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逢如梦寐
语画拒绝了顷瑶想要带她回京的好意,执意要在宛邑住着。
“那今后呢?”顷瑶问道。
语画摸摸自己的小腹:“等他出生,顷瑶可以替我照顾他吗?”
“那你——”
“等孩子出生,语画从此就常伴青灯古佛,为云哥诵经,求他下一世投个好人家。”
难得语画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顷瑶不免伤感。
“难道,这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爹,你忍心再让他没有娘亲吗?”
语画淡淡一笑,这是她这几日第一个笑容。
“顷瑶,我相信你,虽然这个请求很无理。”
顷瑶摇摇头,知道语画心意已决。
只得说道:“你暂且在我祖母这九华山庄住下,若是孩子生下来,也可在此居住,到时候如果你仍旧执意要出家,那你的孩子,我定会替你照料。”
语画握着顷瑶的手,忽然间看向远处。
莫初寒正静静地看着她们。
“莫大人,很在意顷瑶呢。”
自从上次一别,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过话。
她的心里,是有些怨他的,若是她……一定想方设法,哪怕,要她违背律例,她也要救下语画与张宁云。
“他在意的,只有输赢吧。”
顷瑶叹息。
“我去……见见云哥,能见的日子不多了,见到一次算是一次吧!顷瑶,你也要走了吧。”
语画就这样,静静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顷瑶——”
莫初寒叫住她。
她停顿了一刻,没有理会,径自往马车走去。
祖母已经看望过了,案子也破了,看到语画和张云宁这样的有情人被分离,顷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宛邑多留了。
今日,她就要启程回京。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确有些莫名,毕竟张宁云是凶犯,莫初寒奉命查案,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真凶归案,也好过语画枉死。
可是,她过不去自己的心坎。
“哎……奈何错做凡尘客,君意怜画不怜我。”
顷瑶坐在马车内,忽然闻见这样两句诗。
莫初寒?
她不由得掩口轻笑,这样闺怨的诗他竟然也写得出。
君意怜画不怜我。
想到这句模棱两可的诗,顷瑶的心情总算是有些平复,她撩开帘子。
“莫初寒,你我胜负还未定呢。”
莫初寒也重新露出笑意。
他们都是许久未曾展颜了呢。
“可——”他看着她:“毕竟是我结案的呐!”
提到这件事,顷瑶不由得又有些恼火,她索性极不文雅地跳下马车。
“可是县官大人说了,此案是在顷瑶郡主和莫翰林的协助下结案,我的名字排在你之前,自然是胜你一筹。”
挑了挑眉,似是挑衅地看着他。
“哈哈——”
莫初寒迎风而立,笑了起来。
顷瑶第一打量他的长相,剑眉星目,白衣翩跹,墨色的长发此刻被风吹散,果真是当得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呢。
若是性格不这么讨人厌,也算得上是佳公子一个了吧。
甩甩脑袋,她有些惊恐,自己怎么替他说起话来了?
莫初寒则是双手交叉于胸前,看着她这样拼命摇头。
“咚”
折扇敲上她的脑袋。
顷瑶捂着头,另一只手张牙舞爪就要揍上莫初寒的脸:“你竟敢敲我。”
“我是好心,再摇,你的脑袋就给你摇掉了。”
“还不是因为你!”
一句话出口,忽然寂静下来。
“因为我……”
莫初寒细细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顷瑶咬了咬下唇。
怎么一遇到莫初寒,自己就容易“不小心”说出心中所想的话。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
“回京再跟你算账!”
说罢,一溜烟地又跑回马车内。
“车夫,赶紧回京,莫要耽误了时辰!”
“好嘞,小姐!”
华丽的马车就这样离开了宛邑,莫初寒笑着摸摸怀中的那只金簪。
什么东西,咯地她的腰好疼。
顷瑶正在马车内小睡,不知道什么硬物,一直咯在她背上。
半梦半醒间,她别过手,在身下摸索着……
竟是,一块羊脂白玉。
原来他竟是武状元出生!
顷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恨不得撕烂手中的锦帕,原先得知他是新科状元,还嘲笑他定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他这新科状元……竟然是武状元!
“既然是个武状元,皇上怎么偏偏封他做了个文官?”顷瑶不解地看着父亲。
沐御风笑着捋捋胡须:“这就不清楚了,听说是他自己的意思,初寒文武双全,皇上便任由他选择文武官职。”
摇摇头,顷瑶有些不解:“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脑中竟浮现莫初寒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顷瑶忙甩甩头,低眉却瞥见腰间的玉佩。
他这是什么意思?承认自己输了?
那他应该退还她的金簪吧!
“瑶儿,在想什么?”沐御风看着女儿忽然沉默下来,便凑上前去问道。
顷瑶这才回神,爽然一笑:“没什么。”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既然人人都赞他文采风流,品貌皆上,那为何他偏偏总与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想到这里,顷瑶就有些气馁。
“父亲,女儿要出门一趟……”
“稀客啊稀客,顷瑶竟然专程来府上呢!”
莫初寒站在庭院内,着实是“笑容可掬”。
顷瑶微微皱眉,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了?好到可以直呼其名连姓氏封号都省去了?
这莫初寒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顷瑶可没有要和他故作熟络的打算,清音道:“莫翰林有礼了,没有拜帖就来府上叨扰,顷瑶首先要赔不是呢。”
俗语云,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笑得如此灿烂,她便给他一个面子。
可是有人显然不领情!
“啧啧……”莫初寒摇着头打量着她,看的顷瑶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接下来的话——
“几日不见,顷瑶竟然变得恪守礼节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你!”
顷瑶咬着嘴唇,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深吸一口气,她露出一个勉强算是微笑的表情。
“莫初寒,我是来要回我的金簪的。”
“什么金簪?”
他——
“莫初寒……你不要欺人太甚。”
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顷瑶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说道。
莫初寒只是淡淡一笑。
“你果然不适合把自己装成一个窈窕淑女,还是这样凶暴的你才比较真实呢。”
顷瑶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他,竟然可以看穿她。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的确,只有面对莫初寒的时候,她才是真实的自己,不需要伪装,想笑就笑,想骂就骂。
“哎哟,我来的可不是时候啊——”
远处的罗修竹捂着眼睛笑道。
自从御花园一别,倒是几日没有见到罗修竹了,莫初寒朝他点头,顷瑶却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修竹,你怎么来了?”
罗修竹状似暧昧地一笑:“郡主来得,我来不得?”
“罗兄,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莫初寒早就见怪不怪,自从与罗修竹成了知己好友,他这沁园,几乎也是他的另一个家了。
可这个时辰,他怎么会出现,莫初寒也有些好奇了。
提到这个,罗修竹的脸上扬起一丝得意的神情。
“顷瑶郡主,恰巧你也在,我本是要去你府上专程拜会的。”
说着,还作了个揖。
顷瑶被他的神情逗乐了,轻笑。
“皇上给我派了个好差事,明日便又要离京,今日特地做东,邀你们小聚一番。”
想必定是个好差事!
“不了。”顷瑶摇摇头:“父亲还等着我回去用晚膳。”
“这——”罗修竹忽然有些莫名,他可是专程要撮合这两位啊,怎么顷瑶似乎很不给面子的样子?
“修竹的好意顷瑶心领了,改日,定邀你好好聚一聚!”
开什么玩笑,要她和莫初寒同台而食,罗修竹安得什么心?
“也罢,既然顷瑶有事,那就下次再聚吧。”莫初寒朝顷瑶一笑:“顷瑶,你快回去吧,莫要让沐相等急了。”
不对劲不对劲,肯定不对劲!看着莫初寒的眼神,顷瑶就觉得怪怪的,可是,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刚转身——
“修竹,我这边新得了根簪子,用来束发如何?”
“簪子?”
罗修竹不解地看着莫初寒,他什么时候也学着那些王公贵族用簪子束发了?
“修竹啊,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看着顷瑶无比真挚的笑容,罗修竹有些错愕。
“我们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呢,今日就随你的意,小聚一番吧。”
“那……沐相,不是在等你?”
“没事,父亲大人天天都能见嘛,修竹这一走,又不是下次是何日再见了。”
莫初寒适时开口:“顷瑶你真的不必勉强自己,若是沐相在等你,还是赶快回去的好啊。”
“莫翰林,没、关、系、的。”
顷瑶一字一句吐出,眼神,却是在千刀万剐了莫初寒。
他们,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
罗修竹是越来越不清楚了。
京城内的人,认识莫初寒的并不多,大约因为他是新进的翰林,虽说是个状元,也没有骑着高头大马绕着京城转悠,敲锣打鼓弄得人尽皆知。
认识沐顷瑶的,大多是一些珠宝玉器店或者裁缝店的掌事,因为总是会去他们店内量身或者打造些器物。
但这若是说到罗修竹——
“哎哟,罗公子您怎么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罗修竹挥挥手:“今日我做东,这位是莫翰林,这位是顷瑶郡主,你看着去布置。”
掌柜眼神一亮,唤来伙计:“去,领三位贵客去楼上风雅间。”
“好嘞!”小儿麻利地把擦桌布往肩上一搭:“三位这边请。”
坐在豪华如是的包间内,顷瑶四处打量一番,罗修竹亲自为他们沏茶。
不一会儿,满桌的珍馐就上齐了。
“尽管吃,别跟我客气啊!”罗修竹站起身,举起酒杯。
果然是京城内一箸千金的美食,罗修竹的手笔果然大方,顷瑶啧啧嘴:“修竹,你这一身的肉,可都是用黄金砌出来的。”
顷瑶调侃,罗修竹也不气恼,哈哈大笑起来。
“倒也难为你生的如此白净。”顷瑶忽而笑起来:“不过……真对不起你祖父为你取的这表字!”
修竹……修竹……修长如竹……
“哈哈——”莫初寒也不由得心情大好,爽朗地笑起来。
罗修竹得意地看着顷瑶:“虽说我不是人如其名,但也是人不可貌相,不然你皇帝舅舅,怎么总派我去这地,去那地哩!”
“这你都不懂,难道皇帝舅舅要让你留在京城,吃空粮仓不成?”
这——
“好罢好罢,随你怎么说,自小就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你,吃菜吃菜。”同顷瑶斗嘴皮子,罗修竹一场就败下阵来。
喝了些酒,莫初寒笑眯眯地看着顷瑶,却是对罗修竹说道:“修竹,要不要看看我新得的一根漂亮簪子?”
“簪子?”罗修竹有些好奇,这是他第二次提及那根簪子了。
顷瑶却已经起身。
“莫翰林,我替您添点儿酒……”
这可稀奇了!
罗修竹瞪大了眼睛,又挠挠自己的耳朵。
“顷瑶郡主……我没听错吧?你……你要给他添酒?”
莫初寒也做出一脸客气的样子:“岂敢劳顷瑶大驾,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会不会,一点儿也不麻烦,莫翰林就不要客气了!”
端起酒壶,走到莫初寒身边,替他斟满。
“话说那根簪子……”罗修竹想要问莫初寒,不料却又被顷瑶打断。
“修竹你也添点儿酒!”
说完,罗修竹面前也是满满一杯了。
这——
这姑娘,真的是顷瑶郡主吗?
罗修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莫初寒。
而他却只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对!一定有什么猫腻,罗修竹眼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
“初寒,今儿真是沾了你的光,咱们顷瑶郡主,长这么大还不曾给谁添过酒吧?”
哼,他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的吗?
要不是为了簪子……
簪子——
“初寒,你说你得了一根簪子,提了好机会,是什么样的宝物,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罗修竹实在是好奇了,莫初寒向来是不把什么东西放心上的人,特别还是这些小玩意儿。
“你说那个啊!”
莫初寒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顷瑶却紧张地呼吸都停止了。
他该不会告诉罗修竹那是她打赌输给他的东西吧?
不不不,就算不说,只要看到,罗修竹定会知道那是她的东西,那是她自小就带在身边的器物!
“我给忘在家中了,改日再带与你看看!”
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考虑到不会丢面子了,顷瑶便没有好脸色给他。
莫初寒却只是一笑置之。
他发现,逗弄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一顿饭,吃的也是极其欢畅,当然,是不算顷瑶给莫初寒脸色看,莫初寒不出言挑衅顷瑶这些小事儿来说的。
“顷瑶?”
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刚准备登上马车的顷瑶回过头去。
身着紫衣的男子笑着迎上来。
“果真没有看错!竟真的是你。”
竟然是他——
顷瑶有些愣神,而莫初寒静静地疑惑着。
这,又是哪号人物?
“你……回来了。”
第一次听见顷瑶用如此轻柔文雅的声音与人说话,莫初寒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紫色的镶金袍子,头顶白玉发簪,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定是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吧。
“是的,三月就回来了。”
男子笑意盈盈地和顷瑶说着什么,罗修竹忙凑到莫初寒身边。
“这是永宁王家的小世子,一直在他父亲的封地,看样子是刚回京的。”
莫初寒微微颔首,斜着眼打量着正在说话的两人。
怎么顷瑶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笑过呢?
“他们很熟?”
罗修竹笑嘻嘻地反问道:“怎么,心急了?”
“没有。”莫初寒这两个字说的有几分心虚,但仍是装作一副平淡的样子:“我只是难得见到她如此娴静的样子,一直好奇罢了。”
罗修竹闻言朝两人望去,顷瑶正笑得开心。
“大约是两人小时候交好的关系吧,顷瑶对他,是与别人有些不一样的。”
哦?还是个青梅竹马。
莫初寒笑着走到顷瑶身边。
“这位是?”显然被莫初寒的气场给吸引到了,宁楚域问道。
顷瑶抬起头,一见是他,便没什么好脸色,清音道:“楚域,这是新科状元,现在翰林院任职,你喊他莫翰林便是。”
“幸会幸会!”楚域朝莫初寒点点头。
“小世子太过于客气了,初寒只是来跟顷瑶道别的。”
顷瑶?
宁楚域也微微蹙眉,他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叫的这样亲密?
“顷瑶,我和修竹先走一步。”
“喂——”
见他真是要走,顷瑶忙跑上前去,压低嗓音问道。
“簪子还我,我把玉佩还你。”
“不——要——”
莫初寒挑眉。
看着楚域好奇的眼光,顷瑶不得发作,只低声警告道:“莫初寒,你不要太过分了。”
“啧啧啧……”他摇摇头:“原来顷瑶是个输了就耍赖的人。”
提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顷瑶说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跟你换,簪子还我。”
“不——要——”
顷瑶强忍住怒火,深吸一口气。
“说吧,怎么样你才肯还给我?”
见她已经进圈套,莫初寒摸摸下巴。
“上次虽说是我略胜一筹,但百姓却都说是顷瑶郡主破的案,我心里可真是好不痛快啊……”
“那我即刻派人传播消息,说实际上是你结的案子如何?”
似乎是看到了一点希望,顷瑶忙问道。
“不不不——”
莫初寒甩开折扇,又收起它。
抬起晶亮的双眸。
“既然这是你赌输的,那就再赌一次赢回来,如何?”
这——
顷瑶有些犹豫,莫初寒这个人,比狐狸还要精,吃过他几次亏,顷瑶不是傻子,自然可以看出他的目的。
万一这次又输了,不是更惨?
似乎是看出了顷瑶的犹豫,莫初寒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赌一把可能会赢,但不赌,你就永远拿不回你的簪子了。”
“好!”
小白兔又一次自己跳进圈套,狡黠地狐狸的唇角扬起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在聊些什么?”看两人说着说着,顷瑶的脸色瞬息万变,宁楚域有些疑惑。
顷瑶忙摇摇头:“没什么,楚域,去我家坐坐如何?我爹看到你,一定很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