族中很多长者纷纷出面,劝说兄妹两人不要兵戈相见,希望大子乌啦放雪雁母女离开;但大子乌啦已经走得太远了,什么样的亲情也无法让他动摇丝毫,大子乌啦铁心效忠匈奴王儿单于!拖下去只有一死,勇敢战斗本来就是雪雁的天性;雪雁向三千卫士怒吼道:“左大当户家族只有一条生存原则,绝不向任何邪恶势力低头屈服!勇敢举起你们手中的刀,和我一起并肩战斗,一起宰了那个败类!”。说罢,雪雁一马当先冲向敌阵,直取大子乌啦;两个异母哥哥、二子乌啦与三子乌啦,也被小妹妹的勇敢所感染,双双上马加入对大子乌啦的战斗。左大当户家族内部之间展开了激烈战斗,大子乌啦以人数、地理优势,逐渐占据了上风;雪雁继承了草原雄鹰最为光荣的血脉与传统,身中数箭英勇战死沙场。大子乌啦一仗杀死了领地内所有胞亲,但己方人员伤亡也相当严重,还剩下不足两千战士;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杀死最后一个胞弟、萧郎。在父亲的族群内搜了一遍又一遍,未见任何踪影,康居夫人拒绝回答问题而自杀;最后,抓获了抱着五岁‘金雕’(雪雁与王道燃之子)的总管;如果总管不能交出萧郎,老幼两人将一并处死。无奈,总管对大子乌啦说:“萧郎三年以前就不在了,为了维护家族团结,你的父亲封锁了这个消息。你父亲很早就准备把整个家族交给你,只因担心你无力应对乌师庐的祸害,如果这次可以成功拔掉这颗毒牙,一定会把家族所有一切都交给你。现在,就请你不要再杀人了!这个家族曾经超过十万人之众,拥兵两万之多,可以傲立于匈奴帝国;如果未来只剩下寥寥数人,你将来凭什么立足匈奴呢?又如何在匈奴王儿单于面前自居呢?”。大子乌啦茫然无语,双手满是血污,一阵刺心寒骨的凉意袭上心头,孤单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