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窒闷的气息,仿佛自心底逼出一般,一层一层薄薄覆上了空茫的房间。
轩辕无邪亦是痛苦地将十指密密嵌入自己的长发中,方才清幽所说的那句话,仿佛触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神经。胸腔之中,满是呼之欲出的炸裂感。仿佛他等了很久很久的真相,等了很久很久的答案,终于要浮出水面一般……
痛苦着,挣扎着……
直至红烛已是燃尽,流完了最后一滴烛蜡。可是,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夜色的漆黑覆盖他们,相反,竟有淡淡的朝霞的金色,正透过精致的棱窗耀入,映在地上,凝结成一朵又一朵美丽的金莲。
极致的痛楚过后,他们彼此皆是无力地伏在地面之上。
身上淋漓大汗,早已是浸透了衣衫,丝毫也感觉不到地面上白玉石的森森冷意。
四目相望间,彼此皆有着错愕与不信。
他们,的确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缘分系千年。
那就是,他们竟是来自同一个遥远不可及的地方--现代!
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十月初十一,晨阳渐升,透过藤萝架照在江书婉的身上,她白玉般的脸庞上睫羽扑闪,唇角始终凝固着,面无表情。秋风拂过,一片残叶突然飘飘坠落,落在她肩头,她恍若未觉,只是低眉凝眸,望着地上那张黄色信笺,怔怔出神。
有密信来报,凤翔在夜都一次不小的战役中受伤,胸口中了一箭再加上本就心神烦劳,如今已是病卧床榻,难以起身。因着担心皇帝病危影响军中士气,这才层层隐瞒了下来,甚至连守在东都城外的凤绝亦是不知晓。她的人,几番打探下,才确认了这一事实。
如今,正是他们全线展开计划的最好时候。
而她,昨晚自接到密信时起,已然下令展开最后的行动。两年多前的历史即将重演,夜半之时,会有内应将东都城东门悄悄打开,放行躲在城外密林之中已久的东宸国军队。
原隋国公的亲兵们并不知详情,他们只以为她要扶持太子上位,自然是大力支持。而她早就下令,除了少部分军队留下在皇宫之中保护自己,其余的皆是与凤绝对峙于西门。
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东都将会悄悄发生一场如此巨大的政变。很快,东宸国的军队便会直逼皇宫。
而东宸国另一支军队会同时沿小路包抄夜都,给予凤翔最后致命的一击。相信凤翔病重之身,又要再战,也拖不了多少时日了。
此外,还有新罗国三皇子皇甫昭倾尽全力相助,自美兰城发兵直逼柳雁城。
如此一来,凤秦国境内四处起火。任凭凤绝一人,纵是再英勇善战,也顾及不暇,救得了这处,也救不了那处。
此时,晨风伴随着秋菊的清香缓缓吹入,仿佛是呜咽之声缭绕耳畔。江书婉自昨晚下令展开计划之后,便一直坐在这东窗下,她颓然坐着,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一点也不想挪动半分。
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信念,令凤秦国四分五裂,如今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为何她的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愉悦的感觉,反而空洞得仿佛被蚕食过一般。
玉照宫中,锦绣珠帘,铺天盖地地垂落下半透明纱帷,上面用金线刺满了多子多福图,原是因着庆贺她诞下皇子。心中微微一酸,放眼望去,满屋子的精巧奢华,皆是他送来讨自己欢心的。
人非草木,更何况这么多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当真没有半点动容么?
可是,她终究是跨出了这没有回头路的一步。
“哇”的一声,有婴儿啼哭之声瞬间响彻玉照宫。她惊起,连忙跑入内堂之中,抱起尚在襁褓之中的君临,柔声哄了起来。五个月大的婴儿,小小脸袋涨得通红通红,扯了喉咙直直哭叫起来,那声音仿佛知晓了未来的悲戚,竟是酸酸地直刺她的心底。
“娘娘,太子殿下许是饿了呢?”一旁有宫女递上温好的牛乳,小心觑着江书婉凝滞的神色,低声道。如今,皇贵妃的神情愈来愈难测,平日多发愣,也不大说话,弄得她们人人自危,也不知该如何侍候。
江书婉稍稍回神,“哦”了一声,接过牛乳一勺一勺地喂着,渐渐君临不再声嘶力竭地哭泣,甜甜睡去。
伸手,她用绢帕擦拭着他唇角残留的牛乳,看着他熟睡的样子,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五个月大的孩子,轮廓已是比刚生下来时分明许多,隐隐可见修长的眉毛下,凤眸极美,挺立的小小鼻梁,唇型已然有着大气的弧度,活脱脱皆是凤翔的影子。长大以后,应该也和他一样罢,玉面潇洒,俊美得教人不敢逼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息的尾音似一缕凉风,缓缓飘散在空广的大殿之中。
心中,有着突如其来的惧怕,日后君临长大,她将看着他一日日酷似凤翔,时时提醒着自己曾经的所为。她真的不知道,到那时,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亲子,又该如何告诉他,是自己亲手毁了他的父皇,毁了原本属于他的凤秦江山。
怀胎十月,君临终究是她亲生,骨肉相连,他曾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亲缘关系,她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了。
所以,衡量再三,她终究是为君临留了条路。等下,便会有原隋国公旧部,如今是她的亲信,前来将君临带离。她不敢冒险,东都不保后,会不会殃及君临幼小的性命。东宸国出其不意地挟持了凤秦国的文武百官,想必定会有一场谈判,而其中的血雨腥风,她不想让尚在襁褓中的君临一同卷入。
更何况,轩辕无邪此人,她深深了解,飞鸟尽,良弓藏,他未必会放过君临。毕竟,君临是凤秦江山唯一的继承人。
心中有一瞬间的迷茫,她仿佛步步走入了迷雾森林之中,眼前皆是一模一样的景色,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该往哪里去,只得这样一味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早就忘却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