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精忠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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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师入同门

李啸云与赵瑗瑗在火工房内同为戴发修行的沙弥,二人年纪都在十五六岁左右,还不能算是正式弟子,也就不必受剃度之戒,当然也不用受什么比丘戒了,免除了赵瑗瑗担忧一头秀发被剃光,整日对着一群光头和尚了。日夜相对却互不理睬对方,好在少林寺内的厢房众多,甚为简陋,倒不用担忧赵瑗瑗的身份被本相戳穿,李啸云心里记恨赵佶这个昏君,却也不能牵连他的子女,恩怨分明,虽与她有些嫌隙矛盾,但也体谅一个豆蔻少女混杂在一帮和尚之中大有委屈,自然为她着想,怕身份暴露于世遭到心术不正之人迫害,那这样麻烦接踵而至,着实又令自己不省心,心想既是秦桧重视之人,多少也理应视她为自己的朋友,让她毫发无损地交到秦桧手中才是。

李啸云分担了几乎所有的重活,无论打水、浇地、劈柴、升火、做饭等,这些事本对自己一个出生自山野乡里的寻常人家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于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捧着,长辈哄着的帝姬来说就像是遭受大罪一般难如登天,好在李啸云不介于怀,都能一一应对自如,反而还乐不思蜀,像是当作自己砺练意志、身心的考验,一些看似最简单不过的事最为考据一个人的性情、意志、精神、品行、身心等等,难的不是能干,而是持之以恒,李啸云从小受到家训,遭临痛失双亲之后,很久没有体会到做人的意义,反而在少林寺内相对平静的时日之中逐渐明白,若外事外物所造成皮肉身体之苦都不足以挺过去,怎敢扬言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李啸云为了此仇不惜学着春秋时勾践卧薪尝胆,甚至赞忍奇耻大辱也要挺过去,否则爹妈死不瞑目,血海深仇也将成为自己一生抱憾,连小事都做不来,何言什么远大抱负?李啸云一点一滴地日趋成熟。

秋实累硕,叶黄草枯,少室山中也逐渐感受到凉风气爽的临近,山林之中不少野柿金光灿灿,与枝头上的火红柿叶相称形成了世间最绚丽夺目的景象,直讨人欢喜,说不出的悦目心醉,恨不得趁着闲余之时,爬上枝头采摘几个一解谗言,望着一个个饱满诱人的柿子,李啸云似乎回想起自己小时跟随在兄长身后,一起玩闹的情景,上山摘柿,攀树掏鸟,下河嬉戏,林间追逐那时的生活虽清贫,一家人被氏族堂家赶至密林之中,但其融洽洽,欢乐无穷,胜过一切的言语形容,每次触景伤情不禁由心感发一种回味惬意,无可替代。如今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却是一番伤怀触目,心里都快要几乎忘掉自己还有个呆傻迟钝的大哥,望着山林中树上的柿子,像是看见了他那一副总咧着嘴、露着大门牙傻里傻气笑的亲生大哥来,突生悲伤地念起他的名字来:“李吟风,我的虎哥,你如今有身在何地?是否已在义父身边勉力尽事,一展宏远了呢?可知家中变故,就剩下我两天各一方,生死未卜,竟忘恩负义了吗?连封家信也不予想通,真是愧对爹妈养育大恩了,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连孝悌之道都不懂之人,能有多大意义?”一时伤心悱恻竟而无人开解,不由往褊狭极端之上琢磨,开始恨自己的亲生大哥,他的绝情绝义连哺育养大的爹妈都无心记挂还有谁能比李吟风更冷酷的么?说是要去韩世忠身边已尽再造之恩,其实在自己心中却是一切都由这个祸及无辜的韩世忠引发,要不是他潜身探访自己家的所在,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许多事,李啸云想到此节就连从小尊敬仰慕的“义父”也一并划入自己的仇家之中,年纪尚小的他,将许多的苦衷积压在心头无从示人得知,也不敢向任何人说出,因为这个世上都是一些不能轻信的小人,所以他常常独自苦思,对于什么同胞亲情都不敢相信,亲叔伯等人还不是一样痛下杀手,将自己的爹妈迫害,许多想不开,说不尽,道不明的谜团都冥想,待自己想通了之后,便在心中记恨下每人有负于公允、世道的罪责来,痛恨韩世忠惹祸上身,祸及自己一家四口;记恨整个李家无情无义,赶尽杀绝;记恨当今朝廷中的皇帝荒诞纵欲、昏庸无能,奸佞当道、弄权祸害无辜百姓;记恨方腊等人揭竿造反,最后不自量力惨遭镇压,余部方七佛等人为报复朝廷与有功之人,不惜迫害无辜;记恨自己的大哥竟然不与家中书信,对爹妈的残杀不顾不问;甚至记恨自己竟然无能为力,没能及时救下爹妈,这些事一经牵动情绪,愣自出神之后,对着山上的饱满丰硕的柿果由喜便忧,悲从中来,决计不再如此感怀生情,由而善感多愁,徒劳无益,只会令自己更加愈恨,痛骂自己道:“贪恋物事,必定伤神,如何能放眼筹志,以前那个喜忧无虑,漫烂天真的李啸云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只有一心一意复仇的李啸云,谁要阻扰我报仇雪恨,必让他痛不欲生,也让他尝尝活着就像一具死尸一般的滋味。”一经暴戾过激的想不开,化不散的****炽盛,李啸云似乎也彻底变了个人一样,他痛下决心,决定不再对山林之中的柿子看上半眼,聊表自己的坚毅,难以撼动这颗剧烈阵痛觉醒后的心志。便提着空桶往山下溪边,做起自己一名小沙弥该做的事,将在少林寺的修行之中凭借劳苦屈役之下变得心冷如冰。

担水回到少林后院之内,却见不到赵瑗瑗的身影,说来也怪,自己晨、午、晚各三次下山担水回来,便是寺内中僧侣大食素斋之时,通常都是本相师伯祖前去打点,有时人首不足自己才能搭把手,从而与师兄弟们亲近亲近,决计不敢踏出正式弟子们的住处、禅院,唯恐戒律院视为混入寺中的奸细,将其驱逐下山倒是小事,累得一生遭人唾弃,从此难以抬头做人,将是奇耻大辱。而这个时候也是赵瑗瑗最闲暇不住的时候,因为她初来乍到,不熟少林寺内的规矩,以她的身份和浅薄来说,根本搭不上半点忙,也无从插手,李啸云忙于杂繁众多的苦役,也没时间陪她嬉戏玩闹,总是闲着无事时,趁李啸云回来能打个照面的时刻对其讥讽取笑,讨个欢心。想不到今日没有她顽劣成性、存心找自己的难堪倒说不通,也大觉古怪,心里嘀咕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对自己一番言语取笑,存心找碴也颇觉厌倦了,觉得自讨无趣之后便躲起来使起她的帝王家的惯着、顺着、依着、还要扮笑陪衬讨其欢心才肯原谅,不禁好笑:“看来她也无聊之极,对也我束手无策,甘拜下风了,我道你心性能比天高,真拿自己当天下人都要听候你发落的帝姬么?在我眼里你还不及沈凝乖巧、可爱,虽有时也跟我闹别捏,耍小孩子脾气,但最终还是执拗不过,自行认输,你是帝姬也好,小姐也罢,我李啸云也是高兴才理你,不高兴真当你看不到、摸不着,到底谁强过谁?”少年人不愿示弱,性子中充满奇思妙想的怪异念头亦属人之常情,往往是表面上装出一副倨傲不屈、冷峻狡狯的样子,内心里却是真正想要别人来道歉认错,认同对方的,口是心非的事与想法也属正常,大家都有过,自然不足为怪。

将水倒入水缸之内,放下铁桶四下找寻了一番,不见人影,少林寺都是自己这样穿着宽大灰土缁衣的同龄和尚比比皆是,但像自己与赵瑗瑗这样戴着头冠,留发待修的沙弥却是难见,只有李啸云与赵瑗瑗二人,应该显而易见,一目了然才对,可偏偏从柴房到厨房,从太师叔本相卧室到禅修诵经的小佛堂,由赵瑗瑗的卧室到自己住处竟找了个遍也不见其人,甚至半丝人影也没有见到,惊奇疑问起来:“看来定是觉得少林寺根本不如皇宫里好玩,住的简陋不说,吃得粗茶淡饭又不合脾胃,食之无味,不及整日山珍海味,珍馐奇色般大快朵颐,就连平常玩乐也是与内院皇宫天差地远去了。”

好不容易能混入少林寺内与年纪相当的李啸云一起,寻回当日差点当众闹出笑话的余怒,不料他竟然中规中矩地,干的不亦乐乎,根本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逆来顺受,时日一久,徒然厌倦了,只好悻悻而去,免得白白遭罪。一想她耐不住清修苦闷自行离去,就连与自己道别也不好亲自前来,定是将她一点也不忌惮害怕,显然在任何方面都胜过于她,这就是说她甘愿服输,自行退出少林寺,自己又可以耳根清净,眼前通明了,磨着耐性也能让娇生惯养的帝姬败退真是不胜喜悦。却也不知怎地反而一下变得疏无乐趣,意兴萧索起来。耷然若失地坐在滴水檐下的石阶上兀自叹气着,好不容易能有人跟自己较劲,一下失去了反觉心里空荡荡一片。

坐了半个时辰,本相回到后院住处,见李啸云情趣无味,心有所思地呆坐着,走近过来,问道:“可还,怎么今日与往常不同,出家人应该收敛俗念,无妄多愁,于身心无疑,这样下去怎能早日修成正果,步入佛门?”

李啸云道:“师伯祖,弟子每间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真要做到无念无想却是千难万难,就好比可福来说,他一走,似乎少了诸多烦恼,回想起来很是怀念。”

本相点头笑道:“有时烦恼是苦,却又不是苦,想不到烦恼也能令人悟出这般心得,实属不易,聚散离别本是世间最寻常之事,若是连此间都不能够,怎谈收敛心神,克制情绪?由此禅思,以小极大,当年佛祖坐化之时留下警世之言教诲众生:聚散有常,离别无常,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有常即苦,无常即乐,有常无常,一念之间。”

李啸云年幼难以明白但太师叔的话似乎在劝自己,其意感同身受,回道:“师伯祖教训极是,弟子本不该三心二意,意志不纯,有碍修行考量,但是人生无常,却也不能转眼平复,难道回头便真是彼岸?能得大道?可福与我近来欢少愁多,欢乐苦,怨愁亦苦,未尝世间之苦又怎言参悟大道?”

本相谦和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似,眼角鱼尾纹深陷,满脸慈祥地笑道:“你能想通此节亦属难得,可眼见耳闻未必是真,你何况没有亲眼目睹他走了,怎能胡乱猜测,凡事眼见未必真,无见必定虚。”

李啸云一听“他”并没有走,似乎从太师伯的口中得知还在寺中,不由欣喜万分地站起身来,笑着追问道:“那他他没有走,现在又在何处?”

本相摇首轻叹,似乎对刚才的诫言意思也未起到作用,道:“看来你还是不能克制情绪,闻则喜,罔闻则伤,定是为世间之情所羁,何时才能真正明白,好吧,万事强求不得,我亦何苦强求,他自然是习练罗汉拳去了。”