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某年某月某日某大人物在纪念堂祭奠某伟大领袖,伟大领袖突然从棺材坐了起来,肃穆地问:如今全国人民还在斗地主吗?大人物想了想说:斗,天天斗。伟大领袖这才重新躺回去,终于瞑目了。
随着粮食收购季节的结束,斗地主成了粮库干部、职工的主旋律,最兴盛的时期,我们办公室就有三十多副扑克。大家值班的时候斗,开会的时候斗,吃饭的时候几个人也会凑上一小桌斗一把。如果外人进了粮库的食堂,肯定会认为这是家超级大堵场。平时粮库的工作本来就很清闲,何况大家伙刚刚进了些银两,需要挥霍的机会。由于粮库很少来外人,像个独立王国,领导们往往也乐在其中。
粮库本质上就是个机关单位,机关的人有闲,有钱,而且还严重缺乏危机感。另外机关里的机关用永远是奥妙无穷的,其大多玄妙在粮库里完全通用。斗地主斗了没几天,我逐渐发现了其中一条规律。如果保卫科的同志们斗地主,仅仅只有我在场的话,收场时,赢钱的人肯定是我。如果科长在场的话,赢家必然是他。有一次主任路过我们办公室,临时凑了一把热闹,结果他老人家一个多钟头就赢走了两千多。此事一时传为佳话,都说姜还是老的辣。
机关中的事玄妙而生机勃勃,斗地主往往能斗出哲学来。谁敢赢领导的钱?谁赢了,或许他就等不到下次收粮食了。我看出了门道,立刻青出于蓝了。从此只要有领导在场,我肯定是主动让贤,还真不少人争着抢着想把钱输给领导呢。其实即使成心输给领导也落不了好,领导肯定认为是自己的水平高,绝不认为是你让着他呢。当然,领导赢了是水平高,领导要是输了,那你就是成心给领导难看了。我早有打算,与其充当被斗的地主,还不如多找些机会请他吃饭呢,最起码他知道饭钱是我花的。
有一次我们正玩得热火朝天呢,旁边上着网的司机忽然大叫了起来:"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个,快点。"
大家说:"有什么新鲜的,地主马上就出来了。"
司机哀求着说:"你们赶紧来看看吧,广东那边都开始吃孩子了,吃活孩子!真行啊!"
吃孩子?没的吃啦?没听说闹饥荒啊。众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扑克牌,纷纷扑到电脑前。显示器上是个网页,上面有十几张照片,还有一些说明文字。文字上说这是广东地下流行的新吃法,有人从农村收购刚刚出生的小孩子,死的三千,活的八千,孩子大多是些私生子或者残疾儿,反正都是父母亲自卖的。他们将孩子与许多补品炖在一起,号称是废物利用。在文字内容中,卖家大肆宣扬着,吃孩子绝对壮阳,吃一回孩子可以让所有的男人恢复青春。据说食客们纷至沓来,卖家大有人满为患的顾虑。文字下面那些照片就是食客们啃食孩子的场景,有远景的,有近景的,还有大特写。在有些照片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孩子的眉眼。
众人纷纷骂了起来:"广东人真是什么都敢吃啊,非典就是他们吃出来的。"有人说:"广东人除了板凳不吃,什么都能啃上两口。"还有人积极向他人求证着:"真能壮阳吗?真的壮吗?"
此时司机已经拉到了最后一张照片,我忽然愣住了。这照片是一张近景,一个中年人正双手掰开孩子的小腿,认认真真将******扯下来,正要往嘴里塞呢。由于已经有不少照片做了铺垫,这样的情景已经不会产生触目惊心的感觉了。让我惊奇的是那中年人面孔,虽然他眼睛上拉着一条黑线,但那家伙百分之百是白门。这小子吃得太认真了,嘴角上居然还粘着血丝呢。
我担心大家把我当成畜生的朋友,没敢说认识这个家伙。估计白门阳痿的毛病还是没好,所以才跑到广州去吃孩子。自从经历过那场地震,白门早把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我们曾经面对过满地的死尸,曾经亲眼看着被切成一半的人向你爬过来求救,见过这些了,其他的就都不在话下了。
我同样不敢将白门的事迹告诉玉京,这家伙越来越虚弱了,我真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直接咽了气。
据说得了胃癌的人大多都饿死的,玉京有毅力,就着止痛药,给什么吃什么。他一直在给那些受资助的女孩子写着信,每一篇信都写得热情洋溢,充满阳光。他甚至一封一封地读给我听,估计是盼着能对我能产生些积极影响,近朱者赤,近玉京者黑。我嘴里应承着,心里却在琢磨,只要帮你把资助的钱送出去就完了,我才不会给他们写信呢。什么你们家的猪又生了几头小猪啦?什么中学的午饭到底好不好吃啦?什么艺术院校是不是应该报考啦?这些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死不死啊?
有一次玉京突然提到白门了,我倒给吓了一跳。吃人的家伙难道回来啦?玉京说:"白门曾来过电话,说他病了,好象非常苦闷。"
我冷笑着说:"阳痿的人当然苦闷。"
玉京认真地说:"阳痿也是病,你何必挖苦他?"
我说:"他就应该阳痿,他不阳痿天理难容。那孙子天生就是个流氓,他妈生他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呢。"
玉京哈哈笑起来,笑到一半,他突然噎住了,然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想帮帮他,又担心这小子倒在我怀里死了。成年之后,我就不习惯与男人发生身体接触了,碰一下都别扭。
此后玉京实在是吃不下饭去了,只能对着饭菜发呆。每到这时,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劝他,我担心有立刻就闭眼。
几天后如是打来电话,死活要和我见上一面。我们俩在粮库外的胡同里碰了头,如是开口就向我要钱。我气得差点把她踹出去,骂道:"我的钱都给你了,我的房子也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妈的,我连户口都给了你了,幸亏我们主任是玉京的叔叔,要不一旦查起来,我连个北京户口都没有。都这样了你还想要钱,干脆你把我妈要走得了,赶紧把她弄走。"
如是忿忿地说:"香君跑了,把我的钱全拿走了。孩子要上补习班,这钱是给孩子用的。"
我暗自攥了攥拳头,心道:活该!一对狗女女,你们俩让车撞死才好呢。我狞笑着说:"没事,你们俩好了那么多年,用不了几天她自己就回来了。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如是强自按着怒火,好久才平静下来:"这回不一样,是我喜欢上别人了,我把她甩了,她急眼了。"
我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男的女的?"
如是厌烦地说:"当然是女的,我讨厌男人。"
"利用男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讨厌啊?跟我干那事的时候,我看你叫得也挺欢的。还他妈真把同性恋当回事了,变态!连畜生都不找同性。"我骂得痛快淋漓,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
如是的脸忽而青忽而白,估计她在我脖子上几把的心都有,最后她恶狠狠地说。"横波,我知道我利用过你,我向你道歉。但感情这东西不是人能左右的,我就是喜欢女的。其实男女之间和女女之间没什么区别,你别太当回事。"
"胡说,区别大了。"我突然想起我儿子了,立刻叫道:"你要是敢把我儿子弄成同性恋,我连你带你的情人全杀死,把你们老家都放火烧喽,我豁出去了。"
如是说:"我就是为了小郎的教育来的,你给不给钱?"如实忽然向胡同深处招了招手。小郎屁颠屁颠的从另一端跑了过来,抱着我的大腿就蹭,狗似的。我的心立刻就软了,当下就给了她们娘俩几千块。如是拉着孩子走了,转身时还小声叮嘱儿子呢:"记住,你爸爸就是抠门。"
回到粮库,主任正在保卫科办公室等着我呢。他问了问玉京的病情,我说玉京还是不愿意去医院,我每天都得照顾他。
主任说:"听说胎盘是大补,我在医院里有个朋友,咱们帮他买几个吧,尽尽心。"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白门吃孩子的情景,胎盘和孩子能多大的区别?于是赶紧推辞道:"玉京肯定不吃,他那人,讲究特多。"
主任说:"切成片,炖了吃。你不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事别管了,我弄去,玉京好歹是我侄子,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
第二天,主任拿来个小包裹,悄悄塞到我抽屉里。我不敢看。主任说:"买点儿人参,炖在一起,多活几天是几天。"
虽然我担心玉京的病早晚会迟累我,但真不希望他马上就死。大多数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总要为别人找些麻烦。但玉京这家伙从来没有麻烦过别人,从来不算计别人,对于这个世界他是毫无索取而且可有可无。这样的人死了,总是让人遗憾,让人可惜的。
回了家,我决定为玉京认认真真做一顿饭,给他好好补一补。
所谓的胎盘就是人流后或者生育后的残余物,如果是人流的产物,胎盘往往也带着孩子,主任拿来的就带着孩子呢。这小孩子至少四个月了,几乎都成形了,鼻子、眼睛历历在目,连生殖器都显露出来了。我冽着嘴,疵着牙,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切肉的刀拿了起来。在下刀的那一刻,我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副恐怖的情景,似乎这孩子突然活过来了,那节短短的脐带竟然变成了一条硕长的鞭子,半尺多长的孩子舞着长鞭子,追得我满屋子乱跑。我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哭得瘫做一团。我的天啊,谁要是能把这个场景复制出来,那绝对是第一流的恐怖片。我握着刀,使劲摇晃着脑袋,总算把多余的牛鬼蛇神全挤出去了。第一刀下去了,孩子没哭,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小孩子浑身都是脆骨,刀切下去嘎巴嘎巴的。切好的胎盘片似乎跟蘑菇片差不多,估计玉京也看不出来。中医说胃病忌辛辣,我尽量把汤做得清淡些,连盐都没放。
不久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我却有点坐立不安了。玉京这家伙去哪儿了?他已经三四天没吃东西了,怎么还不回来。我给这小子打了手机,居然不在服务区里。我琢磨着,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汤千万别浪费了,于是不间断地打。最后果然是通了,电话出现个阴沉的男子声音:"你找谁?哪位?"
我大骂道:"你这孙子是不是把人家的手机偷啦?断子绝孙的东西,你偷谁的手机不好,非要偷病人的?"
那男子有点急眼了:"我没偷,不是我偷的。"
我说:"反正你们是一伙的,王八蛋。"
男子怒道:"我他妈是警察,你那个朋友出事了,赶紧给我过来,说说怎么回事。我要是上了门,你小子就要倒霉了。"
我无意中把警察给骂了,这是我一生中最英勇的事迹。我担心这家伙报复,更不清楚玉京到底出了什么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到公安局。有个男子正在门口等着我呢,眼珠子气得通红,估计是随时准备发作。
我必恭必敬地走上去,讨好地说:"同志,同志,电话里是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我是粮库保卫科的,咱们也算半个同行呢,凉库有事您就说话。"
警察瞪了我几眼,缓了缓口气:"我问你,他是不是有病吗?"
我觉得听着这句话太别扭了,但终归是事实,只得点头承认了。
警察摇着头说:"那他是不是欠了别人好多钱呀?"
我说玉京从来不借别人的钱,倒是别人欠了他不少呢。他唯一的债主是我,才欠了我两万。
警察更加迷糊了:"什么人要谋杀一个癌症病人呢?"
"啊?他让人谋杀了?谁?"我大叫起来。坏了,我那盆汤,真是白做了。
"进来,我让你看一段视频,你帮忙找找线索。"警察带着我进了办公室,打开电脑,找出一段视频来。视频图象地点应该是某一座大厦的楼顶,风非常大,测风仪飞快地旋转着。从视频里可以远处是暗淡的群山,画面效果不错。
忽然玉京出现在视频里,他走到大厦边缘,向下看了看,试探着迈了迈步子又缩回来了。后来他点了一只烟,抽了一半,扔了,又点了一支,又扔了。此时警察按下了快速播放,可以看到玉京抽完烟,便打了一个电话,再之后他便坐在楼边沉思起来。不久,一个戴着墨镜的白发男子出现了。二人似乎认识,见面之后他们谈了好一会儿呢。后来那男子忽然在自己头上捶了一拳,然后跳将起来,飞身扑到玉京身上,三把两把地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耳鼻充血。虽然从视频的画面中看不清人的眉眼,但那白发男子的身影明明就是白门。这事不可能啊,白门在广东吃孩子呢?即使回来了,怎么会一夜间变成白毛老头呢?染的?染成白的有什么用?要么就是假头套?难道他和玉京有仇,没听说过呀。即便是玉京曾经抢过他的女人,可他现在快死了,白门何必要下这个毒手呢?
警察盯着我说:"手机和他一起摔下去了。我刚把他的卡装到我的手机里,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颤巍巍地说:"玉京呢?摔成什么样了?"
警察说:"在太平间呢,从十七层楼摔下来还有个活吗?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遗书,遗书上说他得了胃癌,是自杀,与别人无关。但楼顶上的视频上显示,他明明是被人推下去的,这个事我实在不能理解了。"
我直着眼睛说:"他在楼上打过一个电话,你们应该查查电话记录。如果没有就找电信部门。"
警察说:"用不着那么麻烦。虽然手机摔坏了,但可以调用卡里的信息,结果一会儿就送过来了。如果还是不行,再找电信部门也不迟。"
我颓然地坐在那儿,玉京自杀了?不对,是被一个疑似白门的人推下去的。人从十七层上摔下来,估计已经摔成肉饼了。我那锅汤真是白炖了,但那家伙为什么把他推下去?白头发的人,到底是不是白门呢?
警察时不时观察着我的表情:"你认识那个白头发的吗?我个人认为他的白头发是假的。从体形上看,这个人也就三十多岁,好在身材又不大像你,嘿嘿。"
我愣了一下:"您什么意思?"
警察毫不掩饰地说:"他死了,你就可以得到遗产了,遗书上说你是受益人,所以你的嫌疑最大。"
我嘿嘿笑了几声,可惜我没那么大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