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繁荣的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塞,这里孕育了昌盛的楼兰古国。勤恳的骆驼撑起了丝绸璀璨的文化,楼兰美丽的新娘舞出生命的激昂。
然而如今的罗布泊,名字已只剩了干涸与萧条。丝绸之路的驼队已是渐行渐远,驼铃呜咽的旋律被狂风吹散,黄沙满途;楼兰古国的美丽,也最终淹没于自然和岁月的风尘中,成了繁华后的废墟,留下了千年的谜语。
曾经神话般地存在,又神话般地消逝,一如明艳动人的少女,历经尘世风霜,成了两鬓苍苍的老妪。罗布泊就像凋谢在春天尽头的一朵寂寞的花。
人们称塔克拉玛干东部的罗布泊为世界“旱极”,地理和气候条件都极端恶劣,昔日的烟波浩渺早已无影无踪,只余一片干旱的洼地,荒凉得令人恐怖。
从上空俯瞰,罗布泊形状酷似一只巨大的人耳,聆听着神明的法谕、自然的规则、人类的宣判。关于“耳朵”的成因众说纷纭,如同罗布泊的其他诸多争论一样,永远没有结果,也永远不会休止。
从无垠的旱地上四望,广袤的空间没有多少生命的迹象。环境的单调死寂,使人的方位感也随着减弱,格外地无助茫然。满眼都是风蚀的雅丹地貌,向目光所及之处尽情伸展着,如楼兰王国给追寻者设的层层防线。灰白色的土丘高大林立,错落有致,如一本斑驳的史书,给人无穷的遐想。在东北部有一片风蚀最强烈的地区,《水经注》里形象地称其为“龙城”,因其土丘鳞次栉比,远看似巨龙腾挪跌宕。土丘之间的风蚀凹地如街巷延伸,阡陌纵横,幽静深邃,别有意境。“龙城”本无城,更像是大自然打造的迷宫,徒增探险者的颠簸跋涉之苦,在感叹之余心生畏惧。
“地广千里,皆为盐而刚坚也。”罗布泊洼地积聚着大量盐类,地上覆盖着一层黑灰色盐壳,踩踏上去咯吱作响。盐壳是规则的六角形结晶,厚重坚硬,上有自然流畅的波纹,层层叠叠,如昔日水乡风韵再现。大片的盐壳连在一起,波纹似乎也带了生命的灵动,为四周一片呆板单调的环境注入了跳跃的韵律。
随便拾起一片,便可入诗入画,是不需任何修饰、最为原生态的艺术。
站在浩瀚的荒漠里,站在千年前的湖心,面对一望无际的雅丹和盐壳,无法不去想象曾经的勃勃生机,感叹天地造化的残酷无情。虽然我们从不曾经历,但那永远是心中一个美丽的梦幻。昔日这里有万顷碧波,点点湖泊如众星捧月,环绕着中心的罗布淖尔。绿林四布,鸟语花香。那盐壳聚积之处,当年也曾能捞起肥美的鱼儿。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胡杨林婀娜的身姿,野鸭游弋,水鸟展翅,楼兰古人傍湖而居,泛舟撒网,牧牛放羊,如世外的桃花源般悠闲安乐。
那微微荡漾的潮流,那青春涌动的激情,终于在历史的风沙中湮没得不留痕迹,只剩下不倒的胡杨,如荒漠上的勇士,忍受着烈日、干旱、盐碱,还在用枯竭的枝干,为古老的灵魂默默守候,见证几世的苍茫。
作为中国荒漠化最严重的地方,罗布泊对于揭示自然和人为共同作用下的干旱区环境演变具有极为重要的科学价值,同时也是探险者勇于挑战自然和自我的极限,梦寐征服的地方。有关罗布泊的神秘传说,自古有之。东晋高僧法显、唐代高僧玄奘、意大利大旅行家马可·波罗,都曾在这片土地留下足迹,根据他们的所见所闻,写下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文字记录:“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沿途尽是沙山沙谷”,“禽兽绝迹”,丝绸之路似乎遍布着游魂枯骨。渐渐地,罗布泊罩上了一层离奇可怖的面纱,这里被称为“死亡之海”,亚洲大陆上的“魔鬼三角区”。古往今来,无数学者和探险者舍生忘死,深入其中,但由于地形险恶,风沙肆虐,缺乏水源,人在其中难以辨清方向,多少人都倒在半途中,被可怕的罗布泊吞噬了生命,甚至连遗体也无从寻觅。壮志未酬,遗骨不安,风沙呼啸,如一曲悠长的挽歌,为这个荒凉之地又涂上了浓重的悲壮色彩。
33年前,着名的生物化学家彭加木率队在罗布泊进行科学考察,在缺水缺油的情况下,独自离开营地去寻找水源。谁能想到,这一去便成永诀,再也没有回转。这33年里,人们对他的遗体搜寻工作从来都没有间断,只是旱海茫茫,无迹可寻,直到今日也没有结果。人像阳光下一个渺小的水滴,在罗布泊神秘地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缕英魂永留此处,只能空叹大漠有幸,埋了忠骨,又何必在意马革裹尸还?
“大雁飞过了,天空了无痕迹”,着名探险家余纯顺在徒步穿越罗布泊之前,用这句话来涵盖他的生命,不料一语成谶。罗布泊成了他生命探险的最后一站,他永远地倒在了罗布泊的湖心,无法再继续生命的征程,如同断翅的大雁,留给世人对于残酷与美好的长久思索。在亘古的大自然面前,人的生命只是流星划过的一瞬,雁过无痕。
日落时再看雅丹,已不只是坎坷的土丘。阳光的映射下,起伏的城堡金碧辉煌,雄伟又不失俏丽,也许这是楼兰古国穿越时空投射到今日的缩影,给今人一个绝美的幻象,更加增添求而不得的惋惜。罗布泊的夜就要降临了,那是一种让人不能喘息的无边黑暗,即使身在其中,还是像远在天边。沙漠在月光的影里继续安眠,不知是否还有重生的那天。风声骤起,依稀刮来远方的歌,那份哀怨流淌了千年。
巴塔哥尼亚荒原
没有一块土地可以像巴塔哥尼亚那样在人的心头上掀起纠结的情绪,它干燥、寒冷,终日吹着不息的大风。它让来到跟前的人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然而又不满足于这样,便把一些多余的感情放在了来人的心坎上,比如说大把大把的忧郁和用手指和脸颊所能感触到的沧桑。在南半球的地图上,大陆的概念更像是岛屿,或者半岛,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是这样,南美洲也是这样。
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万顷的碧波之间,南美洲所形成的巨大岬角就像是一个仅仅为过往绕行的船只提供歇脚便利的驿所,而那处狭长的荒凉的海港的名字就叫做巴塔哥尼亚,意思是“巨人的足印”。在这里,沙尘从西部飞起,从那红种人的安第斯山脉飞起,越过野生的玫瑰丛和萧索的羊群,沿着缓缓而下的地势直扑向东部,扑向那静止的聒噪的沙漠边上的悬崖海岸。对于这类宿怨一般地携带着沙尘做长途旅行的强风,人们称其为焚风。在西风最终吹入的大西洋东部边缘上,是同样冰冷的福克兰寒流,流过却不给这里的沙砾带来一滴雨水。
但是,福克兰的冷水中汇聚鱼群,巴塔哥尼亚的大地也有盛放的花朵。最先在这里开拓土地并生存的是特维尔切印第安人,他们是在5000多年前划着小船从火地岛登陆这片大陆的,而在此之前,他们是从何处迁居火地岛就不得而知了。殖民时代开始,这片贫瘠的土地虽然没有被当成核心地段被争夺,但也被西班牙人收归到其统治之下,并且一度与英国之间发生了所属问题的争执。
作为这一段历史的结果,这里的人讲西班牙语,信奉天主教。在拉丁美洲独立之后,巴塔哥尼亚又陷入了另外一种尴尬的境地,这块土地上的原住居民实在太少太弱势了,以至于大家弄不明白谁才是这片荒凉和贫瘠的所有者,所以,它不得不接受智利和阿根廷等国家的新一轮的争夺。而这一时期,许多矿藏和物产在这里被发现有大储量地存在,移民也多了起来。但是,他们更多地还是把这里看作是一个生财的地方,而并非自己休戚与共的家园,从地表的草原林木,到地下的油矿、煤田、铁矿都遭到了难以再生的掠夺性开发。而今,活跃在这里的,依然是一些鱼龙混杂的大资产所有者,在他们的口袋里和账册上,巴塔哥尼亚大片大片的可爱旷野只不过是一些有着良好的流动收益的项目。
这就是活生生的拉丁美洲的孤独,百年孤独,巴塔哥尼亚倾斜着侧卧在那里歇息,它不抱怨,只说:我承认,我历尽沧桑。这让我们联想起这片大地的本来面目,它并不厌弃自身的荒凉,也不加掩饰,正因为这样,我们也要喜欢这样的荒凉,我们甚至要为这样的荒凉而骄傲。这是怎样的荒凉呢?当海水从三面热情地涌上来,当大地在向南的途中越来越瘦弱,最终戛然而止,当湛蓝的天空下吹起高原的风、草原的风,当光秃秃的石头山为这里掩藏一天里最后的太阳,夜幕初落而举目不见灯火。就是这样的荒凉,像一场来不及醒来的梦,像发生潮汐的海洋的心中的一个不被动的角落。当巴塔哥尼亚的这一特性被人们领会到之后,它就成了一个痛苦的意象,像一个发烧的太阳,像一个霉变的月亮,叫人不能不为之苦恼,但更多的是忧郁。是啊,这个地方的蓝天和牧歌让人忧郁,这个地方长草和不长草的土壤让人忧郁,这个地方努力蜿蜒却难得有水的河道让人忧郁,这个地方所出产的诗人和文字让人忧郁。于是,我们又想到了聂鲁达。
“啊,你这伟大、丰盈,有魅力的女奴,从那黑色与金黄的交替循环里,挺拔屹立,完成了生命的创造,鲜花为之倾倒,可你充满了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