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情书不朽成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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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小宝……”她喃喃地说,仿佛比我还难过。

“衣服之类的你应该能穿?都留着吧,帮我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寄过来就成。”我说。

那里面有我收藏的CD和很多信件,其实都不怎么重要,但我还是不想丢掉。清和说:“好的。许子望会过来帮忙吗?我怕我一个人搞不定诶!”

我顿了一秒,道:“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清和愣住,好久后才说:“那么,这里交给我吧。以后有空我去三城找你玩,你什么时候来北京也要来找我啊!”

“好。”

“我们还会见面的吧?”她问。

我笑了起来:“当然。”

别墅外面有几层阶梯,也要找工人弄成缓坡。楼梯怎么办?拆掉吗?我爸以后是要用轮椅的人了,这些问题都得照顾到才行。

天知道那一年我是怎么度过的,总之那一年,我非常非常迅猛地长大了。我跟各种人打交道,住宅区的物业管理、我爸参股的公司管理人、财务顾问、律师、交警大队、水泥工、建筑师、医生、专业护理……要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种职业,我连他们具体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搞定了大部分事情。海格有时候会来帮我的忙,我爸的那些旧同事也都很照顾我,完事了他们还夸我懂事。兴许在旁人眼里我的确是个能干的姑娘,但实际上一个月前我还连生活自理都有问题,北京待了两年都还常常坐错车、迷路……人都是被逼着长大的。

我爸出院后憔悴了不少,他头发花白,目光混沌,是一个真正脆弱的老头儿。海格把他从车上抬了下来,我推着他朝前走,一边跟他说:“好啦,我们回家啦!”

我聘了一个保姆和一个专业的护理人员,医生说我爸的腿还需要时间调养。保姆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一看我们回来立刻送上茶水。我爸坐在轮椅上呆呆的不肯说话,我像哄小孩那样哄他:“吃点东西好不好?你看你,瘦了这么多。”

他不肯讲话,我无奈地耸耸肩膀,招待海格:“你也坐啊,喝点饮料吧。”

“不了,我得回去。侧子最近就快要生了,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海格很是歉意地看着我道:“这种时候帮不了你的忙,实在是……”

“已经帮了很多了,”我打断他道:“那就快些回去吧,小宝宝出生了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当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走到父亲跟前安慰了他几句才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护理在帮我爸按摩腿,保姆在一旁削苹果。我蹲在我爸面前握着他的手说:“喏,我以后都不走了,我已经办了退学,许子望也跟我分手了,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听话一点好吗?我才不过二十一岁,如果连你都不肯配合,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我哭了起来,保姆阿姨心疼地看着我,伸手拍着我的背道:“别太难过,还有阿姨在呢!”

在这种时候,即使是陌生人的安慰也已经足够温暖。

又一个星期之后我爸才终于肯说话,那时我在阳台上写生,我爸在身后看着。医生说他要多晒晒太阳,我怕他无聊就买了一只猫和一只狗给他玩,猫倦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抚摸着小猫突然说:“小宝,我们搬家吧。”

他连声音都老了十岁,听上去嘶哑不堪。我转过头去惊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这房子太大了。”他说。

“好。”

“把这个房子卖掉,买一个小一点的房子。”

“嗯。”

“把股票国债什么的也都卖掉,餐厅啊网吧啊什么的也都卖了吧,钱都存到银行里,留给你做嫁妆。”

“我都说了我不嫁人的。”

“是嫁不出去吗?”

他又恢复了幽默感,我抱着他大笑起来。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难得辛苦,你呢?心情好一些了没有?”

他看着外面感喟道:“一开始死活不肯接受现实,现在想想,不接受也没办法啊。”

经过了这么一堆事,我跟老爸都成熟了,他终于不再像暴发户,我也不像傻女了。我到处去找新的房子,而他也培养出了新的爱好:跟隔壁邻居下棋。隔壁邻居是一个退休的军人,据说职位很高,膝下的子孙各个都是高手,有在政府做官的,有在商界打拼的,有专心搞学术的。而且这帮人都是业内精英,要认识了这一家子你才会感叹上苍不公,无疑有些人是受到偏爱的。

“不过我的小孙子跟你很像,”老头儿指着我说。

“像?”

“性格和气质。”老头儿笑眯眯地道:“他也不爱做事,既不追求钱也不追求名声,寡淡得很。”

“我?”我笑了起来:“您太高看我了,我想要钱还赚不到呢!”

“女孩子嘛,也不需要很会赚钱的。”老头儿跟我爸说,他们两个人的棋术都极烂,不过他们乐在其中。告别的时候老头儿又说:“过两天我把我孙子招来陪你吧,你不是很多事情忙吗?他的社会经验还比你足一些。”

“他会有空陪我这种小孩吗?”我问。

“他很闲的,放心吧。而且他年纪也不大,最多比你大五岁。”

大五岁,那么是二十六。我忽然警觉起来:“他没结婚?”

“没有。”

千万不要是撮合我们!这种情节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虽然都是喜剧收场,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我的确是没有想到,老头儿的小孙子竟然是松树。在看到松树的那一刻我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老头儿这样的亲戚,生在一个这样呼风换雨的家庭,松树竟然在酒吧里做服务生?!

松树却冲我眨了眨眼睛,老头儿问:“哎呀,你们认识?”

别说是我,连我爸都记得他,一脸诧异道:“这不是陶潜酒吧里的那个……”

他连松树的名字都记不得,松树乖巧地同他打招呼:“叔叔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我把他拉到角落里问:“怎么会是你?”

“是啊,否则怎么会过来?”他笑着说:“一听到爷爷讲是你,我就决定来帮忙了。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还成,就是忙得要死。”

“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瘦人也都能帮上忙的,你啊,也别太逞强。”

“早知道你有这种背景打死我我都要缠着你不放的!”我叫了起来:“你竟然隐瞒得这么好?如果昨天有人告诉我你是豪门出生我都不会信!”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正的演技派就是这样了,一起混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他家财万贯。在松树的帮助下什么事都好办了很多,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都不用排队办过户手续,他一通电话就搞定了。就这样我在三城安顿了下来,新的房子还是在郊区,有电梯,很方便。我们住顶楼,开发商还送了一个阁楼。阁楼被我一个人占据,一半是卧室一半是工作室,终于不用睡在那粉红色的“闺房”里了,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生活彻底平静,我每天在家里看书、画画,父亲受松树爷爷的影响也开始看书,什么孔子老子一类,看起来有文化得很。松树好心出让了Take的股份给我,于是我也成了一个老板,每天晚上去查查帐喝喝小酒,人生也不是惬意的。父亲不再工作后应酬少了很多,海格和侧子经常会来看望他。侧子生下了一名女婴,长相目前还看不出来,但估计也是个美人。那小婴儿好玩得很,一见人就笑。我扮鬼脸逗她,她笑得花枝乱颤。而她学会说话后动不动就指着我说:“宝阿姨最讨厌,宝阿姨总是吓唬我。”

我由“小宝”变成了“宝阿姨”,才能体会到当初侧子的心情。我对她吹胡子瞪眼:“你叫我什么?宝阿姨?要叫我宝姐姐懂吗?我才不是你阿姨!”

她都快被吓哭了,赶紧钻到侧子身后去。我得意地哈哈大笑,侧子白我一眼:“就会欺负小孩,丢不丢人啊你!”

“当年你也不是没欺负过我,现在到我报仇的时刻了。”我跟她贫嘴,她说:“得了吧,有种你将来别生小孩,否则海葵也不会放过他的。”

侧子的小孩大名叫海远心,海格家信佛教,佛法里有一句“闻佛道长远,不生退怯;观众生难度,不生厌倦”,是为长远心。但她在儿童杂志里看到海葵的照片,坚持要改名叫海葵,好玩得很。侧子一边喂她吃蛋糕一边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爸非要看奥运,八月去北京。”我说。

“我是指别的,不交男朋友吗?我觉得松树也不错啊。”

我白她一眼:“你都是中年妇女了就别这么八卦了好吗?我跟松树怎么可能!”

“那也不能一直一个人啊,你都快变成老处女了,还好意思说我!”她毫不客气地打击我。

我不说话,她叹了口气说:“小宝,赶紧结婚吧,结婚以后时间过得飞快,才不容易想那么多。”

“遇到合适的人再说。”我道,然后适时告辞。我已经二十四岁,二十四岁,在旁人眼里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我却觉得自己老了。人这一辈子,需要记住的事情实在不多,一个程嘉南,一个许子望,这两个人已经足够我靠着回忆过下半生。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人生有三五知己寥寥亲人,其实已经足够了。

如今我在插画界已经小有名气,出了几本插画集,也有了一众粉丝。做采访的时候我爸替我拍了张照片,当时我刚做完头发,长而卷,染成金色,穿着小背心,叼了根烟站在画板前,看起来像一个风情的女艺术家。但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的生活无聊得很,交往的人和出入的场所数来数去就那么两三个,我连新人都没怎么认识,又怎么去交男朋友?

后来连我爸都开始为我发愁,从北京回来后我情绪不太好,遇到西西,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往事就像迷宫,要站在很远的地方才能看清楚方向。我想想程嘉南,又想想许子望,有时候觉得人生很没趣味。我爸问我:“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谁?”

“我也想知道是谁,许子望?还是程嘉南?”

“妈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别再提了!”我暴怒起来。

“可你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啊,你都这么大了。”他说。

“我当初都说过了我不会嫁人的,你不是不信嘛?喏,现在证明给你看。”我得意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又递给他一罐,他接过来说:“我当初也说过这样我会更发愁。”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能遇到这样的父亲也着实有趣。有时候我想,命运对我还是不薄的,虽然它没有给我爱人,但给了我更多的东西,诸如我爸、侧子、松树。至于爱情……我想起两张面孔,他们都跟爱情有关,只是他们都已经离我远去,我不知道他们的消息,若是打听也能打听得到,但是我不想知道。

我说:“爸,其实我并不觉得忘不掉有什么不好,至少知道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老爸突然低下头去,颓丧地说:“其实我也忘不了你妈,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肯定好,否则就该来投奔你了。”我尽情地挖苦他,他一点也不介意,忽然乐了:“对了,听说你妈今年会回来。”

“爱回来不回来。”我一想起当年我爸在酒吧里哭的模样就一肚子气。

也是那一天,我跟许子望开始恋爱。

我爸骂我:“你再不好好生活我打死你!”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迅速跑到阁楼上去。

躺在地板上,我看着顶窗外的天空问自己:爱情究竟是什么呢?一个我喜欢的女作家说:恋慕与忘却,就是人生。那么我的人生,大概也就这样了吧。爱过,然后等待忘却。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我接起,是松树打来的。我、侧子、松树三人最近盘算着开家咖啡馆,松树约我看场地。当年的福禄广场如今是写字楼,楼下有一间空房出租,地段很好,但价格略贵。侧子当年还说我爸的钱够我花三辈子,但她忽略了通涨,几年内所有的物价都翻着倍的涨,现在连买套房子都够呛,钱还是得省着花。我们跟中介软磨硬泡,中介做出一幅无奈的表情道:“小姐,这个地段这个价格已经够便宜了,你们如果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多少人排着队想要这一间,等一下还有另一位客人要来看房,你们还是快点决定吧。”

“另一位客人”说来就来,我跟松树还在小声商量的时候,他走了进来。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中介在一旁使劲抬高价格:“你看我没骗你吧?真的很多人想要这间房子。月租十万,真的不能再低了。”

“七万。”我不动声色地说。

中介尖叫起来:“七万?你疯了吧!”

“七万五。”许先生说。

“七万六。”

“七万七。”

“八万。”

我摊摊手,表示放弃,中介人员扶着眼镜道:“八万实在太低了,你再加一点儿我们就成交。”

“最多八万,已经比那位小姐多出一万块了。”许微笑着说。

中介想了半天才说:“好吧,那么请先付定金,合同我一会儿送过来……”他正在唠叨,松树已经笑着带他走出去道:“我陪你去取钱。”

中介人这才恍然大悟:“你们是认识的!”

既然有了七万垫底,那么八万他也不会嫌少了,这是我偶然在饭桌上听来的谈判策略,没想到今天能够用上。几年前我爸在讲这件事的时候许子望还一脸兴奋地对我说:“商业其实很有意思,当你全程看到人们是怎样把一个东西卖出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中最积极和精明的一面。无关奸诈,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