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和我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都呆住了。倒不是她的话有多惊人，而是她说话的方式实在可以吓坏人： 她每一句话刚说出口，下一句立刻接上来打断前一句话，毫无章法地堆砌着文字，话不成话，句不成句，听得我们脉搏加快，用尽全力以便招架她娇小身躯所释出的强大力量。看她双手在空中指指点点，下巴抬得老高，活像一名搞笑演员，扮演慷慨激昂的暴君，在向底下的臣民歌颂美好的乌托邦世界一样。我们当然笑不出来。她多渴望别人了解她的想法，而这份渴望折磨着她，仿佛她说的话字字藏毒，不能让这些话多藏在心里一分钟。
她越说就越糊涂，越糊涂就说得越急切，急着想要我们了解她的话！我在一旁爱莫能助地看着，但她旺盛的生命力真让我吃惊。
理性主义哲学家斯宾诺莎说过，生命力是最纯全的美德，唯一的美德，它使天下万物繁衍不息、欣欣向荣。但如果生命力太过旺盛呢？旺盛到颠倒了斯宾诺莎的理论，旺盛到生命因而枯槁，甚至活生生被吞噬掉呢？
这时我精神一振，再次把矛头指向问题的源头： 毒品。我相信一定是某种药丸在萨莉的血管里兴风作浪，唤醒她血液里暴戾的一面，而且，重点是药效一过她就会恢复正常。
吸毒虽然棘手，但用来解释萨莉这番胡思乱想，倒是让眼前的景况变得乐观了一点。患有学习障碍的女儿相信自己是天才，还相信只要找回赤子之心，人人都是天才，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印尼巴厘岛人也是这般想法，他们认为不满六个月的婴儿都是神，长大后神性逐渐消失，才变成凡人。诺斯替教（诺斯替教（Gnosticism），亦译"灵智派"、"神智派"。罗马帝国时期在地中海东部沿岸各地流行的一种秘传宗教。起源于公元1世纪，比基督教的形成略早，盛行于2-3世纪，至6世纪消亡。）也认为人就是神灵，不过却犯下"爱上大自然"的错误，所以才会虚耗一生寻寻觅觅，寻访记忆中缥缈的心灵乐土。而萨莉的想法不正是这种追寻的写照？她回到生命最初的桃花源地，在这里没有诊断测验，没有"特殊需求"，不用"缺陷补救"，也无须人格评估，更没有人告诉她，"及格"对她而言近乎苛求。她决心忘掉过去，谴责社会糟蹋天才，再也不想管父母离异，再也不想理睬自己的父母……但谁能怪她呢？
萨莉坐在客厅地板上，双手环抱脚踝，低头靠在膝盖上，身体微微颤抖，不过总算安静下来。我趁机示意帕特去卧室，这样我们夫妻俩的谈话才不会被萨莉听到。在卧室里，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说萨莉需要增加自信，这可以理解，随手翻阅心理学书籍都可以看见类似的案例，自卑久了突然就会自我膨胀变成自大；加上萨莉明显有吸毒迹象，因而产生幻觉扭曲了一切。而她这番天才理论不也表示，她渴望在自卑和自大之间取得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