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晨风仍是有些寒意,更兼雾水劈沥,宋玉只觉得耳鼻麻木,身上却暖烘烘的,竟不觉得如何疲累和寒冷。一路纵马奔驰,不一会儿便听得有雄鸡报晓,但见房屋隐隐,连成一片,似是一个繁华大镇。转眼便进了城门,却是一条青石板大街,两旁的楼房门窗紧闭,大多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偶尔也有咳嗽说话之声,外面却不见人影。
宋玉勒马缓行,意欲探明这是个什么所在,却见街旁一项朱红大门上书:“吴江货栈”。心中释然,记得幼时随父母去外婆家曾路过这里,这吴江县乃是去秀州的必经之地,往下只管朝东,也无须问路。想来这里离那落英庄至少也该在五十里之外了,那般若万只怕也料不到我会到这里的,纵然这厮朝这里追来,他的马也定然不如我这赤灰马快。不由伸手抚了抚马鬃,叹道:“你这马儿如此神骏,助我逃脱魔掌,往后我定要好好待你,便叫你。。叫你灰兄弟。”那马似是明白他的意思一般,昂头打了个响鼻,又扭头望了望他,马蹄碎响,似有飘然之感。
沿街走得一会,不觉天已渐亮,陆续有店铺开门营生,外面也有人行走。在一家叫做阳春客店的门前,见有四五人在吃早点,店旁还有马料食槽,宋玉心道:“我这灰兄弟只怕也跑得累了,须得让它吃饱了才行。”遂下马买了饲料,一壁自己也匆匆吃了半碗肉杂面,又买了十多个包子,看那马儿已将草料吃尽,便将手里的包子递去道:“灰兄弟,这可是赏与你的。”那马儿竟也十分乖巧,望着宋玉轻鸣一声,伸嘴接住,一口一个,不一会儿便将十多个包子吃尽。
忽听旁边有人道:“你这灰兄弟已吃得够多了,它却终是异类畜生,我可是你的同类兄弟,却不给些我吃么?”宋玉扭头一看,却是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一双眼睛乌黑闪亮,模样甚是乖觉,年约十六七岁,手拿一根黑色打狗棍,望着宋玉似笑非笑。旁边的店老板瞥见这乞丐,吹眉瞪眼斥道:“去去去,哪来的你这小贼,搅坏我的生意?快快给我离远点!”见那乞丐不大理会,便随手拿起一根擀面棒,劈头盖脸地朝那小乞丐打去,不料那棒棍打到小乞丐身上,他自己却跌倒在一边。那小乞丐大声叫唤道:“哎哟,好痛啊!痛死我了。”
那店主爬起来,早已跌得鼻青脸肿,见那乞丐并无丝毫损伤,叫唤中似有调侃之意,不由怒从心起,挥棒又朝那少年乞丐打去,嘴里骂道:“你这小贼不学好,年轻轻的好吃懒做,看你滑头鬼脑的便知不是个好东西!”
宋玉见这店主如此不饶人,心中大是不悦,暗暗为那乞丐不平。只因他自己悲愤忧伤,也无心思去多管闲事。那店主嘴里骂着,手中棒棍只管打来,落在那乞丐身上砰然有声,可是倒地的却依然是他自己,这次比先前跌得更重。但那乞丐也叫得更凶:“啊哟哟,痛煞了我,你这老贼怎的如此狠毒,竟要打杀了我么?”不料话未说完,忽从楼上客房里倒下一盆大水,把个少年乞丐淋得浑身透湿。只听楼上有个女子声音道:“饶你奸似鬼,也喝了老娘的洗脚水。哈哈哈,你这精灵鬼,看你再耍花招!”那乞丐怔了一怔,抬头道:“缪妲妲,我早知你这贼婆娘到了这里。”
楼上窗口露出一张半老徐娘的脸来,这人约有三十四五岁,脸上涂脂抹粉,媚笑微微,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听她道:“你这玲珑小贼,坏了老娘的大事,我便知你没安好心,又来捣鬼,成心与我作对,今儿个先叫你尝尝老娘的洗脚水。哼哼,你若再敢跟我作对,可别怪老娘做得出。”
那乞丐却笑道:“缪妲妲,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是这般得罪了我,只怕骆大侠会替我出气的。”却不听楼上那女子吭声。
那店主兀自余怒不息,爬起来又朝那乞丐打去,只是身子已大不如先前灵活,似是跌得不轻。宋玉见那乞丐浑身透湿,心想此刻他那单薄破烂的衣裳便是不湿也会冷的,现在这般情景,更不知如何冷凛,又想他如此受辱,便如同自己在逸云庄前被众泼皮欺侮一般,同情心油然而起,忍不住伸手拉着那店主道:“这位大叔,你便饶了他吧,你看他这般模样,只怕冷也会冷病的。来来来,小可再买十个包子,另买一碗肉杂面丝。”
那店主被宋玉拉回,一壁还狠狠道:“这小贼,这小贼气死我也!”
宋玉买好了面和包子,拉着那乞丐道:“兄长趁热吃了这面条吧,这些包子,能吃便吃了,吃不了可留着中午吃的。我这包袱里还有一套干衣服,便送与你穿了吧。”说罢,将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给他,转身离去。
宋玉将马牵出店门,才要上马登程,那乞丐赶来道:“你这般赠送,竟不嫌我是乞丐么?”宋玉忧郁道:“我。。我怎会嫌你?你做乞丐,也并非坏人,既是好人,做不做乞丐又有什么关系?”乞丐笑道:“你怎知我是好人?”宋玉道:“人家打你,你也不还手,自也算是好人的。”
那乞丐道:“好,你若是不嫌弃我,我便叫你兄弟了。我叫鲁扬,今年十七岁,兄弟你呢?”宋玉刚要答话,那店主在一旁冷冷道:“你这小叫化子好不要脸,谁与你这脏物懒货称兄道弟,没的沾辱了人家贵公子的门第身份。哼哼,好不自量!”宋玉对他大是反感,柔声对乞丐道:“小弟宋玉,今年十五岁了。”
那鲁扬拉着宋玉来到街边僻静处,道:“老弟既然不弃,我便要以兄长自居了,却不知老弟要去哪里?”宋玉道:“小弟去秀州的。若是兄长不弃,也可与小弟同去,秀州威德镖局的总镖头乃是小弟的外公,若是兄长愿意同去,想来总强似做乞丐的。”
鲁扬哈哈笑道:“愚兄乃是天生的叫化命,老弟这般盛情,愚兄心领了。”说到这里,鲁扬忽又低声道:“老弟这匹马却是如何得来的?还望见告。”
宋玉闻言不觉瞠目以对,心中忐忑,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见他小小年纪,机灵爽快,不折不挠,有心交结,却又无暇多说,只恐那般若万追来,正左右为难,却见鲁扬淡淡一笑道:“老弟既有难言之隐,也就算了,愚兄知道此马的来处,只恐你保不住它反而丢了性命。你外公冯总镖头我也知道一些的,那威德镖局在秀州也确是屈指一数的大镖局,只是。。这赤玉霜。。老弟,你可是还有一个兄弟?”
宋玉黯然摇头道:“我现下家破人亡,哪里还有兄弟?”鲁扬望了望宋玉一会,微微吃惊道:“老弟何以这般忧伤?。。唉,却有一人象煞了你,若是那人得了这马,或者不至有性命之忧。。愚兄既蒙你看得起,又知你乃是心实厚重之人,故不自量,欲成手足之交。今日愚兄便送你一物件权充赆仪吧。”说时从身上拿出一把带鞘的短剑,这剑鞘和剑柄乃是玛瑙琢成,上面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珍珠,剑柄的尾端却嵌有一颗大夜明珠。短剑出鞘,光芒四射,寒气逼人。剑身上有几个小字,乃是:“丐祖始尊令剑”。只听鲁扬又道:“老弟,这剑不是凡物,你若在秀州有了危难之时,便持剑去城东关帝庙,那里乞丐众多,自会有人救助你的,你只说是我的兄弟便可。我若办完了事,便会抽空来看你的。”
宋玉心知这短剑乃是稀世之物,单是剑柄上那颗大夜明珠便价值连城,心中甚是纳闷,暗道:“不知他何以会有这等宝物?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怎可受他这么重的厚礼?即便我们成了兄弟,那也是相处以后的事,怎可无功受禄?”不由摇头道:“兄长快快收回,小弟怎可受此大礼?”
鲁扬皱眉道:“你若将我当兄长看呢,便收下它,若是瞧不起我这叫化子,我也不便勉强的,就当我们今日没有相识好了。”宋玉见他这般正然作色,不好拒绝,只好接过短剑道:“小弟实在受之有愧,更兼事出仓促急迫,无暇多说,万望兄长矣机去威德镖局一趟,容弟再叙衷肠。”鲁扬见他如此神色,怔了怔道:“老弟神色悲切,这般急促,是否有什么危难之事?”
宋玉点头不迭,从包袱里拿出那支紫玉箫道:“小弟正在逃命。唉,这紫玉箫乃小弟随身之物,务祈兄长收下,小弟便要告辞了。”鲁扬急道:“老弟可否告知,那对头可是这赤玉霜的主人?”
宋玉也不及细辩他的话,只匆匆道:“唉,小弟一家十余口人,尽皆遭人惨杀,却不知那对头是什么人,想来只怕便与这赤灰马的主人有干系,又不知他们有多少人?现下却知落英庄庄主彭有望要追杀我的,此人乃是二十年前一个什么梅花帮的帮主般若万。”
鲁扬怔了半晌,惊疑道:“怎会是般若万?若果是这赤玉霜的主人,只怕。。只怕大事不好,那厮乃是武林高手,我。。我曾见过他出过手的。兄弟快跑,若那狗贼追来,愚兄拼命也要替你挡他一挡的。快走快走,愚兄过些天便来看你,多多珍重。”宋玉一壁打马飞奔,一壁回头道:“兄长也多多珍重,那般若万是武功高强之人,你切不可去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