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难的方程式就是计算自己的死期。如果我们能算出自己几时会死,那我们就太省心了,生活也会变德阳光起来。我设想过,这个目标一旦确定,我会把所有的亲戚、朋友的钱都骗过来,然后跑出去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等死。我计划着带着钱出去旅行,在每个省都要搞一个当地姑娘。我要看看,全中国的女人甚至全世界的女人到底有多大区别。据说女人是否标志并不体现在容貌上,而是表现两腿之间,有蝴蝶型,有蜻蜓型,甚至有癞蛤蟆型。可惜,我活了三十多年依然没有培养出这个鉴赏能力,我发誓要在死之前将这项技能彻底掌握。如果把这些事全完成了,人死了也就不冤了。我估计,白门也是这么想的,搞不好这王八蛋比我还要糜烂些。
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面对死亡能做出与我们不同选择的,或许只有玉京。这家伙的人生只能四个字形容:一如既往。他似乎从来刻意地追求过什么,好象也不打算拥有什么,十几年前什么样,现在依然还什么样。如果能把人分为索取者和奉贤者的话,那玉京是不奉贤,不索取。
玉京家在老城区有三间平房,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这个院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因为只有三间房,文革时才幸免了沦为大杂院的命运。如今这个家只剩他老哥一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人似乎都活不长。
进门时,玉京正挂在网上看新闻呢,对我的到来毫无表示。我凑到显示器前看了一会儿,新闻的题目是《陕西惊现华南虎,众说纷纭》。我勉强咽了口唾沫,不得不继续读下去。文章的大义是,在陕西渭东的山区,一农民进山采药时拍摄到了野生华南虎的照片。这是二十年来中国首次在野外发现华南虎的踪迹,这事震惊了全世界。如今当地林业局正向国家环保总局申报华南虎保护区呢,国家的专有款项指日可到等等。突进林业局不仅重赏了拍摄到华南虎的有功农民,而且在面对外界质疑时,林业局的领导向媒体保证:可以用脑袋担保,华南虎是真的。文章的后一半是专家、网友们的质疑性文章。大家普遍认为这张照片有假,另外野生老虎是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让人拍摄的。最让我震惊的是新闻中最后的一张照片,一只肥壮的华南虎卧正在竹林里,虎视眈眈地瞪着镜头呢。这老虎竟然是我在农民老周家看到的年画,我脱口而出道:"那农民姓周吧?"
玉京笑着说:"你也知道这个事了?这事刚出来。"
我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在是头一次在网上看到。我问你,那农民是不是姓周啊?"
玉京立刻打开另外几个页面,都是对有功农民的采访。
我嘿嘿笑了一声,不用问他姓什么了,有照片,这家伙果然是灞原的老周。我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告诉你吧,这个事我是第一策划人。"
玉京被我说糊涂了,陕西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只得将我们去陕西寻找开放商,在老周家住宿的经过说了。听到最后,玉京失口叫道:"这么说,老周是干好事呢,如果那地方真有了华南虎,那片山林就保住了,就不用开发了。"
我说:"对,要不,早晚得让他们送给资本家。"
玉京想了想说:"这么说咱们应该想办法帮帮老周啊,给他壮壮声势。网上人都在挖苦他,说他是周老虎。网上也分成了两派,挺虎派和打虎派,咱们应该做挺虎派。"
我说:"我不愿意和农民打交道,让农民伤透心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吧,其实啊都是狗咬狗。现在我没地方住了,先住在你这儿成不成?"
玉京说:"白门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听说工作没了?房子也没了?"我点了点头。玉京接着道:"住我这儿没问题,没工作也不行啊。我有个远房叔叔在粮库里当主任呢,要不你去试试?"
我苦笑着说:"粮库的大锅饭有什么可吃的?我现在怕和农民打交道,进了粮库天天得见农民。"
玉京说:"那总得先找个工作吧。你先住下,过几天,你自己到粮库看看去,能干就干。"我不置可否,之后我便问他为什么从广东回来了。玉京坦然地说:"我已经看明白了,我在音乐上的天分挺一般的,糊口还可以但成不了气候。"
我嘿嘿着说:"唱歌走调儿的一样成名。"
玉京说:"你看我长得有那么帅吗?真的,我的确没有罗大佑那样的才华。另外我最近身体好象不大好,老是发低烧。我想回来查一查,反正现在也不怎么缺钱了,先休息一段吧。"
穷人总容易对别人的财产产生兴趣,我眼巴巴地问:"听说你小子这些年挣了好几百万呢,成啊你!"
玉京的回答还是那么坦然:"我有个记帐的毛病,这些年我一共挣了500多万,剔除我自己的开销应该能剩下四百多万。"
玉京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如果换了我,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挣了多少钱,他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就说出来了!要知道,我们俩有七、八年没见了,人心隔肚皮,万一我想黑了他,他怎么办?我不得不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玉京说完后,继续在网上搜索农民周老虎的消息,到处发表挺虎声明,还撺掇我也帮帮忙。
当天晚上,我们两个喝了些啤酒。我半哭半笑着将这些年的事讲了,毫无隐瞒。玉京并没有大惊小怪,苦笑着说:"真是一团糟。"
我大口叹息着:"我们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但可以选择如何去生活。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谁让我当初看错了人,居然和一个同性恋在一个被窝里睡了这么多年。"
玉京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们可以选择死亡,却没有能力选择如何生活。因为我们生下来的时候,世界就这样了。"
当夜玉京睡得呼噜连天,隔着墙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沉重的喘息。难以想象,如果我手里攥着四百万,我肯定是吓得睡不着了,要么四处流窜,要么干脆把自己锁进笼子里。玉京这家伙坦然得让人难以理解,但我情愿相信他是个好人,这小子对我没戒心,或者说他是不屑于琢磨别人,玉京天生的高傲。上学时我曾认为应该向他学习,但学了半天却玩了个东施效颦。人怎么能像他那样生活呢?只要在社会里生活,不设防岂不早就被人大卸八块啦?想到这儿我又仔细听了听,玉京依然在打呼噜。怪了,这小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成年之后,我们总会无休止地怀念无忧无虑的童年。玉京似乎没有这个烦恼,他好象八岁时就拒绝成熟了。十几年前同学们一致认为玉京过于早熟,现在看来这小子是远远没有成年,在心理是他应该个孩子。
整整一夜,我辗转反侧,好象连半个小时都没睡。我脑子充斥着无数血淋淋的念头,我是不是应该找几个黑社会,泼如是和香君一脸硫酸,让她们俩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我是不是应该回家分房产,房子可以给我弟弟,但他应该给我钱。最终不得不承认我即没这么大胆子,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另外我不愿意谋害两个与我都做过爱的女人,我这人还是善良的。
谋生个问题永远是当务之急。我接受了玉京的建议,第二天便坐上了去郊区的长途车。在粮库里,我找到了玉京的远房叔叔。叔叔听说我和玉京从小就在一起,立刻多了几分好感。我将自己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当然了,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事。叔叔边听点头:"好,人才啊,你学过法律,又干过保卫科的科长,好,好。这样吧,我们这儿正缺一个保卫科副科长,你干不干?"
我只知道粮库是存放粮食的地方,除此之外完全是两眼一摸黑。但有这个叔叔照应着,总是不至于吃亏的,于是我马上答应下来。昨天玉京曾经介绍过,这个叔叔是去年才当上主任,新领导大多是根基不太稳固,当然希望用自己的人。我是他侄子的同学,让我来做这个副科长肯定是双方都得利的事。俗话说,骑马找马,无论是什么畜生,先骑上了再说吧。我决定白天在粮库做副科长,晚上睡在玉京家里,这一来工作和住处都解决了。
与主任谈好条件,我便回来了。到玉京家门口时,天色都暗了。真是怪了,小郎竟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打瞌睡呢。我一把抓起儿子:"你怎么来的?"
小郎往街上一指:"打车啊。"
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正眼巴巴地盯着我呢。我赶紧把车钱结了,光等候费就花了十好几块。我问他干什么来了。小郎说他们学校要组织音乐夏令营,去鼓浪屿,他妈不给钱,所以就来找我了。我骂道:"你唱歌跑调,去什么音乐夏令营?"
小郎气鼓鼓地说:"同学都去了,我能不去吗?老师说,今年不去,明年的音乐课就没成绩。"
我早就弄清楚了,平时学校老师是辅导班和书商的托儿,没想到放了假他们就成了旅行社的托儿了,老师这职业的学名应该是绑架孩子。我只得向儿子诉苦道:"你爸爸不是大款,你将来得想办法自己挣钱去,今天的钱算我借你的。"
小郎梗着脖子不说话,肯定是没听进去。无奈我只得带着他去了银行,从卡里取了几千块钱。我在心里骂道:如是这个母混蛋,尽顾着她的女情人了,连儿子都不管了。我认为小郎没准被如是和香君当成道具了,她们俩以小郎的存在向世人证明,她们属于正常人范畴。
小郎拿了钱,也没说声谢谢,打了辆车便走了。
为此我感慨不已,本人是长到二十来岁才敢打车的,我儿子不到十岁便如此潇洒了!这孩子将来必有出息。
住了几天我便注意到,玉京的书桌上总放着一些信件,山南海北的,什么地方的来的都有。回家后玉京还没有回来呢,我便趴在桌子上翻了起来,大出意料,竟然都是些农村女孩子的求助信,不是父亲病了,就是上学交不起学费了,写信的口气一律是玉叔叔长,京叔叔短的,叫得特别亲,有些孩子竟然叫他玉京爸爸。我勉强看了几封,脑袋都大了。
玉京回来了,他对我翻看信件没有任何表示,而直接躺到床上,眼望屋顶,面色阴郁。
我举着信哈哈笑道:"你这家伙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玉京突然骂了一句:"放你娘的屁,都是些农村的贫困儿童,能帮一个算一个。恋童癖!你还什么事都知道?"
我有点尴尬,偷看人家的信终归不是名正言顺的。"我没事,瞎看着玩儿。"
玉京抱着脸坐起来,眼睛依然吊在屋顶上:"你爱看就看,这东西不是隐私,其实你也应该看看。"
我马上恢复常态了:"写信的好象都是女孩子吧?"
玉京说:"女孩子就是未来的母亲,帮了她们就等于帮了未来。"
我在心里呸了一声,母亲?我妈也是母亲,如是也母亲,没有看出她们对未来做了什么贡献。后来玉京告诉我:这些年他一直赞助着农村孩子,主要是出些求学费用。有些孩子在他的赞助下找到工作了,有些孩子竟考上了大学。我哼哼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帮一个没准就后悔一个。"
玉京干脆把信件收起来,扔到抽屉里。"万事在心,与物何干?如果不指望别人回报,怎么会后悔呢?"
我心道:谁不指望回报?不图利,还要图个名呢,你就唱高调吧,谁信呢?
吃饭时,玉京询问工作的事是否有进展?我说:"明天可以上班了,粮库是事业单位,没什么油水,先凑合着干。"
玉京说:"我叔叔是希望用自己的人,机关单位里都是这个德行。上次他邀请我参观他的大别墅,其实是想让我去当副科长。我这个人不愿意受人管制,你来了,正好。"
一口饭在我嘴里足足翻腾了两分钟。我见过主任本人了,这家伙一身半新的中山装,皮鞋也是普通的三节头。据说他平时上班不过开辆破桑塔纳,这样的人居然住在别墅里?我艰难地把饭咽下去:"你叔叔家里有祖业产?"
玉京说:"没有,我小时候他们家也穷着呢,这几年才有的钱。他说是他炒股炒出来的,不敢让人家知道有钱,所以就装穷。"
我心道:炒股的大多是炒败了家的,还真没听说谁是炒股能炒发财呢。
第二天我上班了,大家对我都挺热情的。粮库位于郊区,长途车只能开到路口,科里不得不派了辆小车天天在路口接我。从外面上看粮库活象个大堡垒,与巴士底狱十分类似。他们介绍说这家粮库规模宏大,在全国的粮食系统里可以排上座次。看样子大家对自己的工作都很满意。
上班没有一个礼拜便赶上了收购粮食的季节,主任专门为干部们开了动员会。我们主任是个典型的北京人,讲起话来往往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但最终总能绕回主题。他先是把国际形式的变迁全部归结为粮食问题,又把中国的粮食问题归结到粮库能否完成收购任务。最后的结论是:民以食为天,只要我们的粮库能完成粮食收购任务,天下就乱不了,江山永固,国泰民安。希望诸君共勉。
质验科长坐在前排,忽然小声提醒道:"河北有家粮库好象出问题了,抽样的人从粮趸中间抽样,让人家查出来了。"
主任咬牙切齿地说:"内奸,保证是出内奸了,咱们粮库一定要精诚团结。你们马上想个办法,即使在中间抽样也不能让他们看出问题来。"
前派的一干领导同时点了点头,神色都非常庄严。我大是惊奇,什么意思?散了会,我和保卫科科长一起回办公室,我问他中间抽样是什么意思。科长说:"你刚来,不懂。每次收购完毕,上头都会人做抽样检查。他们懒,不是从上面抽就是从下面抽,中间就不管了,因为要是从中间抽查就得搬梯子。粮库一般都把质量不过关的粮食装在粮囤中间,一般是抽不出问题。河北那家粮库,嘿嘿,保证是有内奸告密。这里面的道道可多了,要是把别人搞倒了,自己就能上去了,都他妈是没按好心。"
我点了点头,看来粮库的奥妙的确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