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好遯，君子吉，小人否。——卦三十三·天山遯
九月中，邺都瑟瑟秋风。
北城长寿里玄武池畔的胡人酒肆中。
司马世云大模大样的走了进来，店主哪能不认识这个霸王，忙迎上去招呼道：“司马公子，你可有几日不来了。”说着殷勤的伸手为他掸掸披肩上的尘土。
司马世云昂头道：“老东西，你这酒肆的生意越来越不行了啊，用不用我找些朋友来给你捧捧场啊？”店主躬身陪笑道：“小店生意还过得去，暂不劳公子费心，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招待公子。”
司马世云谑笑着抽了店主一掌道：“老东西，一说出钱比谁都闪得快。”店主笑着转移话题道：“公子今日是约了朋友还是独酌几杯？”
司马世云道：“我一个人吃喝，酒菜尽管上来。”说罢走到一处靠墙的角落坐下，把玩自己腰间的玉佩，眼睛不时的向外扫一眼，却似在等人一般。
不一会儿，店主亲自端来酒菜，一一在案上放好后问道：“公子要不要找个胡姬来消遣消遣？”司马世云摇头道：“今天没这个兴致，免了吧。”店主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家伙怎么转性了，以前哪次到店里不是吃喝玩乐全占，最后一个铜钱不给，拍拍屁股就走吗？
不过他既然不要，那是最好，自己也犯不上再去劝说，便笑了两声，转身离去。
上午店中人不多，司马世云觉得十分无趣，但还是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犯困睡着。眼皮正在上下交战之际，门外走进一个西域胡人，说着蹩脚的华言道：“这里是酒肆吗？”
店主点头道：“是是是，老爷打哪来？做生意吧？”一连串说了不少问候语，胡商连连摆手道：“我华言不大好，听不懂的。”店主忙笑道：“那老爷请里边坐吧。”伸手请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这里视线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玄武湖。
胡商依言坐下，点了几道西域吃食，另要了壶葡萄酒，店主一一应了，吩咐伙计去取了放在案上，胡商正要进餐，坐在角落的司马世云笑道：“这位胡商也是一个人吧？一起来坐坐，也好聊解倦意。”
胡商点点头，起身走到司马世云，依中国礼数拱手为敬道：“兄台，你好。”司马世云大大咧咧的摆摆手道：“免了，坐吧。”
店主忙命人将胡人的酒食端过去，放到靠墙的案上，见二人各自吃喝，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胡商也是似懂非懂，不一会儿便觉得没什么看头了。
时近正午，客人陆续进店用饭，酒肆中逐渐忙碌起来，有点胡姬弹琵琶助兴的，有请舞姬舞蹈的，鼓掌吆喝，大声喧哗，再也顾不得旁人谈论些什么。
司马世云面带冷笑的看看周围环境，轻声对那胡商说道：“北边起风了吗？”胡商也小声答道：“这个时令不好，时起时停的，让人说不清楚。”
司马世云皱眉道：“不是已经到了起风的时候了吗？”胡商叹气道：“谁知道呢，天神的想法人哪能猜的准。”司马世云声音稍高了些道：“怎么能这样，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胡商见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连连摆手道：“你这是干嘛，小声点！”司马世云也意识到自己太张扬了，便即皱眉不语。
胡商左右望了望道：“怎么选在这里，人多眼杂，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司马世云矜持的笑道：“你们不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这么乱，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能当密谈的场所，不会有事的。”
胡商仍旧摇头道：“还是不妥，怎么不选在你叔父的府上，何必冒这个风险？”司马世云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阿叔老糊涂了，我给他漏了点口风，他一听要与你们联合，吓得大气不敢喘，我见暂时没法再说，就先躲出来了。”
那胡商语气中掩饰不住自己的郁闷情绪，闷声道：“当初你不是说你同意就是司马大人同意吗？我们看中的是司马大人的号召力，至于公子你，似乎还没有与我们合作的资格！”
司马世云听说忙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能说服阿叔的，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自身难保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答应了。”
胡商道：“那还是等司马大人同意了再谈吧，免得白费唇舌。”说罢站起来就走，司马世云忙站起来，绕出桌案追去，正巧一个绿衣歌伎曲子弹完起身，二人登时撞在一起，绿衣歌伎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司马世云猛地拨开她，嘴里骂了一句，向外追去。
绿衣歌伎正要赶上去争较，店主忙走过来拦住她，疾言厉色的道：“你这个月已经惹两次事了，再有一次别怪我没情面！”绿衣歌伎哼了一声，将琵琶反手搭在背上，转身朝后堂去了。
坐在另外一侧的两人小声议论着，一个说道：“这歌伎我看着有些眼熟啊……”另外一个答道：“是娘儿们你都眼熟，快跟上那小子吧！跟丢了没法交待。”二人匆匆算了银钱，赶出门外。
司马世云并没走远，正与那胡商在角落中继续攀谈，跟出来的二人伸手朝远处打了个手势，远处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停在酒肆附近后，从车厢中下来一人，那人沉声道：“动手！”霎时五六个人从四面冲过来将司马世云与那胡商围住。
车厢下来的人缓步走过来，冲司马世云笑道：“司马公子，可识得孤吗？”司马世云与那胡商早已面如土色，胡商心中不住的埋怨自己为何要与这个草包合作，刚才还在自夸什么安全危险……司马世云则在轻轻发抖，看着来人，不禁低头道：“华山王……”
一刻时间之后，华山王府邸密室中。
华山王元大器豪爽的对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司马世云道：“司马公子，请坐吧。”说罢朝自己对面的蒲团指了一下。
司马世云溜着墙根滑到蒲团附近，颓然坐倒。元大器笑道：“向闻司马公子豪气干云，何必做这小儿女模样，没得让我看轻了你。”
过了良久，司马世云叹了口气道：“大王何必再羞辱我？想让我怎么死？给个痛快话吧……”元大器道：“我为什么要你死？”
司马世云自嘲道：“因为我……”他自己做贼心虚，此时被抓心里防线已被击溃，正要和盘托出之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登时反问道：“对啊，华山王，你为何要抓我？我与朋友闲聊几句，有何不可？”
元大器哂笑道：“好，司马家临危不乱的风采又回来了，不过你与那装扮成西域人的蠕蠕奸商，似乎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司马世云顿时泄了气，看来对方知道的着实不少，再次黯然道：“那你们想要怎样对付我？不要再兜圈子了……”
元大器从身后取过一个纸卷道：“请司马公子将事情全部写出来……你不用心急，这东西不会落到高家手上，我只是想与司马大人谈一谈罢了。”
司马世云犹豫片刻，但此时人为刀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执笔书写，元大器却先止住他道：“写的时候，还请说明司马大人已经知道你与蠕蠕人密谋的事才好。”
司马世云略微停顿了一下，便飞快的写了起来，自从上次叔父子如将他赶出家门，他倒恨不得看他也吃一回憋，何况如今自己身陷囹圄，需得攀扯阿叔才能保命，那更是没有丝毫犹豫。
书写已毕，元大器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道：“司马公子的文笔还要练习啊，不过意思也算说明白了，如今请公子在此委屈几日，我不会让家仆们亏了礼数的。”说罢不再看司马世云，自己出门去了。
司马世云转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护卫，强笑道：“有酒吗？请拿一壶来……”
元大器将司马世云的供书交给元瑾，元瑾看看笑道：“戍卒发迹的人，做再大的官心态也是戍卒，看他侄儿就可知司马子如的人品，根本毫无信义可言，连带给自己富贵的人都能毫无保留的出卖，看来用这封信也能使司马子如投向我们这边。”
元大器道：“平日见他嚣张跋扈，原来这么不禁吓，看他攀扯司马子如的力度，还超出了我的期望，真不知司马家怎么能养出这种货色来。”
元瑾将书卷卷好道：“但此举对我们却有益，下午我就抽空去尚书令司马大人府上拜访一下。”
元大器道：“还要小心从事，不要暴露自己太多。”
元瑾点点头，将书卷放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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